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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
“我这几天想了下,你们若是来收妖的,那晚便可以动手了,以那公子的身手,百个镯雀也敌不过他。”
我翻了个白眼,嘟囔一句:“少把他夸得那么神好不好?就他那三脚猫。”
她笑笑:“我是花妖,他身上透出的灵气我知道有多少。”
“你是花妖,又不是狗,鼻子哪有那么灵?”刚说完,我立马撇了撇嘴,“对不起,我好像又失态了。”
“无碍,看来你们处得不愉快?”
“岂止不愉快?简直糟透了,我和他前世有仇,今世八字相克,水火不容,势不两立,不共戴天……”看到镯雀玩味的表情,我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轻咳了一声,“算了,不提这扫兴的家伙了,说说你吧,你为什么会出现在穆向才身边?你对穆向才,可是,可是真情?”
“若非真情,我为何会在他身边呆上三年?不过,我今后不会再去了。”她伸手剥葡萄,纤长的睫毛轻垂,看不清眸里的神色。
“为什么?”
“做一个替身做了三年,如履薄冰,步步为营,个中滋味我要如何说与你听?”她随意一笑,瞳眸映着中天露的蓝色萤光,满是潋滟的水色,如海如天般的豁达。
“何况,人妖之恋天理难容,我早先便想抽离,却几次藕断丝连,去而又返,如今你们的出现让我走出了这一步,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们。”
我点点头:“你是一个聪明的女人,若能好好修习,必能成得正果。”
“正果?”她摇头,“我如今半人半妖,哪还希求什么正果?恢复妖身做个自由小妖便是所求大幸。”
“半人半妖?”
“不错。”她抬起眼睛,望向潦黑的洞穴深处,眸光迷离,淡淡说:“三年前,我外出采集露水归来,在洞外发现一具女尸,心脉尽损,头骨破裂,在崖底有一具摔得血肉模糊的男童。这牡丹崖地处偏僻,多凶禽猛兽,妖魔邪魅,除了亡命天涯无处可去的强盗匪类,极少有人来,所以我猜她们母子必是被歹人追杀逃命时不慎摔了下来,心里觉得可怜,便将她们埋了。”
“第三日,崖上传来琴音,音色清越细腻,曲调空旷凄凉,闻之心碎。如明月悲心,如玉落星溅,如长河落日,如大漠孤烟……我化作花瓣飘了上去,男子盘腿坐在崖上,背影清瘦挺拔,披散的长发在风中乱舞,他信手拨挑着琴弦,白衣落拓,那般萧条寂寥,像位绝世的仙人。我忍不住飘向他的肩头,是一位极其俊美的男子,神情悲恸欲绝却隐忍不发……”
“一首弦音作罢,我意犹未尽,盼他再拂一曲,他却起身抱琴立于崖边,低低的说了句‘娘子我来陪你。’然后纵身跃了下去。”
“你救了他?”
“不错,他在我怀中昏迷,我隐然知道那跌死在我洞穴前的女子或是他娘子,也不知当时起了何种念想,竟将那具女尸挖了出来,我想要附魂其上,但那尸首起了太多尸斑且破损不堪。”
我了然:“所以你抛下了自己幻化的人形,妖骨血气皆附在了曲婧儿的身上。”
“不错。”
“只一首琴音,你便甘愿废掉自己的半世修为,变成半人半妖,从此无法脱离曲婧儿的*凡胎,这值得吗?”
“没什么值不值得,我于向才也不止一首琴音。”
“难道那么半会儿的功夫,你便爱上他了?”
“爱上一个人,有时一首琴音,一个回眸已然足够。”她继续说,“我变成了曲婧儿的模样,在崖底照料他,他醒来后不断的吻我,抱我,眼泪落在我嘴中,我跟着他一起哭,之后我什么也顾不上了,与他一起出了崖底,每日朝夕相对,他的情深和温柔令我越发的难以自拔。我佯装失忆,不喜与他先前的友人亲朋来往,便在默香道开了个甜品坊,陈设简单落魄尽量不让客人靠近,只为打发白日里的闲暇时光。”
“你现在的身子应是曲婧儿的身体,可你的面貌为何不是她的容颜?以你如今的修为,不足以幻化人脸。”
她嫣然一笑:“不过是张死人身上剥下来的面皮而已,昨日忍不住又偷偷去瞧了他一眼。”
“你杀人了?”
她吐了吐舌头:“我岂敢杀人?我已忤逆天道,有一段人妖恋情,再造杀孽,恐怕我出门便要被雷给劈死了,我现在可是半人半妖之躯。”
我轻叹:“的确,半人半妖着实可怜,人也不容,妖也不容。”
师父曾收留过一个人妖结合所生下的男童,不过七岁,却每日受尽苦痛煎熬,体内的妖气和人气冲撞,四肢百骸扭曲纠缠,最终他难以忍受剧痛折磨,跳下了山崖,师父怅然,说这并非解脱,而是开始。
我看向镯雀,她所受的苦痛应该也是如此,这是她的选择,一条无路可退,无药可医的死路。
我说:“你也可以重变为妖,再由妖至仙,你是个情谊深重的女子,必会福泽深厚的。如今你妖气极淡,寻常的术士想是闻不出来,你在这里修炼也好,不要再出门去见穆向才了,周围那么多妖怪,难保不会当你是人,将你活吃了。”
她微笑:“借你吉言啦。”
我知道她想重变为妖有多么的不易,寻常人若要变妖变魔,只需活吃人心,多造杀孽,也可借助法器巫术。可是半妖在上古时期便被下了毒咒,不能杀人,更别提吃人心脏。她若要重变为妖,只得每日让妖气冲破人气,但两股气流在体内激荡产生的剧痛,会让人生不如死。
而半妖想变为人,那更不可能了。
人于万界,犹如水于天地,皆是载体。人可以变妖、成仙、化魔,但妖仙魔想做人,只有投胎重生这一条路,而且投了胎也不一定就是个人,指不定变成了畜生,也指不定运气背又投了个妖胎。
而对半妖来说,重新投胎连畜生都做不了,只能沦为蝼蚁蚊蝇,受尽万世轮回之苦,更绝的是,每一世都带着前世的记忆,如此才能饱受折磨。我听师父说起时只觉得胆战心惊,这种反复却又无法跳脱的轮回绝望才是天地间最重的酷刑。
离开时,因为担心那只妖蝉就在附近,我没让她涉险送我,用洞穴内现有的材料,施了两个巫术。
一个是清心阵,防止她被其他妖物打扰。
一个是屠妖障,待会儿我得一个人回去,路上保护自己的安全措施。只可惜这屠妖障没有赤盐土,只能维系一个时辰。我得在这一个时辰内赶回城里去,只希望我这长年不锻炼的老胳膊老腿能争气一点。
第十二章 女子有泪不轻弹()
我拼尽全力,一路猛跑,终于在南城门关上之前冲进了柳宣城,一头扎在了青石板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腿脚跟筛糠一样不断的抽搐。守城侍卫将我围住,好奇的问了我一筐问题,我实在没力气说话,理会不了他们的七嘴八舌。
好半天,我才缓了过来,颤颤巍巍的起身,朝二一添作五走去。
我现在的形容一定很狼狈,满脸血污,披头散发,衣襟被鼻血沾湿了大片,身上还有怪物们溅起的肉末尸块,气味堪比腐烂了月余的人尸。
一路回去,路人纷纷掩着鼻息朝我投来厌恶和探究的目光,偏巧这会儿我不敢抄幽暗的近路,宁可绕上好大段远路,也要走在人声喧嚣的大道上。
几个垂髫小儿跟在我后面骂我臭人,见我一直不做回应,不知哪个龟儿子,竟拿石头丢我,他们有样学样,小石子跟雨点一样砸在我身上。我拔腿就跑,他们跟得更快,我一怒,转身捡起石头扔了回去,刚好丢在了一个小孩的额上,立刻肿了个小包,小孩哇哇大哭,这下可好,一直围观的路人纷纷出来责骂我围堵我,我只得把头发拨弄的更乱,遮住脸面,飞也似的开跑。
真是气死我了,要不是今天灵力耗得太多,我一定把这些人统统丢湖里去!但最后,跳到湖里的那人只能是我,被堵的无路可逃,我一头扎进了柳清湖。
好在他们只是凑个热闹,我干的也不是杀人放火的罪,所以没人闲的跟我一起跳。我往最近的湖畔游去,那边上去是听雨道,再绕过隽秀路,就是二一添作五所在的金秋长街了。
湿嗒嗒的爬上了岸,难闻的气味被湖水洗净了,我念了段火术口诀,让自己蕴出点热气,虽然我没本事蒸发掉身上的湖水,但不至于冻得瑟瑟发抖。
没走几步,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前面,倘若刚才我已被那群人气死了,那么我现在的愤怒足够把我气活,如果我是个安棺下土的死人,我铁定能从坟里气的跳起,拿棺材板扑过去给他一顿好打。
杨修夷一袭紫袍,挺拔轩昂,雄姿英发,站在杨桃树下,正和一个身段比陈素颜还好的女人在低声私语。
他们的不远处是一座幔帐飞扬的楼阁,是上次我们遇上红衣老鸨的地方,名叫“翠叠醉柳”,不时有女子娇啼的笑声飘出,仅站在这里便能闻到空气中撩人的香薰,想必里面更是醉梦软玉,好一个男人的温柔乡!
一驾富丽繁华的马车停下,一名聘婷婀娜,面覆雅妆的女子被丫鬟小心的扶出车厢,朝杨修夷那边望去,吟笑道:“清婵,你的杨公子可算来找你了。”
杨修夷身旁的女子娇笑一声,声音甜而不腻,清脆如铃:“是呀,所以你切莫打扰我,快些进去!”
我攥紧了拳头,气的浑身发抖,气的腰酸背疼,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跳湖里去,不然我一定用刚才那身恶臭跑去熏死他们。
我先前还一直在想,我失踪了大半天,这么晚了都没回去,他们一定担心疯了,正四下寻我,结果他却在这里陪美人湖边谈心,晚风拂袍!
好你个杨修夷,平日里差遣我做事,用小师尊的身份压的我苦不堪言,如今我死里逃生,命都剩半条了,你这个师尊却在这里声色犬马,美人作伴!
那三个老头派你来是保护我照顾我的,你,你,你!
我真的快要气炸了,我想上去大骂他一顿,可我如今的狼狈模样上去只会丢人,更何况那美人的身段容貌和穿着打扮无一不胜我万倍,虽然我对自己的外貌早已自暴自弃,可我毕竟是个女人,我不想去衬托她的艳丽,不想自取其辱。
我转身就跑,一头跑回了二一添作五,不理会丰叔和湘竹的叫唤,直接奔进了房里。
我顾不上喘气,研墨提笔,我要写好多东西,第一张是招聘启事,第二张是给师公的信,求他老人家把杨修夷拎回去,第三张是求租启事,我把杨修夷赶走了,姜婶也绝对会把我扫地出门,第四张是慎澜万相谱,我得找回我的钱袋,尽快离开这里。
我写到第二张时,啪啪啪的敲门声响起,这么粗鲁敲门的人在二一添作五里只有两个,一个是坐在房内的我,另一个就是杨修夷。我懒得理他,继续书写。
“……我足以自理生活,况师尊成日只顾宣/淫/纵/欲,难护我周全,且几次三番坏我正事,为人傲慢,品行败坏,又生得一张利嘴毒舌,堪比泼妇……”
写着写着,我停了下笔,这样的人身攻击我写过不下十封,每次师公都懒得理我,倘若还是这个套路,决计赶不走他。心下一恼,我将纸张揉成一团,重新提笔。
“师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