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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乍舌:“那么多,我咋记得住?”
我越说越难受,哭出泪来,自顾自道:“还有,让丰叔告诉他家少爷,田初九欠了他很多,再也没机会还了,让他不要记仇记债,快把田初九忘掉。因为田初九也不想记着他,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都不会记着他……但我真的感激他,谢谢他为我做的那么多……”
我继续道:“如果他要娶媳妇了,让他,让他……”我泣不成声,心下一阵悲凉和不甘,“让他把清婵也娶了吧,虽然我不喜欢这个女人,可她真的对他好,她能帮他许多,有她照顾他,我很放心……”
小慧掏出手绢替我擦脸:“你喜欢那少爷吗?”
我泪眼摩挲,怔怔的望着她,胡言乱语:“……我这一生最美好的时光都与他一起,悲喜交加,不管是笑是哭,都很纯粹……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喜欢,我只知道我舍不得他,我想他,我眷恋他,我想听到他的声音,想看到他的眉眼,喜欢他微笑的模样。我不想忘了他的,可是不忘了心会好痛……不对,我不能喜欢他,小慧,你不要告诉他这些,我怕他会念着,你让他快些忘了我,他还有好久可以活,终有一天都会忘了的,还不如不知道,不然会显得我好可怜……”
“……嗯。”
我扬起一个笑容:“我的软榻上有一个小锦盒,里面有一支羊脂玉簪,遭遇变故时未来得及带出,如果我死了,还留一些血骨,求你将我葬在牡丹崖下,将那支玉簪与我同埋,如果我死的干干净净,那支玉簪便送你了。”
她认真点头:“好。”
还有许多话想说,对师公的,对师尊的,对陈素颜的,对卫真的,对夏月楼的。可我怕她记不住那么多,我饮泪吞声:“谢谢你了,小慧……”
又过了许久,终于有人进来,几个婆子将黑布罩在我头上,粗鲁的将我从柱子上扯下,许多只手抓着我,有揪我头皮,有掐我胳膊,将我半推半拖的带出暗室。
我双手反绑在后,眼前一片漆黑,心却变得安定,不觉畏惧,我倒想见识下,何谓轰动全城的死法。
我被扔上马车,一直颠簸,耳边人声沸天,吵得我头疼欲裂。约莫半个时辰,马车渐渐停下,周遭的喧嚣达到鼎盛,有人扯住我的脚,将我强拖下车,头上的黑袋被一把摘掉,突来的刺目阳光令我闭上眼睛,四周的吵闹也在同时寂静,一片静默无声。
我心中渐生惧意,如坠深渊。深吸一口气,极缓极缓的睁开眼睛,满目的人群,密密麻麻,将偌大的鸿儒广场挤得水泄不通。四面八方的人全望着我,有的愤怒,有的惊恐,有的胆怯。
阳光极烈,落在他们身上,如似铎上一片金光,熠熠生辉,看的我眼睛生疼,似被灼伤了一般。我不知发生了什么,可我知道我是他们目光的聚焦点。他们的滔天怒气尽数落于我眼中。
我再也难以安定,放佛有人将我的心脏扔进了油锅,一顿狠狠煎炸,我浑身发颤,转身想跑,身后几人强扭着我。我再也不要什么傲气了,我开口求饶:“放了我,求求你们放了我!不要这么对我……”
我不断祈求,几乎要下跪磕头,一个大汉猛的伸手推我,厉喝:“走!”
人群早已分开两道,所有的目光都停在我脸上,我摇头后退,恐惧如巨大的黑洞,朝我张开血盆大口,仿若要将我一口吞下,眼泪因害怕而直掉,我无助的大哭:“我错了,我不敢了,求求你们,不要这么对我!杨修夷,师父,你们在哪,快来救我啊!”
那大汉一掌拍在我背上:“他妈的你倒是走啊!”
他力道极大,我踉跄跌出去,撞倒在地,他几步上前,粗鲁的将我拎起。我抬起头,前方是高耸的鸿儒石台,巍峨气势,壮观雄伟,天空万里无云,碧蓝的醉人。风忽然大起,吹得我头发翻飞,愈发凌乱狼狈。
他揪的我生疼,我哭道:“我自己走,求你放了我。”
我艰难的迈动步子往前挪去,沉重的仿若被无数小蛇缠住,我终是走不动了,立在原地低头痛哭。他再度不耐烦,又扬起一脚踹我,将我踹飞出去。
未等我起身,头上忽然一痛,粘稠的濡湿感顺着眉梢眼角滑下,是个腐臭的鸡蛋。我下意识抬起头,又一个鸡蛋砸来,跟着许多白菜,石头纷纷朝我抛来,我已忘却了身体的疼痛,心中的绝望和恐惧快要让我窒息,可我无处可躲,只惊恐的呆在原地,低头大哭。
“就是她!妖妇!”
“宣城血案就是她惹的!”
“我知道她,她是二一添作五里的掌柜!”
“烧了她!”
“把她烧死!”
“妖妇!!”
……
人群疯狂嘶吼着,通红了眼睛。从未有过的屈辱在我心中掀起巨大愤怒,我再也忍受不住,扭动身子,因鸡蛋的湿润,我很快挣脱掉身上的束缚。我朝前跑去,鸿儒石台屹立前方,阳光将白色的台阶映出万丈光彩,璀璨鲜亮。我想起它的传说和典故,它这般神圣,这般光明,可容得下我这糟粕肮脏的灵魂。
邱丹枫倾世绝代,受万人敬仰,有人甘愿将大好头颅为她奉上。而我,贻害苍生,祸乱天下,受万夫所指,凌辱打骂,巴不得将我化为一炬。这么鲜明的对比,真是千古的讽刺,兴许我也能成为一个传说,却是遗臭万年。
我拼命往前跑,卯足一口气,一头朝石壁撞去,脑袋痛的剧烈,昏迷之前见到血花绽放,腥甜好闻。饶是知道一盏茶后便会醒来,可荒唐的觉得这样能让心里好受些。
我瘫软在地,抬眼望着天空,蓦地想放声大笑,话音哽咽在喉间,只剩酸涩。
第七十八章 天下为敌()
我终于见到鸿儒石台上的模样了。
极高极广,目之所及,近处满是携剑跨刀的江湖人士,远处是一片屋顶瓦海,再远些是城郊外的山岚,天清气明,一片葱绿。
我抱膝坐在一堆柴谷上,凌于万人之高空,将整座宣城尽收眼底。
底下有三十个男人围着柴堆而站,各举一个火把,火把四周泛着极美的蓝光,应是淬了中天露汁和冰竹丝,这火称之为“橙天光”,只要有可以烧的东西便能生生不熄,即便来场倾盆大雨也是浇不灭的。
我的正对面,隔着偌大人群有一处高台,几个锦衣玉衫,打扮繁重的中年男人坐成一排。
一个紫衣大袍,面容威严的男子直立于人群前,正朗声细数我的罪行。把我说的很不堪,甚至无中生有,大量捏造。说我曾在某个我闻所未闻的县城犯下滔天罪孽,将一大户人家满门灭口。说我面丑心恶,曾偷人婴儿,挖其心脏,生吃以练邪功。说我如今来这宣城亦是目的不纯,欲屠戮城民。他的声音铿锵有力,语调坚定,如雷鸣作响,事实陈述有理有据,我听之凄怆,若我不是当事人,绝对不会认为他在说假。
我气得浑身发抖,切骨体会到何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可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肆意污蔑我,凌辱我,将我踩在脚下,踏碎我的尊严。
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说了很久很久,仿若罄竹难书。我不想再听,捂住耳朵,可他功力不凡,声音带着巨大内劲,刺破我的耳膜,穿透我的大脑,让我脑袋嗡嗡作痛。
许久许久,他终于停下,换另一个身份看似更高贵的男人起身。这男人没有说我什么,而是对死于血猴爪牙下的无辜百姓作了一番追悼哀思,措辞伤感凄凉,如丧考妣。而后他抬头朝我望来:“妖妇,你还有何话要说?”
我能说什么,我还有什么好说?我只能捂着耳朵,用毕生最恶毒的目光愤恨的望着他们,将他们在虚念中燃尽化灰,诅咒他们万世不入轮回。可虚念终是虚念,如今要被烧尽和挫骨扬灰的人,是我。
风忽然大起,清凉舒爽,如似温柔的手,柔和的摸着我的脸。我贪恋这样的惬意,待会儿我便要置身火海,与这尘世永久道别。我抬头望向高悬的烈日,真的是永久的道别了,如此炙热下,任何鬼魂都无处遁形,只有魂飞魄散。
记不大清今天是什么日子。四月初一还是四月初二。这是我的祭日,理应该记着,不过转眼又想,我没有子嗣,终是爬满杂草的荒芜孤坟一座,祭日于我也没多大用处。更甚者,我可能被烧得一干二净,点滴骨灰不剩,到时怕连孤坟都无。
见我不作回答,那男人微微竖起手,重重下垂,而后道:“动手。”
举着火把的男人齐齐应声,而后将火把抛在柴堆底下。顿时烈焰腾起,火舌招展,一片燥热。
我紧紧抱住自己,缩成一团小球,眼泪又汹涌滚出,将膝盖濡湿透彻。
心中絮念: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橙天光燃烧极快,四周愈发燥热,空气渐渐稀薄,我艰难喘气,紧咬住唇瓣。
不要怕,别怕,不过就是一死,这是个解脱,不准怕。
旋即我流出眼泪,弄清心中所系,不是在怕死,而是在怕生离死别,在不舍。
杨修夷回去时,连句道别都没跟我讲。师父来看我时,因偷了我的锁魂花,还是被我拿着扫把赶出去的,更别提道别。
我为什么那么不懂事,好想他们,可是再没机会了。从此世上再无田初九,我将和他们尘寰永隔,天涯两处。
我好想念望云山上波澜壮阔的云海,我好想念师父做的蜜豆糕,和许许多多芦苇编织的花鸟虫鱼。还有杨修夷,日落西山时他总坐在落日霞峰,背影孤绝清逸,他回眸望我时,晚霞落在他脸上,那是无上的绝色。
我好想好想,可是回不去了。
火焰将我与人群隔开数丈,所有人都在观望我的死刑。不多会儿,汗液透湿衣衫,我揪紧皮肉,手指掐入胳膊,恐惧如滋生的恶魔将我的理智胆气烧尽,我浑身都在剧烈颤抖,忽然一窜火苗从我脚边蹿上,我尖叫着大哭,将自己抱的更紧。
浓烟滚滚,从底下蹿上,巨大的欢庆声从火海外传来,那是人们在击掌庆贺,与我隔着一个天地。我的世界只有火焰燃烧木头的噼啪声响,我似乎能听到自己的记忆也被逐一烧尽,连同我的生命。
我炙热难耐,被浓烟呛得泪眼朦胧,一片火光。
渐渐的,无数可怕念想在脑中纷纷冒出。同样火光滔天,无数人影在火海中奔走,尖叫凄厉,恸哭九天。一个小女孩在火中大哭,声音耳熟,她回头望我,小脸漆黑,一双眼睛愈发雪亮,她冲我伸手,大哭:“救我!救我!”边哭边冲我奔来。
我认清她的模样,欲冲她奔去,有人却抢先一步将她揪走,她嚎啕着挣扎:“不要抓我,爹爹娘亲!救救我,月牙儿好怕啊!”
我跟着追去,死命狂奔,忽然跑入另一个场景。天色幽冥,星子密布,林间蟋蟀吵闹,一个纤瘦的布衣女子满脸脏血,发丝凌乱,牵着月牙儿在林中疾跑。月牙儿边跑边害怕的问:“那些坏蛋会追上来吗?”
女子声音温柔好听,疾跑中仍是清清淡淡:“就算会被追上,我们也得跑呀。”
忽然一阵邪魅笑声响起,一个罩着蓝色面纱的妖娆女人落在她们面前,眉眼一厉,长剑横来,月牙儿猛的扑上前:“不准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