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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素瞥了他一眼:“说这话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你怎会不知道如何谢我?钱啊!给我一笔巨款就是感谢我的最好方式,我一辈子都记得你的”
李治苦笑:“子正兄,你这贪财的毛病”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看,我为你奔走,救了你的小命,回过头找你要报酬时既没把你吊起来也没拿刀架在你脖子上,这就是‘道’,堂堂正正的要钱,如果不给我再考虑要不要把刀架你脖子上,世上像我这样的君子实在不多了”
李治两眼发直:“君子是这么干的?可我为何总觉得你说的是土匪强梁呢?”
李素叹了口气,一不小心就把天聊死了,小屁孩不再像以前那么好糊弄了,日后若再敲诈他,恐怕得多费些心思
一个敲诈失败,另一个死活不上当,二人陷入僵局,于是非常有默契地略过这个话题。
“我在宗正寺静候佳音,外面的事便有劳子正兄为我筹谋奔走了,还有那位武氏”李治说着,忽然笑了笑:“那位姓武的姑娘确实聪明,可惜与子正兄比起来还是颇有不如,我刚才没说错,其才弱子正兄三分,野心却胜子正兄十分,留她在身边做幕宾,说实话,有如鸡肋一般,我看索性便给她安排个闲差去处打发了吧。”
李素目光闪动,笑道:“不必如此,你还是把她留在身边好好用,其人有大才,亦有凌云登天之志,胜过世间昂藏须眉良多,有些地方或许我都不如她,慢慢的你会发现她的优点,当年她屈居我府上时我也答应过她,要给她寻个好去处,如今她既主动投靠你,自是两全其美”
李治不以为然地笑笑:“连你都这般推崇她,区区一介妇人,真有天大的本事?”
李素神情认真地看着他:“她确是有本事的,你莫小看她,日后但凡遇到大小事,不妨与她商议,不过你要记住,为英主者,善纳谏,却也要有所为有所不为,她为你谋划的主意,取舍全在你自己的判断,不必言听计从,当你拿不定主意时不妨来问问我,还有”
李治见他停顿下来,不由好奇地道:“还有什么?”
李素沉吟片刻,道:“还有,若你发现她越来越膨胀,仗着你的信任得寸进尺擅专独行时,嗯,不要管那么多,先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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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太极宫。
李世民坐在大殿内,神情木然地批阅着奏疏。
桌案上一盏白烛发出微弱的淡黄色的光芒,微风吹拂过后,烛光愈见暗淡,李世民揉了揉昏花的眼睛,拈起桌上的小铁剪,剪去一段烧得发黑的烛芯,桌案周围的光芒于是亮了一些。
回过头来继续批阅奏疏时,李世民却忽然觉得一阵心烦意乱,奏疏连一个字都看不下去了。
搁下笔,李世民长叹一口气,阖目养神许久。
殿内一片寂静,安静得仿佛连自己心跳的声音都能听到,李世民的眉头越皱越紧,不知想起了什么,连气息都有些乱了,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
睁开眼,李世民从桌上一角取过一只小金盒,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颗鸽蛋大小乳白色的丹药,李世民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取过丹药塞入嘴里,和着茶水吞了下去。
丹药似乎有些效果,服下不到半炷香时辰,李世民的脸色渐渐变得红润起来,额头沁出一层细细的汗珠,只是脸上的那片红润却显得有些诡异,透出一丝不健康的青灰色。
服药之后的李世民精神好了许多,甚至连久滞混沌的思路也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拧眉沉吟片刻,李世民忽然扬声道:“常涂何在?”
穿着绛紫色宦官服的常涂如鬼魅般出现在殿门外。
他是一道无声的影子,随时随地等待李世民的召唤。
李世民抬眼扫过他,淡淡道:“进殿来。”
常涂沉默着走入殿内,离李世民十步时站定。
李世民看着他,嘴角闪过一丝笑意,轻声道:“你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与朕生死相依之人,可以离朕更近一些,不必避嫌。”
常涂沉默着又往前走了五步,便再也不肯走近了。
规矩永远是规矩,五步便是君臣的规矩,再近就是逾矩了。
李世民叹了口气,道:“雉奴这两日在宗正寺过得如何?”
常涂恭声道:“悠闲度日,荣辱不惊。”
李世民露出不忍之色:“这孩子从小到大没吃过苦头,也不知宗正寺里吃住如何,可有受委屈”
常涂垂头道:“陛下放心,老奴的人时刻盯着宗正寺,这几日晋王殿下一切都好,期间有泾阳县公李素去探望过他两次。”
李世民一愣:“李素去探望雉奴?”
“是。”
李世民沉默片刻,又道:“只是探望吗?”
常涂轻声道:“二人说话时摒退左右,老奴不知他们说了什么。”
李世民眉头一蹙,道:“从冯渡被刺案发之前到现在,李素在长安城里那点小势力可有异动?”
常涂道:“未动一兵一卒,事涉晋王,晋王与李素交好,而冯渡被刺的源头便是促请成年皇子离京,老奴当初也怀疑冯渡被刺是否与李素有关,于是特意遣人盯住了李素和他那个同乡王直,并下令内应严密监视那股势力的一举一动,可是这些天过去,李素并无异常举动,王直手下那股势力也并无任何动静,老奴以为,此事恐与李素无关。”
李世民哼了哼,脸色有些复杂。
李素的猜测没错,早在李素设计破坏东阳公主与高家的联姻这件事开始,李世民便怀疑有人搞鬼,派常涂暗中查过之后,李素和王直设在长安城市井的那股势力便落入了李世民的视线内。
之所以没有选择治罪李素,李世民的想法与李素判断的也一样,刚开始这股势力并不强大,几十百来号人,其中大部分是市井无赖痞子,再加几个上不得台面的游侠儿,看在李世民这样一位帝王眼里,自然是嗤之一笑的,简单的说,那时李素手下的这股势力,李世民连收拾的心情都懒得动,根本就是不屑收拾他。
后来,王直不断的将势力扩充,内部的上下等级和规矩也渐渐森严起来,而且在制造长安城舆论,以及打探各种消息方面颇有建树,这种变化自然逃不过常涂的眼睛,随着它的日渐壮大,常涂终于开始正视这股势力了,把它当成一件重要的事情向李世民面禀,到这个时候,李世民才重视起这股势力,也是在这个时候,由常涂亲自挑选的十来名内应混进了这股势力中。
作为帝王,是绝对不容许眼皮子底下有这么一股不由自己掌控的势力存在的,按理,李世民应该第一时间将这股势力铲除,然后将李素重重治罪,可是李世民冷静下来之后,发现这股势力其实并未给长安城和朝堂造成多么大的损害,从内应细作源源不断传递出来的消息,以及这股势力种种所作所为来看,它存在的目的并非为了在长安城翻云覆雨,而是李素自保的一件工具,除了保李素,它根本没做过任何损害社稷威胁宫闱的事。
这个事实终于令李世民高高举起的屠刀轻轻放下了。
保李素不算理由,朝堂那么多大臣都想有自保的手段,也没见谁丧心病狂冒着杀头灭族的危险暗中培植出一股势力来自保,只是李素是个例外。
一来李世民知道李素并无野心,他培植这股势力的初衷不是为了谋害谁,而是为了不让别人谋害他。二来,随着常涂派出去的内应在这股势力内部渐渐占据了高位,它的一举一动实际上已在李世民的掌握之中,铲除它只是一句话的事,李世民反倒不着急了。
最重要的原因是,李世民对这股势力渐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数年下来,它的羽翼已渐丰满,内部的组织结构,上下等级,各种打探消息和利用舆论的方法,以及上下垂直单线联络的管理方式等等,令李世民叹为观止,很多方面甚至是常涂那帮手下都做不到的,李世民暗暗赞叹李素委实是个人才,就连这种见不得光的东西他也能弄出一些寻常人想都不敢想的新花样,这股势力如果改头换面,成为效忠朝廷和皇族的一部分,李世民对朝堂的掌控想必更是得心应手。
于是李世民动起了将这股势力收为己用的心思,这才让李素没心没肺的逍遥到现在。
“你确定李素未参与其中?”李世民冷冷问道。
常涂静静地回道:“老奴不敢打包票,但十有八九应该没有参与。”
李世民点点头,道:“既然未参与,那么冯渡被刺一案应该与他无关,暂时先撤回监视李素和王直的人手,给朕仔细查查雉奴究竟是不是被冤枉的,这桩案子朕越想越不简单,里面恐有更深的内情”
常涂道:“老奴也认为此案不简单,从冯府莫名其妙冒出一个下人被灭口开始,到晋王殿下身边一个侍卫被牵连,虽说一切皆是铁证如山,可老奴总觉得不对劲,好像冥冥中有人刻意安排,将这些证据若隐若现的埋在浅处,只等老奴上当,与其说这些是铁证,还不如说它们都是一个又一个圈套,老奴现在就有一种中了圈套的感觉”
李世民一愣,脸色立刻有些难看了:“连你也这么想,看来不是朕的错觉了,雉奴极有可能被冤枉了,可怜了朕的雉奴,被人冤枉却有口难辩,还那么懂事,主动请命圈禁宗正寺”
李世民眼眶微红,随即敲了敲桌案,道:“既是有人故意冤枉雉奴,常涂,你有没有想过是何人所为?”
常涂沉默半晌,终于咬了咬牙,道:“老奴以为此案恐与立储有关!”
李世民神情不变,显然对常涂的推测并未感到意外,只是疲倦地阖上眼,声音嘶哑道:“立储立储!他们就这般迫不及待了么?朕还没死呢!”
常涂垂头静立,大气也不敢出。
良久,李世民神情复杂地问道:“按立嫡不立庶的礼制,眼下朕的皇子里,嫡子只有青雀和雉奴二人,你的意思莫非是青雀在构陷雉奴?”
常涂轻声道:“老奴没查清楚前不敢妄言,也许是魏王殿下,也许是陛下那些庶出的皇子用各个击破之法将两位嫡子除掉后,他们也有机会问鼎东宫之位,还有一种可能,此案或许是朝臣甚至门阀世家所为,老奴实话实说,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以前,就连就连陛下的后。宫娘娘们,也不能排除嫌疑,这件事太大,牵涉太广,任何人都有动机干出刺杀冯渡,嫁祸晋王的事,一旦他们达到目的,所获必然不小。”
李世民长吸一口气,脸色已铁青。
九五至尊,天下共主,可是俯下身放眼望去,却是一片虎视眈眈,儿子也好,朝臣也好,门阀也好,天下皆是他的敌人!
皇帝做到被身边人算计的地步,自己果真配得起这“天可汗”的尊号么?
揉了揉眉心,李世民头疼得厉害,拧着眉闭上眼,久久没说话。
“叫内侍省再给朕拿一颗福寿丹来”李世民疲倦地吩咐道。
常涂嘴唇嗫嚅几下,终于忍不住道:“陛下,丹药一物,多服伤身,殊为不益,老奴以为”
“闭嘴!朕的事轮得着你来说么?”
常涂叹息一声,只好转身令殿外值守的宦官传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