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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哼了哼:“倒是生了玲珑心肝,连钓鱼都被你钓出花样了。”
“用最简单的法子达到目的,万事皆可如此。”李素谦逊地道。
李世民露出沉思之色,片刻后,索然叹道:“不错,是正理,可惜世人看不透,有时候连朕也看不透,不知不觉总走出一条弯路来”
李素抿了抿唇,很想告诉他,你儿子早弯了
面前的河水静静流淌,河水似乎有魔力,李世民定定看着,渐渐地也开始发呆了。
李素脑子里闪过无数猜测,他不清楚李世民今日为何突然到此,同时李素还有些庆幸,庆幸今日他和东阳并未在一起幽会,不然若被李世民撞个正着,便可以好好思索一下选个尽量舒坦的死法了。
良久,李世民忽然叹了口气,幽幽地道:“李素不对,如今朕该叫你子正了,子正,你告诉朕,重修大明宫难道真的错了么?”
“朝臣尽皆反对,魏徵更是以命相胁,朕励精图治十余年,朕让百姓过上好日子,朕让万邦不敢欺凌吾朝子民,朕做了这么多事,为何臣民们却容不得朕盖一座宫殿?”
李世民说着,神情布满了黯然。
李素斟酌了一下,苦笑道:“陛下没错,错的,或许是时机吧。”
李世民皱起了眉:“连你也觉得朕不该修大明宫?”
“臣见识浅薄,对朝政不敢妄议”李素顿了一下,道:“但臣知道,当一件事情被天下人都反对时,这件事必然是错的,对也是错,陛下,人心可畏,人言亦可畏。”
第二百九十三章 普天之下()
李素渐渐看出来了,今日李世民来太平村可能没别的目的,纯粹只为散心。
最近几日,李世民也感到压力有点大了,满朝反对的盛况自他登基开始便没发生过,没想到十几年后,他已是皇权在握,威名远扬的时候,却有那么多昔日的忠臣出来反对他。
李素的话说得很委婉,但李世民还是听出了意思,冷眼朝他一瞟,道:“朕听出来了,你也觉得朕不该修大明宫?”
李素急忙道:“臣年幼浅薄,怎敢妄议君过?陛下修与不修皆有圣裁,臣不敢反对。”
李世民指着他笑骂道:“年纪不大,却不知跟谁学了一嘴油滑毛病,绕半天绕不出个意思来,等着朕来猜你的心思吗?有什么话痛快说便是了。”
李素苦笑道:“臣的意思很简单,其实国与家都一样,大家都在过日子,不同的是人多人少,臣的见识不多,若说起过日子,臣还是有些心得的去年的这个时候,臣家里难继温饱,老父不得不帮着地主挖沟渠,大冬天的跳进冰冷的水里,一锄一锄的往外挖湿泥,每日换得三文钱粮,而臣呢,被逼得不停想法子填饱父子二人的肚子,于是鼓捣出许多新奇玩意,被地主看中了,换了家中口粮,直到后来造出了白酒和香水,家里的日子才好过一些”
李世民听得颇为感慨,长叹道:“只道你是个养尊处优的娃子,原来当初也曾受过苦的。”
李素笑道:“不算受苦,其实饿肚子也只饿了一两天,后来没怎么饿过,再后来家境好了,顿顿离不了肉,已然算是小富之家了,最后家里终于积存了一些钱财,臣便和老父估算了一下,这些存下来的钱能买二百亩地。还能盖一座新房子,于是臣家里便多了二百亩地,和那套新宅。”
“家里有多少积存,便做多大的事情。若是想做的事太耗钱也没关系,完全可以再等一等,等到钱财积攒够了再做,人这一生数十年光阴,多等几年损失不了什么朝廷过日子其实也是一样。先问问国库里有多少积攒,自己要做的事情要花费多少积攒,至于要做几年,或是会不会把这些年的积攒全折腾干净,那便看陛下如何裁断了,若是陛下铁了心要把积攒花光,谁都无话可说”
李世民不满地哼了哼:“行了冠礼才几天,倒教训起朕了,这些道理连你都懂,难道朕不懂吗?”
李素笑道:“臣怎敢言‘教训’二字。只是臣觉得自己别无长处,唯独过日子颇具心得,忍不住跟陛下倾诉一番”
神情忽然一正,李素抬手指着波光潾潾的泾河,还有远处起伏层叠的山峦,深情地道:“陛下请看,我大唐的山河壮丽,如诗如画,风光秀丽,如锦如缎。而这座,全是陛下您的,诗云:‘,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整座的人和物都是陛下的,陛下何必在意一座都城里的宫殿?”
李世民顺着李素的手指方向望去,见远处壮丽秀美的风景,亦情不自禁陶醉其中。不自觉地挺起了腰杆,神情肃穆地凝视远方,良久,肃穆的神情忽然变得狰狞,一句原汁原味的关中话脱口而出:“额滴,额滴!都似额滴!”
李素一脸被王霸之气喷到的震撼,急忙膜伏于地:“陛下万岁,哈是你滴!”
爱国情操抒发完毕,二人收功。李世民斜睨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子正啊,你是个灵醒娃子,看得出你也是真心诚意逢迎朕的心思,不过呢,以后还是要多读点书”
“啊?”李素愕然。
刚才这记马屁无论力道还是角度都很到位,可以评为大唐年度最佳马屁了,哪里出了错?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确实是诗经说的,不过这句可不是什么好话,后面还有一句是‘大夫不均,我从事独贤’,连起来的意思可不什么整个都是皇帝的,而是抱怨天下不均,意思是这些原本应该是君王的事,但却令我特别劳累,孟子也曾经对这句诗作过解释,他说‘是诗也,非是之谓也,劳於王事而不得养父母也。’故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是为得之”
李素满眼星星乱转,好想睡
李世民笑道:“其实也不怪你,这句话从春秋战国后便乱了释义,许多文人只将前半段截掉,后面那句舍去,结果意思全变了,所以孟子才不得不特意解释一下这句诗。”
“臣臣受教。”
“你的意思,朕也明白了,都是朕的,何必争此朝夕?只是”李世民摇摇头,神情渐渐变得坚定:“只是朝廷过日子,可跟家里过日子大不一样,家里过日子,无论怎样穷困潦倒,终究只是自己过,家人过,可朝廷不一样,朝廷过日子,还要过给别人看,子正,朕知你劝谏的心思,不过朕要做的,不仅仅是建大明宫。”
李素盯着李世民的脸,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端倪,李世民的表情很平静,看不出任何心思。
好吧,李素放弃,帝王的心思总是高深的,无论李世民怎样的想法,都不是他这个小小县子能揣度的。
李素舒了口气。
好了,良心过得去了,李素尽到了劝谏的责任,勉强算是为民请命,李世民不接受是他的事,将来史书上挨骂的名单里面不会有他李素的名字,因为他劝了,安慰了自己的良心,也对得起父老乡亲,至于像魏徵那样把头磕得流血不止的劝谏方式
别逗了,自己还只是个孩子,是大唐的幼苗,幼苗需要好好爱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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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四章 无畏无愧()
李世民走了,拍拍屁股云淡风轻,仿佛只是来太平村搞个农家乐放松一下心情似的。
临走前李世民站在河滩边的树林里,静静地注视着东阳道观的方向,抿唇久久不语,神情冷肃如铁,又似带着几分犹豫,伫立许久后,终究还是一叹,看来打消了去看她的打算。
然后李世民意味深长地看了李素一眼。
很反感这种人,有什么话不能直说,非要用这种无声的方式交流。
李素只好无声地直视着他,目光很平静,君臣二人不知用眼神交流了什么,最后各自收回眼神,在李素的恭送下,李世民领着一大帮侍卫回宫。
“你们最后都说了什么呀?”
已是道姑打扮的东阳好奇地偏着脑袋看着他,一身百衲道袍和一柄玉拂尘,素面不施脂粉,头顶挽一个矮墩墩的道髻,再土气的打扮穿在她身上,仍透出一股无法掩饰的俏生生的味道。
李素正色道:“你爹夸我是朝廷栋梁,大唐未来的希望,将来攘外安内的重任便全交给我了,再过几年等我年纪大一点给我封个王爷”
东阳睁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盯着他:“真的?你有这么厉害?”
李素哼哼:“知道我厉害了吧?是不是正在深深懊悔以前为何有眼不识泰山?没关系,我原谅你了,以后见到我先抱住我的大腿跪舔”
东阳回过味了,扬起手里的玉拂尘狠狠抽了他几下,气道:“又骗我!父皇怎么可能夸你,他恨不得剁了你呢。”
李素哈哈大笑,东阳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垂头扭弄着道袍的衣角。
李素看她穿着道袍的样子。心里不由一阵刺痛,叹道:“不知何时能看到你再穿女儿装的模样”
东阳长长的睫毛微微一颤,道:“这些日子。我忽然发觉原来穿着道袍比原来的宫裙更自在,身后不再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自己。也不必时刻在意公主的仪态和规矩,出家人超脱于世外,换了一个身份,又换了一个地方,如同看到了不同的风景”
沉默片刻,东阳幽幽地道:“你新娶的夫人对你好么?”
李素苦笑:“还行吧,总共见过四五次面,印象不大深”
东阳猛地抬头:“成亲这些日子。才见四五次面?你你们难道没有没有”
东阳俏脸飞过一抹嫣红,终究说不出口。
李素大笑,接过话头道:“我和她没有同房,她住东厢,我住西厢,每晚我要批阅公文,很忙的,顾不上同房,嗯嗯”
东阳感动不已,深情地看着他:“你不必为我如此。男人没有守节的说法,只要知道你心里有我,我便很快活了。还有,你心里也要留个地方给她,女人一生其实活得比男人更辛苦,嫁错了人便是一生的苦楚,那种苦,我娘亲最清楚,李素,你我皆是造物弄人,有缘无份。罢了便罢了,现在身旁有个眼前人。你要好好待她,莫让她像我娘亲一样。傻等了一辈子,终究没等到”
李素点头,强笑道:“我与她相敬如宾,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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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修大明宫之事愈演愈烈,朝堂上的文臣们群起而攻之,事态越来越严重。
情绪最激动的莫过于魏徵了,倔老头喜爱挑战生存极限,一辈子就爱试探帝王的心理承受底线,想知道把帝王惹毛到什么程度他才会剁了自己。
这次也不例外。
修建大明宫的十万工匠民夫们入长安城的那天开始,魏徵每天三道奏疏劝谏,奏疏里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后来发现李世民不纳谏,魏徵急了,哎呀,翅膀硬了是吧?以前你都听我的,现在不听了,非给你点颜色看看。
于是魏徵果断给了李世民一点颜色看,金殿里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磕得满脸血。
因为此事,李世民大怒之下罢朝三日,而大明宫的工程却没有停歇,户部拨银,工部监造,工地现场如火如荼。
在家养伤的魏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