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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笑了:“既然心存敌意,他们迟早会再次撕去恭顺的外衣,那时大唐该如何应对?”
李素也笑了:“那已是一二十年以后的事了,那个时候,大唐大抵也喘过气来了,陛下再领军去教训他们一顿,或者干脆灭了他们的国。”
李世民哈哈大笑:“好,子正此事做得好!其实你们攻破高句丽都城的消息传回长安,世人皆赞尔等之功,可是依朕看来,你助高藏夺权,制造敌国之乱,此功的分量比破敌都城要重得多,这才是真正的谋国之策,出一计而安天下十年,甚善!”
笑声一顿,李世民忽然浮上伤怀之色,喃喃道:“十年朕哪里还有十年可等?”
李素一震,抬头望着他,却见李世民神情黯然,那张脸像一堵千年的古墙一般苍老斑驳。
“陛下”李素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任何安慰此时都显得空洞无力,李素实在不知该如何劝这位帝王重新振奋,此时的李世民在他眼里,像一盏即将燃尽的枯灯。
李世民却洒脱一笑,道:“罢了,留给下一代帝王吧,朕用了二十年的时间,打下这大好江山伟业,足够了,若世间真有英灵飘荡,朕可以拍着胸脯告诉那些逝去的人,朕这个皇帝尽管犯过许多错,做过许多混淆善恶的事,但朕无愧于黎民百姓,无愧李氏社稷,这就够了。”
李素躬身道:“陛下不逊古往今来任何一位帝王,这是臣的心里话。”
李世民笑道:“得子正之赞,殊为难得,此时此景,朕当与子正浮一大白,可惜朕的身子已饮不得酒了”
李素心里有些难过,沉默片刻,道:“陛下好好养歇身子,保重龙体,臣定能等到与陛下开怀同饮之日,这一日想必不会太远。”
李世民哈哈笑道:“子正也会说讨巧的奉承话了,朕假装相信你的话便是。”
李素强笑道:“陛下不必假装,臣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实话。”
李世民黯然道:“这一次,朕恐怕真的大限不远矣,唉,皇图霸业,江山社稷”
李世民语声渐小,刚才君臣的一番对话已耗尽了李世民的精力,李世民说着说着,眼皮开始耷拉,脑袋一点一啄的打起了瞌睡。
李素等待良久,见李世民耷拉着脑袋不出声,李素不由小心地上前一步,轻唤道:“陛下,陛下”
回答他的,是李世民沉重的呼噜声。
殿后的屏风内,常涂的身影如鬼魅般冒出来,阴恻恻地道:“陛下已睡着,李县公可退出殿外。”
李素吓了一跳,接着反应过来,急忙朝李世民行礼后缓缓退出殿外。
跨出殿门,李素心头一动,转过身深深看着李世民。
李世民仍盘坐在殿内,脑袋耷拉着,常涂正悄悄给他披上一张皮氅,阳光洒在他身上,将他的身影拖拽得冗长,渐渐的,他的身躯化作一道模糊的光影,光影仿佛在阳光的照射中慢慢虚弱下去,显得孤独而苍老。
李素莫名红了眼眶,他并不喜欢李世民,从认识他那天直到今日,一直都不喜欢。可是,这些年他与李世民的种种恩怨浮上心头,掐指细数,终究是恩多于怨,作为他的臣子,李素不得不给李世民一个公正的评断,这位千古一帝其实已做得很好了,真的很好了。
默不出声的,李素站在殿外,悄然朝李世民长长一揖,久久方才起身离去。
常涂一直静静地看着殿外的李素,见李素沉默行礼,常涂阴冷的表情微微一缓,眼中露出几许柔和,直到李素离去,常涂这才将目光转移到李世民身上。
李世民仍在呼呼大睡,睡得很沉,因为是坐姿,李世民的身躯摇摇欲坠,常涂急忙伸出手,扶住李世民的肩,然后慢慢的,轻轻的让他放躺在软榻上,紧了紧裹在他身上的皮氅,直到李世民睡踏实了,常涂这才收回手,仍如一道影子般,无声无息恭立在李世民的身后。
不知为何,当李世民的生机渐渐耗尽,常涂那笔直如标枪般的身躯也显得苍老佝偻起来。
静谧的大殿内,常涂忽然叹了口气,不知为谁叹息。
离开太极宫,李素走出宫门,呼出胸中一口浊气。
今日面君其实还有很多话没说,李素在高句丽立下的大功名扬天下,按理说李世民应该论功封赏,可李世民却一句话都没提,而李素当然也乐得不闻不问,反正他对升官晋爵并无太大的爱好。
只是李世民绝口不提封赏,难免给李素留下了一个悬念。究竟是李世民身体不行了,脑子有些糊涂,所以忘记提起封赏之事,或者是李世民另有深意,刻意不提此事,李素也想不明白。
天色尚早,李素决定去一趟晋王府,然后拜望一下几位长辈。回到长安,许多该尽的礼数便必须做到,这也是李素向来在朝堂中颇得人缘的原因之一。
晋王府也在朱雀大街上,离太极宫不远。李素独自负手走在前面,后面的部曲们牵着马,众人缓行漫步,如踏春一般走向朱雀大街。
太极宫的正门正对着朱雀大街,大街两旁皆是王公权贵的府邸,能住在这条街的人,大多都是当朝开国国公或郡王,包括程咬金,牛进达等。
朱雀大街对李素来说是一个险地,长安城治安不错,差不多到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境界,不过朱雀大街是个例外,当然,李素这个人也是例外,不知道为什么,每当李素走在这条街上时,经常莫名其妙被人打劫,而且打劫他的强梁好汉每次都是同一个人,不仅如此,这位强梁好汉不抢别人,专门抢他,就好像李素生来的使命就是准备好各色重礼,等着被这位好汉抢走似的,很憋屈的心情。所以走在这条街上时,李素难免有些战战兢兢鬼鬼祟祟之感。
今日既不幸也大幸,大幸的是,李素今日进宫面君,并未带礼品,不幸的是,就算身无长物,可还是碰到了这位强梁好汉,实在不知上辈子造了多大的孽
“哇哈哈哈哈哈,小后生站住!老夫出来活动一下手脚都能遇见你,咱爷俩真是缘分呐!”
一阵魔性的大笑声从李素身后传来,提神醒脑,招灾破财。
第九百四十章 流年不利()
狭路相逢,流年不利。
大笑声的主人自然是那位生冷不忌,蛮不讲理的混世魔王。
李素觉得自己前世一定造了很大的孽,所以今生遭了报应。
没等李素转身,便觉得肩头一阵剧痛,一只巨灵掌拍在肩上,半边身子顿时失去了知觉。
“好个小娃子,回长安了也不说来拜望我老人家,等着老夫去拜望你不成?”程咬金不高兴地问道。
李素忍着痛强笑道:“小子拜见程伯伯,小子昨夜才回来,急着见家中父亲和妻儿,今日一早便赶到了长安城,刚刚进宫觐见陛下,这不正要去程伯伯府上拜见您”
程咬金疑惑地嗯了一声,然后看了看李素的身后,见包括李素在内的十几名部曲全都身无长物,没有以往赶着几大牛车送礼的盛大排场,程咬金不高兴了。
“糊弄老夫是不是?有空着手拜望长辈的规矩吗?年纪大了,为何却越不长进?”
“下次,小子下次一定补上礼品,今早出门匆忙”
程咬金也不介意,哈哈一笑道:“罢了,老夫与你玩笑的,真以为老夫和你一样掉进钱眼里了么?”
李素长长松了口气。
当然,事实证明李素高兴得太早了。混世魔王岂是那么好打发的?刚松了口气,程咬金便慢悠悠补了一刀。
“老夫不讲究是老夫的客气,作为晚辈呢,当然不能真的蹬鼻子上脸,是吧?礼品就不必送了,老夫从烈酒买卖的分润里扣掉你两千贯,就当是你孝敬给老夫了,唉,老夫这日子过得苦啊,晚辈不识礼数,老夫还得厚着脸皮自己去扣,实在是晚景凄凉,了无生趣”
李素呆住了:“两两千贯?啊!不行!程伯伯,程伯伯手下留情!”
“不留情,就这么定了!”程咬金不容置疑地一锤定音,然后亲热的勾住李素的脖子,笑道:“小子,说实话,你打算拜望谁?老夫陪你一同去,正好活动一下手脚,消消食。”
李素心情低落地道:“小子原本是打算拜见晋王殿下的,可刚才小子莫名其妙丢了两千贯钱后,忽然有些意兴阑珊,想回家好好冷静一下,慢慢消化这个噩耗”
程咬金两眼一亮:“哦?晋王殿下?不错,东征回来之后,老夫愈发笃定这位皇子应是未来的东宫太子无疑了,昨日老夫还去见过晋王殿下,与晋王殿下相谈甚欢,宾主尽兴而别”
李素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
不可思议啊,李素实在不知道这世上会有什么人能与眼前这位抢晚辈钱的老流氓“相谈甚欢”,晋王吃错药了?
“呃,程伯伯,小子多嘴问一句啊,您确定跟晋王殿下‘相谈甚欢’?”
“当然确定,昨日谈完出来,晋王亲自送老夫出门,老夫从他眼里还看到了依依不舍的泪水,非常的真诚,老夫很感动,决定今日再拜望一下,恰好子正也去,不如与老夫同往。”
李素脸色有点变了,他意识到程咬金的话可能有艺术加工的成分,或者说,全部都是艺术加工的成分,李素怎么也不敢相信李治会对这么一个为老不尊的老流氓“依依不舍”,还“泪水”
有生之年大抵只有在老流氓的葬礼上才会见到大家依依不舍的泪水吧。
今日不宜出行,更不宜拜会故人,李素觉得自己应该躲开一点比较好,至于老流氓如何去祸害李治,这个与他无关,别祸害到自己就好。
果断抬头望天,李素露出惊觉之色:“哎呀不好!出门前炉子上还炖着汤,忘关火了”
刚准备转身遁去,却被程咬金狠狠勾住了脖子。
“娃子,这烂借口用了多少年都不舍得换,你是有多敷衍老夫?能考虑一下老夫的感受吗?”
“程,程伯伯放手,小子家里真炖着汤!”李素奋力挣扎。
李家部曲们见公爷落到老流氓手里,不由面面相觑,想上前救驾,奈何程老流氓淫威太重,部曲们实在不敢轻捋虎须,只能选择同情地旁观。
程咬金将李素夹在胳膊下,大步流星便朝晋王府走去,李素暗叹口气,只好动作熟练地双手捂住自己的脸。
不要紧不要紧,捂住脸就不怕丢脸
晋王府门前,程咬金无视门前值守的武士,夹着李素仿佛拎了根人形狼牙棒似的,大摇大摆一脚跨进了门,门前武士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不敢拦这位名满长安的老恶霸,只好装作没看见,任由他和李素进了门。
进门之后,程咬金放下了李素,然后老马识途地朝中庭走去,一边走一边嚷嚷。
“晋王殿下何在?老夫与泾阳县公前来拜访,好酒好菜只管招呼,来大份儿的,莫怕老夫吃不下,歌舞伎也尽管上,长得丑的不要出来现眼了!”
李素叹了口气,无地自容地跟在程咬金后面,看着周围的宦官宫女惊慌失措地奔走,李素愈发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二人走到中庭,发现李治正在中庭的院子中间,与李家的格局一样,院中种着一株合抱粗的银杏树,银杏树下一张与李家一模一样的躺椅,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