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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本就站不住身形的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大怒:“杨修夷!谁允许你进来的!”
四面边墙的烛台同时亮起,照的一室皆是柔和的光晕,杨修夷双手交叉胸前,靠着我的衣柜,淡淡的看着我,黑眸深不可测,像古井深潭,幽不见底。
我不敢和他对视,慌忙低下头,他语声冰冷:“怎么不起来?”
我没有说话,室内一下子诡异的安静,我们一直沉默着,最后我败下了阵,知道瞒不下去了,我招手移来月牙凳,扶着它小心的撑起身子,一个用力过猛,月牙凳滚走了,我重重的摔回地上,痛得一阵战栗。
杨修夷身形一晃到了我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我,我咬着下唇,低头看着他纹着暗金云边的藏青色靴子,不敢说话。他突然弯身将我打横抱起,我大惊,怔怔的看着他,他恼怒的回望我,我脑子顿时空白了。
他把我放在了软榻上,替我把脉,眉心微拧:“你发生了什么?”
“怎、怎么了?”
“你的脉象很正常。”
我点点头:“哦,哦……”
“你哪里不舒服?”
“没有啊。”
他爆出怒吼:“田初九!你说不说!”
这混蛋,他又把我吼傻了,我愣愣的看着他,眼睛一眨,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了下来,我慌忙低头擦掉,却怎么都止不住。他递了一块手帕过来,见我不接,直接托起我的脑袋往我脸上笨拙的擦了两下。
“哭什么?我欺负你了么?”
“你不要告诉我师父,也不要告诉师公,好不好?”
“你先告诉我怎么回事。”
“我的腰,我的腰……”我抽泣着,“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的腰好不了,你不要告诉师父,他会把我带回去的。”
他一愣:“你的身体不会自愈了?”
“只有腰。”见他神情不变,我抽出袖中的匕首在手背上狠狠一划,锋利的刀刃割开了一个口子,血珠渗出,但旋即又慢慢愈合,只剩了上边一条血痕。
他握住我的手,用拇指划掉刚流的血,眉头皱的紧紧的,沉声道:“我明天带你回去。”
“不!”我反手抓着他的手:“杨修夷,我的腰会好的,过几天就没事了的,千万不要带我回去!求求你!”
他静静的看着我,没有说话,眼睛黑的吓人,我这辈子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窝囊,我看他的眼神一定像可怜巴巴的落水狗。
他轻叹了一声,突然伸手过来搂我,我吓得不知所措,忙推他:“你干,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他一手抓住我的手,另一只手贴着我的腰,嘀咕了一句:“还真粗,是这里疼么?”
我窘迫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拼命的摇头。
“那这里呢?”
“不,不是。”
“骨头疼还是肉?”
“不知道……”
“趴着!”
我乖乖照做,又听他嘀咕了一句:“真不是一般的粗。”
我羞得面红耳赤,抱着软枕,他的手在我的腰上一寸一寸摸索过去,我突然发出低呼,他停了下来,惨无人道的在那个地方又戳了两下:“是这里么?”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我痛的快接不上气,眼泪又稀里哗啦一通乱流。这是我第三次哭了,我用他的手帕狠狠的擦掉眼泪:“你别按了,好痛。”
他没有说话,伸手在那附近又徘徊了数圈,最后力道极轻的停在了那个位置。我侧过头看他,他面色凝重,正盯着我的腰发呆。
这是我最自卑,最羞于见人的地方,我慌忙把软枕反手盖在腰上:“别看了。”
他的目光突然朝我深深望来,眸色慑人,严肃的可怕,我没出息的把软枕拿了回来:“你,你还是看吧,请便……”
一个水桶腰,他至于么,像被抢走了骨头的狗,竖起了一身的毛。
可能他听到了我的腹诽,下一秒他的手突然狠狠按在了那个位置,听得一声骨头移位的卡擦声,我痛的惨叫连连,嘴唇都咬破了,拼命拿拳头捶他的小腿,一时间汗如雨下,最后连打他的力气都没了。
他在我的腰上轻轻推拿,低声问:“现在呢?还疼么?”
我答不上话,浑身的气力都被抽光了,像踩着望云山上的晨雾一般,轻飘飘,悠荡荡。我迷离的望着杨修夷,每天早上薄雾山岚未散之际,他就会被师公揪出来晨练,绕着孤崖,迎着山风,不管寒冬酷暑,皆着一件丝袍单衫武服。有时我会故意跑去看他吃苦受罪,清晨的山路十分濡湿,许多地方长了青苔,我常常滑倒,然后被他幸灾乐祸的取笑一番。
自打下山在这里常住后,我越发觉得他俊美非凡,最初我还会在心底鄙视自己,不断告诫自己,他可是杨修夷,是你和师父的死对头,怎么可以夸他一句好,哪怕他是真的好,你也要拼命把他往坏的想。所以我说他丑死了,街角的秃头阿三都比他好看,每次湘竹跟我发花痴,我都说她眼睛跟鼻孔长对调了。她却说我装蒜,说我酸葡萄,说我见不得她喜欢杨修夷。
现在我再也不说杨修夷丑了,真正丑的是我,在这里住的越久,我越发的自卑,师父回信说我开窍了,俗世本就如此,沾染市井之气于我而言并非坏事,天下万川皆要赴海,落叶各归其根,我若执意要寻回父母,早日入这众生百象里认清自己也好。只是认清归认清,切勿被皮相外表带来的困惑蒙蔽双眼,人心才是万念之源,需保持一颗净明良善之心,才在日后于父母团聚之时不惹他们失望。
可是,我做不到不在意皮相,确切来说,是在杨修夷面前做不到。陈素颜比我漂亮,镯雀比我漂亮,湘竹比我漂亮,面对她们我皆可以坦然处之,抱以无谓的态度。可偏巧在杨修夷面前,我常常容易陷入自卑难过的境地,可能是他数落我太多次,也可能是我不知不觉把自己当成了男人,或把他当成了女人才放在一起比较。
我静静的看着他,他一直在为我推拿,力道既重又柔,修长的指骨贴着我的腰,偶尔和我对视一阵,彼此沉默。他的五官十分深邃,白皙的肤色在这种光线下好看到了极点,嘴唇有些殷虹,讲话会有淡淡的馨香,但说出的话大多刻薄讨人厌。
我慢慢闭上了眼睛,昏沉间意识还未褪尽,他停了下来,伸手推了推我的肩膀,低声唤我:“初九?”
我鼻音轻轻“嗯”了一声,没有睁眼,他将我的头发拂到耳后,起身把我从软榻抱到了床上,我翻身抱住被子,他把我的手掰开,将被子盖在了我的身上。
过了好久,我半梦半醒,睁开眼睛,却见他还坐在我床边,正盯着我床头的双生蝶和草蚱蜢发呆。
我小声的说:“你不走么?”
他侧过头,烛光把他高挺的鼻梁打了片好看的阴影,他问:“还疼么?”
我向来诚实,实话实说:“还有点疼,不过我能忍。”
“怎么伤的?”
“被人撞的。”
“没用。”
我应激性的还嘴:“就你有用!”
他理所当然的点头:“比你有用。”
“我呸!”
“明天带你回去!”
我立刻出卖自己:“对对对,我没用,我没用……”
第二十二章 绑架(一)()
我不知如何答谢杨修夷,陈素颜建议我做个平安符,所以我特意买了缎布,采了许多落英花和青竹露水,针脚有些难看,但我尽力了。他接过去的时候细瞅了半天:“这几个歪歪扭扭的是什么?”
“这是字,初九。”
“不是应该绣我的名字么?绣你的干什么?”
“啊?”还有这个讲究么?我愣了愣,“我送你的呀,当然绣我的,不然以后你忘了是谁送的怎么办?”
他收起折扇,把平安符随意的塞到怀里,嘴角讥讽:“这么丑,我怎么会忘?”
“虽然跟你身上的玉簪发绳不能比,但我用落英花和青竹水施了好几个祈福咒,你要不嫌弃,没事带几天说不定还会捡到钱……”
他抿嘴轻笑,抬手在我额头上敲了一下:“就你这破玩意儿还想捡钱,你自己怎么不带一筐去街上溜达。”
破玩意儿?那缎布可是上好的西窗烛,就那么一小块便花了我五两银子,落英花是我每天瞅准了时辰赶在落日之际特意采的,还有青竹露水,都是大清早偷偷溜到王员外家的竹林里取的,更别说缝线时手指被针扎的都要成马蜂窝了,可惜我身体留不住伤口,不然一定给他好好看看。
我生气的说:“那你还我!”
他摇着扇子走了,淡淡的声音飘来:“想得美。”
我突然就有些失落,他最起码也要对我说句“谢谢”吧,虽然比起他连着数日为我推拿腰部来说算不了什么,可好歹也是我的一番心意。
我跟陈素颜提起时,她也很不解,还是我自己茅塞顿开:“他外面那么多红颜知己,收的贵重的肯定多了去了。”
“清婵姑娘么?”陈素颜用调羹摆弄着银耳汤,淡淡道,“确实是位才情出色的女子,不染一点烟尘之气。”
“你也知道她?”
“我偶有一次撞见杨公子与她湖边散步,留意过。初九,姐姐有一言你当不当听?”
我点点头:“你说。”
“前段时间我曾说起你们之事,想是确有些荒唐了,你且不要往心里去。我打听过,杨公子与清婵姑娘过从甚密,或许他对你也有些心思,但毕竟男人皆好面相柔情,清婵姑娘丰姿绰丽,歌舞绝艳,才华横溢,姐姐说句实话,你的确与她无法相比,日后若共事一夫,个中滋味必苦不堪言。杨公子品貌出众,仪表堂堂,是世间少有的男子,但姐姐希望你能安逸幸福,便嫁得一柴夫炭工,只要于你有心,亦是可渡白头的良人。”
我叹气:“你真的误会我们了,不过谢谢你与我说这些。”
“嗯,便但愿我是误会罢,这样你能少受许多苦头。”
我剥了颗桃子给她:“你就净在那瞎操心,放心罢,我与他是如何都走不到一块的。我下月就要去漠北了,今后我自个过市井繁华的生活,和他应再无交集。”
“你要去漠北?”
“嗯,到时我派纸鹤与你传信,那巫术简单得很,我教你。”
她点点头,目光停在我的桃子上,一时有些出神,语声轻轻念道:“蜜汁桃色,如水如灵,像极了她。”
穆向才和镯雀的婚礼是近几日柳宣城的头条大事,一是因为穆向才天下闻名的才子身份,二是因为穆向才与曲婧儿的姻缘一直为人称道。现在突然爆出要另娶新欢,且前妻不知所踪,全城顿时一片哗然,街头巷尾,市井路口,皆聚满了议论之人,说书摊上换了一个又一个的版本,比当日牡丹崖外的千具妖骨还要热闹。
我将桃子拿回咬在嘴里,为她斟了杯花茶,说:“花事浅茶,细雨轻烟,像极了你。”
她淡淡一笑:“我爱听。”
我们又闲聊了半日,她同我讲当下流行的胭脂水粉,衣裳款式,东家哪两位姑娘为一块玉打的头破血流,西街哪两个文人为娶一个姑娘而斗诗拼才,我最爱听这些八卦小道,要了一壶又一壶的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