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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尔自是笑别人底却原来
引言
那呆子还是那呆子,手中尚握着留有白蛇蛇血的法刀,一滴血即是百年功。可他那姿势多像初遇时,手中捏着一朵花呀。
白蛇念及彼时,心如刀绞,无论如何咬不下口,扳回自己的身子,直直落下两行清泪。蛇是冷血动物。但白蛇的泪是热的。若那时那刻有人问她,爱是什么,她会告诉他——爱就是含笑饮雄黄,任它肝肠寸断,在所不惜。
1。法海 其后
我说过,人间再见,绝不容情。
之后,许仙惊魂未定,慌忙问我:“大师,我娘子呢?是不是被那条大白蛇给吃了?”
我叹息。并告诉他:“你娘子就是白蛇,你娶了蛇妖为妻。”
许仙听了,当即跳脚,驳斥道:“蛇妖?不可能!没道理啊。我娘子性极贞静,貌极和婉,知书达理,众所称赞。娘子待我的好,也是一车子羊毛笔也写不尽。怎么会是妖怪!”
他是无论如何不可置信,越想越着气,“大师您出家人,莫诳语才是。”
“阿弥陀佛,骗你于我又有何益。许仙,你执迷不悟。且知世间万物皆为镜像,并非眼前所看到。上次与你同船,便觉有异,但施主执意不听。此次再度行径此地,望见你额头眉心尽显示家宅不宁,妖气冲天,才又赠了你法刀。”
许仙沉思片刻,又是摇头,又是跺脚。
想必是回想与他娘子点点滴滴热满心头,哪里听得进我逆耳忠言。
人只信他愿意信的。
他扭转身,道:“阿弥我也不陀佛,无量我也不受佛。大师,您是出家人,不食人间烟火,就少为人间操心吧。”他虽不敢正视我讲,但语气颇为坚决。
哎。花不迷人人自迷。
我一时也无从说起,反正终归会事到临头的。
此时,四大护法前来向我禀明,白蛇已经脱逃。
我点头说:“不用追了。她中了法器,没有五百年,很难再现人形。”
许仙从旁听到一言半句,拭泪、拂袖而去。
我没有追。
由得他。
这场人间夫妻,做得好不容易。
2。白蛇 之前(1)
之前,我以为会是个无事发生的平常日。
许仙照常日落归家,然而手上却多了大批鸡、鸭、菜、蛋、酒。
两只手拎得满满当当。
我正洗手做羹汤。
见他进门一脸喜乐,遂笑迎过去,“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你买了那么多菜呀。”
“娘子不知,是乡亲们特地送给我们夫妻俩的。我一个劲儿推辞,他们说‘许大官人,就当是给你和你娘子弥补的贺礼’,我不好意思再推辞,只得收下。”许仙笑得欢畅,接着说:“其次,在别人呢,就是一个热闹的端午节,在我,是天下第一等的大日子,我的药治好了大家的病!”
“太好了!相公人好药好,济世救人。”
许仙先把收到的礼物放置好,同我进出厨房,将今宵的饭菜一一摆出。
一切停当后,他倒了两杯酒,递了杯予我。“乡亲父老们太客气了,送我们好多菜肴,我们两张嘴哪里吃得完。还有酒……素素,这几天可辛苦你了,我实在要敬你一杯。”
我唇间泛笑,怎也停不了。
难为他有心,我甘之如饴。且饮这杯酒,莫问身后事。
“来,快吃饭。”
“你也吃。”许仙替我端碗、夹菜、盛汤,殷勤周到。我百感交集,气氛好不融洽。
对酒当歌,人生如此;浮生若斯,夫复何求?
两人饮尽了杯中酒。
许仙正欲斟第二杯。
那酒穿喉过道,是划心剖肺的痛!
至胃中更不得了,翻天覆地般地灼烧,犹如沸水烫生。
手中酒杯滑落,掉在地上,碎成七八。
许仙见我脸色倏变,忙起身问:“娘子,娘子!你怎么了?”
“这是……什么酒……”
“他们自家酿的……”
“自家酿的什么酒,可是……雄黄酒!?”
“是啊,端午了,喝了雄黄酒是能防蛇虫鼠蚁的。”
岂顾那呆子还在解释,我撑起自己的身体,跌跌撞撞奔到里厢房间,“砰”地关上门,把门阀全部闩上,用最后的力气把能挪的桌椅台统统抵住门。
雄黄酒……是会要了蛇的命。
我不能,不能在他面前现身啊!
我不能让他看见我是……我是一条蛇啊!
青青日后得知,抚昔追今,都替我肚痛。饮下这杯雄黄烈酒,沸水蒸腾。“姐姐啊,你有多傻!才甘做一生拼,尽君今日欢呢……”
我听见许仙追过来,大力捶敲房门。
“娘子啊!素素啊,到底怎么了?”奈何房门丝毫不动。
“素素!你怎么了?你可别吓我呀。是酒里有毒吗,还是?”
“都不是,我没事,你别管我。我休息下就好的,酒上头罢了。”我吃力地回答。
“你开门啊。素素!至少让我看看你,哪儿不舒服,我也好替你去拿药。”
许仙没法打开房门,更觉不安和担心。
我腹痛难抵,垂头看,蛇尾竟已现形。我得出去,万一给许仙撞进来看到,可就糟了。
我游扑向窗,赫然发现窗外满布金线,远处是金山寺四大护法中的两人把守两角!
我被金丝银线的力道弹回地上。那是种“禅缚”,专作困妖之用。
好你个许仙,好你个许仙啊……
莫非是你伙同法海来捉我的吗?
却正听得许仙不住拍门,喊问我身子是否有恙,口口声声,又是那样关切。
怎会是他……他再是棉花耳朵风车心也断不会陷我至如此境地……
我斩钉截铁地告诉自己。不是他。
不会是他的。
冤家啊,夫妻本是两相欠。
宿孽总因情。
3。白蛇 之前(2)
我全力顶住那道门。
人妖两隔的门。
我不希望他看见我现在这个样子,匍匐在地,皮肉相连,一身软骨。
爱恋人的心,是水晶玻璃做的。
动辄碎满地。
禁不起推与敲。
许仙还在门外迭声道:“素素!你别吓我啊,你没事吧,素素!你快快开门吧,我求你了。”
我拼命抵住门,柔声道:“官人,你还记不记得提亲时你对我说的话?我好想,好想再听你说一遍……”
那呆子于门外一笑,“我就知道娘子你又在捉弄我,我偏不说。”
烈日,雄黄,双双烤得我心焦体躁。我跌坐门前,攀着它,攀着唯一的坚固,无限惘然,“你要是不说,我也许就没机会听了……”
“好好好,我说我说。但我说了,你可要开门呐。”许仙凑近门槛,柔声悄言。那重复千遍、万遍的爱的箴言,始终不厌。
“从小我就相信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事。要得到最珍贵的草药,就要有勇气爬上最高的山;要熬制最好的汤药去医最凶猛的病,就要耗尽最多的心力,”许仙停顿,起头又说,“能够和素素你在一起,我不知道交上什么好运。但我知道,幸运只是偶然,幸福不是必然。所以啊,从今此后,每分每刻,我都会用更多的勇气和心力,不是为了上山采药或熬药医病,而是为了让你幸福一辈子。”
我听他缓缓讲来,泪水盈满了我的双眼。
仿佛不肯干涸的西湖水,春秋冬夏流呀流不尽。
其实,我图什么呢?
不过是指望夫妻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怎么就这么难呢。
究竟犯了什么错?
怎么就这么难呢?
“素素啊,我说完了,你可以开门了吧?”
呆子还在门外嚷。
突然。
我看见他。
飞身而入。
佛光凛然。
是他。
法海。
4。白蛇 之前(3)
他是那样顶天立地,不可触犯。不过是一般站着,倒显得此屋小了。
“贫僧警告过你,人间再见,绝不容情。”阿弥陀佛。人执迷,妖执著,孽缘几时休?
“大师,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啊。”但凡有一线生机,我仍然努力求和。
法海威而不怒,始终如一。
也许是希望我 “天性未泯良心发现” 跟他回钵里去吧。
不可能。
我的人间旅程尚未结束。
软的不行,只好来硬的。“我这般哀求,你还不肯。你拆散人家夫妻,天理何在?”
“阿弥陀佛。你既知天理,何在世间害人?”
“我敬夫如天,何曾害他?你明明煽惑人心,使我夫妻好散不好聚;你步步相逼,容不得我们幸福!你到底念什么经、讲什么慈悲!”
这番话,连我自己都觉牵强。
我们立场不同,各为其主,仅此而已。
我为的主,是我的心。
他为的什么,他自己清楚。
许仙焦急地拿头撞用脚踢,始终进不来,隔门问道:“怎么那么吵?素素,你在跟谁说话?”
趁他话音未落,我剑气已出鞘。
法海轻而易举地挡开,剑花在空中顿了一顿,有气无力地消弭。端午晦时,本无力施法,最后的气力也给雄黄酒一举搅断了肠。
一不做二不休。
索性就现原形吧。
我变化成蛇,猛龙过江般窜身而去,牢牢缠斗法海,像盘住座金山。
和尚好镇定,尚念陀佛。
我毫不放松。敌不动,我不动。看你横到几时!
谁知当门外的许仙发了急,不顾一切撞开阻隔的时候,赫然见到的便是条巨大白蟒紧紧缠牢法海师父,雪色长丈余,人儿吓得大惊失色。
“蛇!好……大……一条蛇。”
他大喊大叫。语无伦次。
我变成了蛇身,又因饮下雄黄,实在极难控制自己行动。连是打斗,均不由自己,虚飘飘地,神志模糊,不知打了谁,干了什么。只晓得避开法海的招数,出于一种生物的本能。
我不由自主地舞起蛇身,扫落一屋器皿,全不曾防胆小的许仙。
出乎意料的是,许仙不知何时,手上多出把刀。正在我身子虚飘,转身飞过来之时。
那把刀,不偏不倚刺中我的心。
你……
好你个许仙。
你居然还藏有法刀。
法海的法刀!
我血气倒涌,痛彻心扉,死去活来。体内真气乱窜,无法自持,一个劲儿横冲直撞来到他面前,张开尖牙利口欲咬。
我的身体要我咬断他,今生今世不团圆,不如就……一了百了!
许仙见状,吓得蜷缩到角落旮旯,不知该怎么收拾残局。
那呆子还是那呆子,手中尚握住留有我蛇血的法刀,一滴血即是百年功。可他那姿势多像初遇时,手中捏着一朵花呀。
念及彼时,心如刀绞,无论如何咬不下口,我扳回自己的身子,直直落下两行清泪。
蛇是冷血动物。
但我的泪是热的。
若那时那刻有人问我,爱是什么,我会告诉他——爱就是含笑饮雄黄,任它肝肠寸断在所不惜。
兴许开头就不够好,过程便十分勉强。
后来再好,又能好到哪里。
说来说去,也是我勉强了他。
是我勉强人间道去接受一个妖。
5。法海 之前
世界妖魅丛生。
四大护法在水乡街道疾步行走,目送丧队经过,死者尸身干枯。
我同样见到街道尸体横陈,又目睹了办丧事的人家。
“遁得了形,藏不了迹!”
我从兜里抓了把东西,用力朝空中一掷。声似洪钟:“现形!”
顿时,街道上金婆逻粉四溢。金粉附着到分叉的树枝、开裂的墙角和地面上。原来金婆逻粉有现形之用,遂地面出现了一排排动物的脚印,爬墙走壁蔓延了好几里。
我拄杖而走,寻迹而去。
少了能忍在侧,我自觉衰老。
我来到另一处民房,四下无人。
不正常得安谧。
妖气冲天。
我猛地推开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