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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摇头,认真的说道:“可是我不嫁给他。他会更伤心,他很喜欢我的。”
她低哑笑了两声。没有说话,室内又一时安静。
月色在地上铺了层凝白,有些温馨,有些沉静,又有些霜寒,着实矛盾。
我在水里翻了个身,望着对边屏风上所画的素野初冬之景,忍不住道:“我有些话,不知道要不要说。”
“什么?”
“你刚才说的那句……你说浊世肮脏不堪。”
她顿了顿,微喟一声:“难道不是么……”
我拨弄着浴桶里的水,水珠子在上边乱跳,我温然道:“五年前,我孤身一人去了关西,在秋风岭时饥寒交迫,那时心情绝望糟糕的很想一死了之……但是我遇上了一对好心的爷孙,他们收留了我,给了我一口暖粥。”
烛光在浴桶上洒了湖蓝色的清辉,我轻轻道:“还有辞城夜市,那时我坐着轮椅,一位小姑娘见我可怜,将手里的糖葫芦递给我,还出声安慰我……我还有几个结拜哥哥,不认识他们的人都觉得他们纨绔风。流,玩世不恭,但其实他们很仗义热情,总想着为民除害……”鼻子一酸,我哽咽道,“这个世上是有很多坏人,可是好人也有很多的,我师父就是天底下最大的滥好人,如果不是他,就没有今天的我了……”
一阵夜风倏然灌入,我往水里沉了沉:“还有这么一些人,他们看上去不喜欢管闲事,但事实上却胸怀万千沟壑,为了保护无辜善类,不惜以身试险……”顿了顿,我轻声道,“比如杨修夷,他将整座云英城都移到了地宫八盘之上,没有襟怀万里河山,吞吐乾坤天地的心胸,如何想得出,又做得出如此……”
“田掌柜?”
说到后面的声音,模糊的连我自己都听不清楚了。
我抬起眸子,怅然道:“沈姑娘,纵然世上有很多坏人和恶人,但这世上还有很多好人和善人,你看那月亮,有些人觉得它清寒,有些人觉得它安谧清和,也有人觉得它惨淡,或是孤独……”
她忽的出声:“那你呢?”
我一愣:“我?”
“嗯,你眼中的这抹月色,它是怎么样的?”
“都有吧……”
她笑笑:“月如浮世,浮世如月,可对?”
她转过身去,前臂交叠,支在窗上,螓首高仰,望着天上月色,淡淡道:“诗人都喜吟风弄月,对这抹月色有万千情愁,今晚与你这番谈话,我才发现这世上真正包罗万象的原来是头上白月。的确啊的确,任何情感都能在它这儿得到抒发……”
在她说这番话的时候,我眉梢忽的一挑,下意识便叫出声:“别趴在那!”
几乎同时,一声清越的男音破空响起:“云蓁!”带着巨大的欣喜,疑惑和期望。
我们齐齐一愣,沈云蓁往下看去,旋即手臂一扬,支摘窗“啪嗒”一声合上。
她睁着眼睛朝我望来:“他,他们不是应该还在山上么?怎么那么快?”
我忙从浴桶里爬起来,用干布子胡乱擦了把,裹上中衣跑出来:“你怎么办?是打算与他见面说清,还是……”
“我为什么要跟他说清!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了!”
她忽的大怒,脸上出现极淡的黑色纹洛,像是琼州官窑烧制的一品蕊玉瓶被震碎,细密的碎纹攀援而上。
我忙道:“你冷静一些啊!”
她却转身朝外奔去:“我去杀了他!”(未完待续)
326 旧曲(一)()
我忙大喊:“沈姑娘!”
她不予理会,速度飞快的就奔到了门口,情急之下,我扶起桌旁的月牙凳砸了过去,凳子“啪”的撞在了房门上,她开门的手顿时往后一缩。
她霍的回头,我双手在胸口结印,一蓝一红两簇萦光绕着我的指尖弯缠而上,她双眸睁大,往后退去,后背紧贴着木门:“田掌柜,你要对我做什么?”
话音刚落,又是“啪”的一声巨响,她背贴着的房门被花戏雪猛的踹开,她被力道冲飞了过来,不幸撞翻了客栈伙计端来的贵妃醉,晶润的酒液洒了一地,溅落在她身上后泛出阵阵白烟。她微微蹙眉,而后双眸轻阖,昏睡了过去。
我还保持着结印的姿势,是玄术最基本的念劫吟,用来除除小妖,收服小鬼什么的,算是个入门,狐狸一眼就认出来了,怒道:“我就知道女鬼没一个好心的,她要对你动手?!”
没工夫解释那么多了,我忙扶起沈云蓁,极快拍掉她身上的贵妃醉:“你快去拦着左显!不要让他看到沈姑娘!”
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廊道上登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我忙扯起沈云蓁的胳膊往床边拖去:“狐狸,交给你了!”
他没好气的瞪了我一眼,转身走了,结果没多久就回来了,肩上还扛着一个清秀人影。
在我惊诧的目光里,他大摇大摆的将左显扔到了床上,抄胸道:“不会拦,打昏了多省事。”
我:“……”
这时。门外一个人影探出一颗脑袋,花戏雪回眸一瞟,店伙计咽了口唾沫,双手连摆:“小的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看到……”边喊边跑。连爬带滚。
我头疼的扶额,抓起衣裳往屏风后走去,喟叹:“准备跑路吧,伙计一定把我们当杀人越货的歹徒了。”
两个时辰后,我们沿着水路,在竹君县外一座野村落了脚。村子安在山脚下。空无一人,没搬走前,约莫只有三四十户人家。
都是破落的土屋,实在没得挑,我们随便进了一个小院。我刚将沈云蓁从背上放下,狐狸就生好了火。
我走过去夺下他手里的木枝,气道:“去去去,去检查下左显的伤势。”
他看了我一眼,抿了抿唇,垂眸望着火堆,过了一会儿,又朝我看来。终于点了下头,起身去看左显。
我气呼呼的坐在土坯上,一手托腮。一手打着火堆。
现在不知道左显为什么那么快就从山里面出来了,也不知道他那两个手下去了哪,可是能知道的是,我们摊上了大麻烦。
但也怪我,因为从客栈里跑出来半个时辰了,我才意识到狐狸肩上竟扛着左显。而我肩上竟背着沈云蓁。
我当时就愣了:“你怎么把左显给带来了?”
他也愣了:“对啊,我为什么带他来?”顿了顿。“你怎么不提醒我?”说着目光移向我肩上的沈云蓁。
我欲哭无泪,可又不能将他一个人扔在荒郊野外。干脆心一横,一并带了过来。
可这与绑架何异?而且,他还是左家的贵胄公子,这要是惊动了左府……唉。
我握着木枝在火堆上连连敲着,敲了半天,发现花戏雪还在那边对左显摸来摸去,最后摸到了沈云蓁脸上。
我“咳咳”数声。
他回过头来,我打了个哈欠,偏头道:“你干什么呢,男女通吃啊?”
他浓眉微微皱起:“初九,他们不太对劲。”
“怎么了?”
“你过来。”
我揉揉眼睛,支着木枝爬起。
屋外月寒风劲,一院呼啸,屋内干燥的枯草被烧的噼里啪啦。
我朝他们走去,走近了才发现,他们都在说梦话,声音弱不可闻,极轻极轻。
狐狸斜坐在炕上,我在他一旁坐下,奇道:“鬼魄也会做梦么,我第一次知道诶。”
花戏雪握着我的手,带到左显的脖子旁,我纳罕:“怎么了?”
“他没有脉搏。”
我一惊,狐狸又道:“你放他鼻下试试。”
我微微愣怔,伸了过去,没有呼吸,心下一沉,忙掀开他的眼皮,瞳仁漆黑漆黑的,看不出什么名堂。
花戏雪沉声道:“他没死,也应该不是鬼魄,他的身子是温热的。”
“温热的?”
我从靴子里摸出匕首,在左显的手背上划了道口子,鲜血流了出来,是烫的。
这实在匪夷所思。
“猴子,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我苦苦思索了好久,摇了摇头:“闻所未闻。”
没有呼吸,没有脉细,但血肉之躯如常,这种情况我不是没有见过,而且我自己就经历过,就是世人俗称的灵魂出窍。
可眼前这一幕又不太像,因为灵魂出窍必然是没有意识的。就同在孤星长殿里时的一样,我生灵离魄,剩下一具没有呼吸和知觉的身子,把杨修夷都给吓得没了血色。
但左显,他不仅在做梦,还在讲梦话,这梦话还嘚啵嘚啵,抑扬顿挫,情绪起伏的实在强烈。
我转目看向沈云蓁,忍不住道:“狐狸,你说他们配不配?”
狐狸修长的指骨仍贴在左显的脖颈上,俊美的俏脸神色凝重,半响:“嗯?”
我爬上土炕,靠在土墙上:“你看,沈云蓁就是个怪胎呀,哪有鬼魄可以不食人肉心脏存活两年之久?”
他点了下头,我继续道:“而左显,你看看他现在……”说到这,我忽的心念一动,“嗳,狐狸,你身上不是放着一个入魂香么?”
“嗯。”他探进怀里,摸了摸,摇头,“好像,洗了澡后没带出来,落在客栈里了。”
我失望的垂下脸:“那算啦。”说完就打了个哈欠,满眼噙泪。
爬了两日的山路,昨晚又因为讨论初雪斋,兴奋了一个晚上,现在实在困得要死。这个炕太小,我在沈云蓁里边挤了挤,缩成了一团,临睡前昏昏沉沉对狐狸呢喃了几句让他也早点睡,小心火烛,睡前把火堆扑灭了等等,然后就彻底陷入了梦乡。
结果这一睡便睡了好久,不是四个时辰五个时辰,而是整整十三天,不止是我,陪我久眠的还有左显,因为我困进了他的梦里。
当时睡得香浓,隐隐闻到一阵香味,我朦胧的睁开眼睛,从炕上抬起脑袋便刚好看到狐狸推门踏月而归。一身风尘仆仆的模样,胸膛微微起伏着,连喘气都是一身的风雅。他也爬上了炕,盘腿而坐,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精致的小香囊放在我旁边。
我仍保持着半撑着身子的姿势,他却对我视而不见,漂亮的凤目不知道在盯着什么,盯的入神,眸色深邃的好看。
我伸手在他跟前挥了两挥:“看什么呢,要斗鸡眼了!”
这么一挥我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因为我没看见我的手。循着他的眼神望过去,是我紧闭双目的肉身,我一愣,却在这时,我的生灵蓦然一颤,一股巨大的吸力将我扯了过去。眼前忽现铺天盖地的流沙,纵过枯竭的河床,冰冷的寒石,横过广阔的岁月,轮回的春秋,最后波澜壮阔的汇聚成一片巨大的沙海漩涡,伴随着那阵甜香味,将我强吸了进去,等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是一片热闹的市集。
我抬起手,可以看到自己的手心,但近乎透明,这种经历以前也有过,那时和花戏雪一起屁颠屁颠去卫真的梦里玩,结果看了一幕惊心动魄的人虎相搏。
没人看得见我,推车的小贩,挑担的小贩,抱筐的小贩不断穿过我的身子,吆喝着朝远处走去。有两个少女想买一对耳坠,正在一旁砍价,声音清脆俏皮。一个布衣书生骑着一头黑驴而过,目光惊艳,正四下打量。那边一群小孩在欺负一个小孩,抢了他的泥人后嘻嘻哈哈的跑远。这边一个测字先生正在托腮苦思,不时摇头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