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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修夷说:“去,陪那女人玩去,别打扰我们。”
“那爹爹到时候记得带我一起哦!”
杨修夷不耐烦:“再不去我踹你。”
卫真乖巧的点头,走没几步忽然回头:“这个妹妹我好喜欢,你们再给我生个弟弟好不好?”
杨修夷淡淡的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我微微不悦:“快走吧,别烦我们。”
“娘,你已经生了两个还能生吗?会不会不能生了?”
“……”
“如果还能生的话,我一定要弟弟哦!”
我烦躁的看了他一眼:“快走!”
他疑惑的皱眉:“难道真的生不了了么……”
我终于忍不住了:“对!就是生不了!我一直都不能生!叫你去玩就去玩,话这么多,我把你踢天上去!”
他瘪瘪嘴,看向杨修夷:“爹,娘生不出小弟弟,还凶我……”
杨修夷用鼻音嗯了一声,脑袋别向另一边,不知在看些什么,我蓦地有些心酸烦躁:“我回房了,吃饭的时候再喊我。”
我的房间摆设十分简单,甚至有些清冷,一张案几,一张木椅,一张圆桌,三张月牙凳,正面有张软榻,上面丢着两个软枕,然后就是沉重的乌木衣柜和我的巨床,床沿连幔帐都没挂。房内唯一称得上是装饰物的是挂在床头的双生蝶和草蚱蜢。
我捏着一根竹簪挑着烛芯,灯火如豆,我像是戏弄一般,将它摆的左右摇曳,摇摇欲坠,晃的眼睛如弥了暗黄色的云雾。
卫真的话不时响在我的耳边,像讨厌的苍蝇挥之不去。
我一直以为我是想通了的,不能生小孩于我而言并非坏事,倘若我这古怪的身体传给了下一代,不管男女,他一定会很恨我。当初师父端来绝经汤药时曾说,初九,这个药带着咒文,你一旦喝下去此生将再无生育的可能,你可想好。我想也未想,一饮而尽,因为我别无选择。你能想象一群妖物因你的葵水而集体留着哈喇子上门抢你的场面么?虽很滑稽,却关乎着我的生命。
这悠悠浮生,纵然众相万面,但只要是人,便皆有一种共通的心理: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想要。
这种贪婪如同心魔,肆意疯狂掠长,会茁壮到难以抑制,反被吞噬的地步。我对宝宝的渴求也如是,尤其是随着年岁的长大,意识到自己真的不能拥有小孩的时候,心里便愈发的难受。
当初陈素颜说我可以嫁个贩夫走卒,柴夫炭工,只要待我好,亦可以共渡白头,可这人间男子,哪个不将子嗣传承放于首要。可笑我还一直痴痴做着白头偕老的夫妻梦,做着风花雪月的良人梦,我当真荒唐到了极致。如今连我那“未婚夫”都不肯入梦了。
我静坐了许久,蜡烛在我的挑弄下燃得极快,蜡油蜿蜒滴下,滋滋作响。
不知何时,耳边开始徘徊起一串清婉灵动的音律,透过纱窗飘了进来,并非笛音,也非箫音,曲音悠扬轻快,如莺歌燕啼,调子听着耳熟,曲名到了喉间却喊不出来。
我拉开房门,寻着音律爬上了屋顶,杨修夷半坐着,一只腿伸直,一只腿弓起,头顶万里星空,背靠飞檐翘角,手里捏着两边绿叶,凑在唇边。夜晚的风将他乌黑的长发吹得乱舞,映衬得他一张白脸如玉般光洁。
他放下手里的叶片,静静的看着我。他身后是灯火煌煌的宣城夜景,像只巨大的聚宝盆,满是珍珠奇宝,一片光辉熠熠。那些喧哗吵闹像来自于另一个世界,和我们隔着天地。气氛很安静,我在他旁边坐下:“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儿了。”
“等你吃饭。”说完他垂眸望了一眼,一个托盘自院中石桌上飞来,上面有两碗饭和几盘小菜。我将托盘放在腿上,举起筷子:“怎么不在饭厅用?”
“他们太吵了。”
我点点头,深感认同。
他端起碗,往嘴里送了一口饭,吃的极为优雅,跟师公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而我的吃相跟我师父几乎相差无几,我们是典型的狼吞虎咽,饕餮出笼。师父说吃相难看不要紧,但要注意两点:一嘴里有饭时不要讲话,二吃东西不要发出声音。只要时刻铭记这两点,在外面就不会被人讨厌。
杨修夷把他的碗递到我面前:“给我夹菜。”
我古怪的看了他一眼:“你脑子撞树上了?”
“快点。”
我顿了顿,夹起一片腊肉放到他碗里。
“以后不准给别人夹菜。”
我横了他一眼:“你这尊师叔管的也太宽了。”
他的碗又递了过来:“还要。”
我忍不住了:“你跟卫真呆一起,呆傻了是不是?”
“快点。”
我没好气的夹了一个大肉丸给他。
“初九。”
“干什么?”
他沉默了许久,忽然说道:“以后我们不作对了好不好?”
我警惕的看向他,上一次他说这话已是两年前了。他说他得了绝症,命不久矣,不想和我再争下去,还有意无意的透露给我,寒霜小道上有棵千年灵树,下面埋着能救他的仙药。结果第二天我真傻乎乎的去了,没想是个陷阱,我掉了进去,被他施了切灵阵,关了整整一晚。
我愤愤的把这件事情重提一遍,他脸色极为难看,怒道:“那次是你和你师父先把丰叔关在后山山洞里,关了他两天两夜,你可还记得?”
我苦苦想了半天,摇头:“忘了。”
“哼,你们把他一个人留在了那边,但我把你关切灵阵里时,我可在你旁边守了一个晚上。”
我怔怔的看向他:“啊?”
杨修夷磨牙道:“你师父那老顽童每日净知道胡闹,都把你教成什么样了,那糟老头,下次见到他得教训死他。”
我狂点头:“罚他扎三个时辰的马步!罚他给我一斤锁魂花花瓣!”
他回头看我:“初九,以后不要跟我作对了,听到没有。”
我想了想,很认真的摇头:“虽然我师父成日欺压我,但是我不能被你拉拢过去,我要坚定不移的站在他那边。”
他眉心一拧:“我没让你和他作对。”
我望着他深邃的双眸,他真的好好看,清新俊逸,绝世独立,过去的六年里我怎么就没有这种觉悟呢,现在忽然觉得不够看了。
我叹道:“其实我也不想和你作对了,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剩下不到两个月了,以后能不能再见都是个问题呢。”我夹了片青菜给他,“离开望云崖后,这几个月跟你相处下来,发现你也没以前那么讨厌。”
他静静的看着我,良久哼了一声:“那是因为你师父没在你耳边嘀咕我坏话了。”
我又叹了口气,望向夜幕中的远山,忽然挺想那老家伙的,明天要给他写封信,让他抽个时间来看我。
我们边吃饭边闲聊,他不时给我夹菜,这次我没再挑走,照单全收。
吃到一半,卫真和夏月楼忽然跑了出来,一前一后追逐打闹,卫真俨然一副小哥哥的模样,不时让着夏月楼,两人玩着玩着,停了下来,傻笑着对视,眉目中传达的感情我实在难以参透。
好半天后卫真拍手笑道:“我赢了!你先眨眼睛了!”
夏月楼仍是傻笑,卫真说:“罚你做小狗,绕这里爬两圈!”夏月楼顿时可怜兮兮的撅起嘴巴,模样娇俏到了极点,我见犹怜。
卫真见了她这个模样,叹气道:“那我替你罚吧。”说完趴在地上,开始边学狗叫边爬。
夏月楼傻笑着站在旁边,卫真拍拍自己的背:“妹妹你上来,哥哥给你当马骑。”
我指着卫真:“他为什么逮谁都叫娘,偏偏夏月楼他要认作妹妹?”
杨修夷眉梢一挑:“你觉得我能理解他的心智?”
我郁闷的夹起一块肉塞进嘴巴里。
杨修夷忽然沉声道:“初九,这段时间你要小心一些。”
“嗯?”
他静静的看着卫真和夏月楼:“这两人都有躲在暗处的仇家,难保不会寻到这儿来。”
我随意笑道:“有你在我怕什么?”
他微微一愣,随即神色带上几分严肃:“我是怕你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伤人性命,反噬了自己。”
他的话令我瞬间烦躁到了极点,我垂下碗筷,抬起头望着天空,重重叹了一声:“真想拿把刀把自己大卸八块啊!!!”
第四十六章 奔街狂魔(一)()
我一直觉得自己睡相很坏,因此很是担心会把夏月楼给踢下床,睡了几晚后才发现是自己多虑了,她的睡相比我更坏。自她来后,我每日清晨都在地上醒来,之后我干脆把床铺让给她,自己睡软榻去。
这几日卫真越发不老实了,颇有些癫狂的迹象,每日在那比划招式强拉着给夏月楼看。他脑子虽然不行了,可一身武艺还在那呢,那日一招横劈将打水的井桶给劈成了碎末,被我狠狠骂了一顿后,第二日不知悔改,又把厨房的水缸给砸了个彻底,只为给夏月楼卖弄一番。
我着实应该庆幸他终于把视线从我这个“娘亲”身上转移到了“妹妹”身上。但所谓红颜祸水,当两个傻子撞在一起,其中一个还武艺颇高,对另外一个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时,那是很可怕的场面。陈升还希望我为他开窍心智,我得先担心自己会不会被他开瓢脑门了。他这么疯下去,我怕自己的脾气又得变坏。我不是没有狠毒的计策去治他,比如摆个阵法把他困在里面,每日到点了送饭进去,等两个月期满后把他安然无恙的交给陈升就算完事。
但这样极不厚道,我怕损了阴德,我对阴德这类虚无的东西颇为看重。当对现实彻底绝望时,许多人就常常把希望寄托于一些不着边际的虚无。我有时就常在想,会不会是上辈子缺德事干了太多,这辈子才摊上这么一具古怪的身子和离奇的身世。所以我要攒阴德,争取下辈子当个正常平凡的女人,丑点我也不会在意,这辈子丑的我刻骨铭心,颇有心得经验,当丑女人我绝对得心应手。
我们聚在庭院里晒太阳,湘竹在跟春曼学编竹篮,卫真和夏月楼蹲在角落对着一堆小玩偶嘀咕了半天,我研究一张五鬼阵图,偶尔抬头跟春曼她们闲聊几句。
湘竹无意中提起落雨街口的小道场搭了个戏台子,请了白虹戏班,那花旦唱的极好,声腔珠圆玉润,眸光传神到位,体态婀娜柔软,在京城得过花旦大奖。
夏月楼颇有兴致的回过头,呵呵笑了两声:“唱戏,唱戏好玩!”
卫真一听就来劲了:“那哥哥带你去看!”说完一把扔掉手里的小玩偶,猛地背起夏月楼,像箭一样朝外奔去。我顿时愣了,这傻子也太雷厉风行了,问题是他认识路么?这么冲出去是要去哪儿?
我慌忙扔下图谱:“快追!”
我们三个齐齐追了出去,长街熙熙攘攘,行人川流不息,我们四下张望,春曼喊了句:“分头追!”
我循着隽秀路往听雨道跑,春曼跑向默香道,湘竹冲着落雨街口奔去。
我边跑边张望边打听询问,路边一个卖菜的小贩伸手指向柳清湖:“看到了,兴冲冲的往那边去了。”
听到兴冲冲三个字,我有种双眼翻黑的错觉。忙擦了擦冷汗连连道谢,鼓足一口气冲去。
柳清湖畔同往日一样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