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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径外,穿着粗衣陋衫的李道正扛着锄头走来,方老五和众老兵看到了,急忙敛了哄笑,老老实实列队行礼。
李道正朝方老五一瞥,不满地道:“啥意思么?早跟你们说咧,不要搞这些虚招子,要行礼你们跟我儿子行礼去,我一个种地的老农,跟我行啥礼,滚开滚开,挡我路咧!”
方老五比李道正大几岁,但尊卑有别,礼数不敢乱,于是笑道:“您是侯爷他爹,咋不能行礼,老爷有福气,生了一个这么伶俐争气的娃子,村里乡亲早说咧,说侯爷生下来时李家房顶开满了灵芝,香气扑鼻,定是天上星宿下凡,投了李家的胎,将来封王拜相也不稀奇呢。”
李道正笑骂道:“屁的灵芝,我娃出生那天房梁受潮,长了两朵菌菇,被那帮子碎嘴的一传,成了灵芝了,真要是灵芝我早摘下来钱咧,还种个屁的地。”
方老五和众老兵哈哈大笑。
说来众人对李家的感觉有点怪,李素和许明珠是最和善的,对下人,对庄户,对乡亲,见了谁都是一脸堆笑,和气得不行,可方老五和老兵们在李素面前总是执礼甚恭,心怀几分敬畏,反倒是侯爷他爹李道正,每天见了他们总是骂骂咧咧,嘴里常常冒几句粗话,方老五他们却觉得很亲切,在李道正面前往往也随意得多。
这种感觉很奇怪,像是无形中有种熟悉的气场,拉近了老兵们和李道正的距离。
或者说,大家本就是同一类人?
闲聊了几句,李道正将老兵们一个个赶开,因为挡了他的道。
老兵们嘻嘻哈哈散开,各自忙自己的事去了,方老五却凑了上来,非要跟着李道正一块干农活。
“你会干个屁,杀了半辈子人,哪里还能侍弄庄稼。”李道正毫不留情地打击他。
方老五抢过李道正的锄头,扛在自己肩上,笑道:“老爷莫看低了小人,小人曾听侯爷说过一句话,叫什么‘术业有专攻’,大概意思是干哪一行便精通哪一行,小人侍弄庄稼的本事不如老爷您,不过论布阵****的手艺,您肯定不如小人”
李道正呸了一声,笑骂道:“****了不起了吗?想当年老子****的时候,你还不知”
话没说完,李道正语气一顿,忽然住了嘴。
方老五却听出了意思,试探道:“老爷您也当过府兵?哪一年的?”
“滚!滚远!瞎打听甚?老子种了一辈子地,当个屁的府兵!”李道正恼羞成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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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七章 祸起事变()
。李道正莫名其妙的发怒,令方老五有些愕然。%桑%舞%小%说,。
他不明白只是简单的一句问话,为何却令李老爷发这么大的火,在如今的大唐,“府兵”俩字可是带着褒义的,这是一个家家户户以为国征战为荣的尚武时代,除了家国大义,府兵还包含着个人的私利,参加了府兵,意味着多了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意味着可以凭个人的本事冲破权贵对寒门的封锁,以军功而赐田,以军功而当官,甚至以军功封子封侯。
只是问了一句“府兵”,李老爷为何如此生气?
看着李道正怒气冲冲的背影,方老五挠了挠头,又跟了上去。
“老爷恕罪,小人嘴笨,总是说错话,跟您赔个礼,老爷莫往心里去”
李道正脚步一顿,佝偻的身躯缓缓转过来,看着方老五,沉默许久,忽然一叹。
“你们也不容易,我儿当初守西州,听说凶险得很,若没有你们豁出命帮衬,西州不一定守得住,我儿也不一定能活着回来,话说得大一点,你们是我儿的恩人,往后在我面前莫称什么‘小人’,都是七尺高的汉子,都是死人堆里打滚出来的,谁比谁小?”
方老五忙摇头:“那可不成,礼不可废,您的儿子如今已是侯爷,实打实的大户高门人家,上下没个规矩还不乱了套?叫别人听见了笑话,我们这些厮杀汉粗鄙得很,侯爷好心给我们这些不中用的老家伙一个归宿,我们若没个规矩,外人笑话的是李家,是侯爷。”
见方老五坚持,李道正也没法再劝。拍了拍他的肩,道:“随你吧,既然看重规矩,就按规矩来。”
方老五嘿嘿笑着躬了一下身,不自觉地朝李道正落在自己肩头上的手看去。
这双手肤色黝黑,指关节和虎口处老茧很厚。手背青筋虬结,看起来非常的结实有力,似乎能扛起一座大山。
见方老五盯着自己的手,而且重点盯着自己的手指关节处,李道正急忙将手一缩,抽回来拢在袖中,咳了两声,向田陌走去。
方老五跟上,笑得很随意。
――方老五为人忠直。古道热肠,但他的毛病也不少,粗俗不堪,嬉皮笑脸没个正形,说话乱冒泡儿,还有一个最大的毛病,他喜欢较真,值不值得的事。只要落在他眼里,他都会较真。所以。方老五军伍里混了半辈子,卸甲归田时还只混了个小小的火长,多年不得升迁不是没有原因的,他的某些性格委实不太讨喜。
现在方老五又开始较真了。
“老爷,您这可是一双常年劳作的手,辛苦半生了。幸好老爷的儿子争气,给家里挣下显赫官爵,您实在不必每日还下田耕种呀”
李道正哼了哼,道:“老天给了我一生劳碌命,我有甚法子?”
“老爷。世上可没有天生的命格,看世人自己选哪条道了,比如说老爷,您这双手扛了半辈子锄头,关节都握出茧子了,只不过”
方老五笑了笑,压低了声音道:“只不过,常年握刀剑也能握出茧子的,老爷,您这半辈子选的道儿,可不止一条吧?”
李道正脚步一顿,忽然回过头来,常年浑浊的眼中暴射出两道锐利的锋芒,像一柄经年久藏于鞘中的名剑忽然被主人拔了出来,锋芒直刺方老五眼底,饶是方老五见过多年杀阵,竟也情不自禁被李道正眼里的锋芒震慑住,整个人像一只遇到天敌的猫,后背不由自主地弓起,浑身炸了毛似的盯着李道正。
忽如其来的对峙,持续了小半炷香时辰,随即二人的戒备之势渐渐平复,因为这短短的对峙,彼此都确认了对方并无杀意。
不知过了多久,李道正身上的气势渐渐隐没,消逝于无形,如同锋利的名剑被主人收入鞘中,空气中那股肃杀的令人窒息的气息也渐渐淡化,一切恢复了平静,李道正又变成了那个身躯佝偻,目光浑浊,活了大半辈子没离开过家乡的寻常老农,表情恬静且安逸,带着几分淡淡的听天由命的无奈茫然。
李道正表情的每一丝变化,方老五都一点不漏地看在眼里,越看越心惊,越觉得叹为观止。
这位侯爷的爹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而且他的故事一定不希望太多人知道,否则不会隐于村野,以寻常普通老农的身份生活了这么多年,只是不知侯爷知不知道他爹的另一副面孔。
瞥了方老五一眼,李道正冷冷一哼:“方老五,你也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比我还大几岁,多言惹祸的道理相信你比我更懂。”
方老五恢复平日嬉皮笑脸的模样,连连点头道:“老爷教训得是,小人知错了,小人混迹军伍大半辈子,如今已五十岁,这些年斩下的敌人首级都能堆成京观了,却还只是混了个火长,多年不得升迁,都是小人这张破嘴没个遮拦,得罪了不少人,老爷莫怪,往后小人绝不多一句嘴了。”
李道正点点头,道:“五十岁,活着的年头不多了,余生安逸养老才是正经,有些话别乱说,特别是别对我儿子说,明白吗?”
方老五连连点头应了,笑得仍如往常般亲和友善。
气氛恢复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李道正和方老五走在田径上,两个差不多同龄的男人一边走一边唠叨家常,李道正对着空荡荡的田地指指点点,教方老五一些种田的学问,方老五边听边点头,不时咧嘴呵呵傻笑。
冬天的田野一片萧瑟,北风从原野上呼啸而过,发出呜咽般的啸声,偶尔惊起一群正在觅食的鸟雀,呼啦一下冲天而起,天空盘旋一圈后再落下。
一阵杂乱的马蹄声从村口传来,李道正和方老五凝目望去,见村口的小道上扬起一片尘烟,二十余名穿着华丽猎装的人骑在马上飞驰,这群人的骑术很不错,狭窄的乡间小道上也能策马如飞。
飞驰到小道中间,骑士中的某人似乎忽然看见了远远站在田野中的李道正和方老五,那人朝二人指了一下,然后二十余名骑士忽然拨转马头,朝李道正和方老五驰去,杂乱的马蹄声挟着隐隐的杀伐之气,透出一股浓浓的来者不善的味道。
离得远远的,方老五的眼皮便开始跳动,此刻他感到严重的不安,那是一种曾经熟悉的,每逢大战来临前的不安和躁动。
众骑士策马冲进了田野,离二人只有一里多地的距离时,方老五终于确定了,这群人果然来者不善。
“老爷,快跑!去叫人!”
方老五嘶声大吼,然后使劲一推李道正,没来得及回头看李道正的反应,俯身便从地上抓起一块石头,朝为首的骑士狠狠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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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阳公主道观。
李素懒洋洋没精神的半躺在内院的偏殿里。
偏殿很暖和,四角分别置了一个大炭炉,中间还有一个铜炉,里面烧着通红的贡炭,外面寒风刺骨,里面却温暖如春。
李素仅着一件单衣,半躺在炉子边打瞌睡。
东阳深知李素令人发指的懒惰毛病,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于是在偏殿内模仿李家的款式,给他打造了一张罗汉**,上面铺了厚厚一层黑熊皮,特意将它靠近铜炉边,熊皮被炉火一烤,躺上去如同躺在火炕上,旁边再置一高腿茶几,上面摆满了点心奶酥。
近些日子,由于试探出李世民的睁只眼闭只眼,李素来往道观渐渐频繁了,每天抽半天时间陪许明珠,再抽半天时间陪东阳,一天的时间很容易打发。
至于尚书省应差,这个要看心情。
“懒死了,父皇下旨任你为尚书省都事,对你多大的期望啊,将来指望你拜相秉国,辅佐新君的呢,你倒好,封官两个月了,尚书省应过几次差?”东阳朝他嘴里扔了一块黄金酥,不满地顺手掐了他一下。
“这几****都去应差了啊,你父皇上次敲打过我了,以后可不敢偷懒了。”李素嘴里嚼着点心,含含糊糊地道。
东阳笑道:“可算是出息了,参知政事呢,年纪轻轻二十来岁,德不高望不重的,父皇到底看你哪里顺眼,这么上心的栽培你?”
“我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是亮点,连你父皇的龙目都看出来了,你却看不出,你瞎吗?”
东阳气得又狠狠掐了他几下。
“别的看不出,就你这张嘴吃了****似的,为何那么毒”东阳恨恨地瞪着他。
“水,水噎着了!”李素满脸通红翻着白眼,指了指茶几。
东阳急忙端起茶几上的杯子喂他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