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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八荒录-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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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十来个族人挑着一担担吃穿用度上了后山,后来陆续有族人赶到,把支狩真竹楼里的那些玩意儿也搬过来,最后连支由也亲自上门送些草药。整个白天,支狩真都裹在棉被里呼呼大睡,看得族人直摇头。

    “烂泥扶不上墙啊!”日头落山时,族里最年长的癞头阿伯扔下这句话,气咻咻地走掉了。

    “还说啥子看后山!俺以为他转了性,懂事了,谁晓得又是换个花样耍!”

    “一定是嫌待在寨子里闷,才换到这里折腾!俺族咋出了这么一个没心没肺的瓜娃子?”

    “先人板板的,真替他爹丢人!”

    巴狼立在支狩真床头,听着族人们远去的议论声,丑陋的面容没有一丝表情。支狩真在哨岗冻了一宿,染上风寒,而族人是没功夫了解这些的。

    巴狼呲了呲牙,嘴角渗出一丝讥诮的冷笑。支野告诉过他,你是人,不是吃人的狼。可支野错了,人才吃人。当年他进寨子,一样遭族人厌弃。山里那头养育他的母狼溜进来看他,被活活打死,还扒了皮。

    “巴狼,你去忙你的。俺叔说了,少族长就由俺守着,往后你别管了!”巴横走过来,示威般地横了他一眼。平日里,叔叔不过是利用一下这头狼崽子罢了,真要办大事,哪有自家骨血可靠?

    巴狼眼神森冷地盯着巴横,后者心头一个哆嗦,色厉内荏地叫起来:“你想咋地?这可是俺叔亲口说的!”

    “盯牢他,别让这龟儿子搞事。”巴狼沉默了一下,从巴横身旁走开,手臂轻轻擦过对方披着的狼皮袄子。隔了这么多年,他还能感觉到那份柔软厚实的暖意:他记得自己曾揪住她的毛,跨上飞奔;也总想起寒冷的山窟里,相互依偎;他还跟着她一起对月长啸,嗷——嗷——嗷……

    他往山下走,苍白的月亮升上崖顶。他忽而想扯开嗓子吼,可吼不出来了,也没人和他一起吼。而离开后山的路又窄又陡,堆砌石阶,哪里是狼可以尽兴奔跑的呢?

    最终,他只是踩着自己的影子,像一个沉默的孤魂走回去。

    寨子正逢一片欢腾。“风媒的商队来了!”巴狼望见族人欢叫着涌向寨门,妇人们匆忙拿出硝好的兽皮、晒干的草药,娃子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乐不可支。风媒的商队总会带些花花绿绿的糖饴子、糖面人,还会变戏法哩。

    变数!巴狼心头一凛,快步赶过去。

    二十多个风媒跨坐羚蜥,鱼贯穿过人群。羚蜥的三趾肉垫轻快着地,有力弹起,跃过地面凸起的石块。它们跑得快,耐力足,敢和虎豹冲撞,翻山越岭更不在话下。在八荒,只有浪迹天涯的风媒一族才能驯服不羁的羚蜥。

    几个娃子迫不及待地凑过去,羚蜥两侧挂着一只只沉甸甸的箩筐,用防水油布裹住。娃子们偷偷掀起油布,往里瞧。

    “都别挤,小心些,糖饴子有的是。”骑在最前头的风媒弯下腰,拍了拍一个光头娃子的脑门,随后一抖身上的彩色斗篷,凭空翻出一簇红艳艳的野花。他双手一搓,“啪啪啪!”花瓣四散飞溅,一颗颗红彤彤的山楂饴糖像雨点蹦跳出来,惹得娃子们尖叫疯抢。

    一行风媒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他们个头瘦小,全部披着彩色斗篷,脚踏尖头靴,淡银色的头发用彩带扎成一根根小辫子,辫梢缀满了珊瑚珠、白砗磲、绿松石……他们的眼睛是灰色的,两耳奇长似角,耳尖随着吹过的风一直颤动不休。

    “风语兄弟,好久不见啊!”巴雷的豪笑声遥遥传来,围聚的族人纷纷让开一条路。

    最前头的风媒勒住羚蜥,轻盈跃下,似一片随风飘落的树叶。他面目柔和,八十来岁,在风媒一族正当壮年。

    “你好,巴雷朋友。”风语迎上巴雷,双臂交叉于胸,行了一个风媒特有的问候礼,“愿你我追随风的足迹。”

    “哈哈,愿你我追随风的足迹。风语兄弟,这次你们定要在俺这边多住些日子,至少过了立冬的‘火盆节’再走。”巴雷热络地揽住风语,这帮风媒来的真是时候。一来族里人心惶惶,急需抚慰;二来,万一马化上门找事,风媒也脱不了身,不得不跟寨子一同抗敌。这些个风媒,手头可都有绝活呢。

    风语微微一笑:“风何时走,何时留,并不随人心意。”

    “好了好了,俺晓得你们风媒四海为家,不习惯待在一个地头。可寨子里的娃子们盼星星盼月亮,就等你们来,好多看几天杂耍哩!风语兄弟,你不会让娃子们失望吧?”巴雷话音刚落,孩子们就鼓噪起来,胆大的娃拽住风媒的斗篷,又叫又跳。

    “那就先陪孩子乐呵一下。”一个风媒眨了眨眼睛,“嗖”地跳起,在羚蜥背上连翻了几十个筋斗;另一个风媒一展斗篷,六只彩球滚入掌心,上下抛掷,引得孩子阵阵尖叫;还有风媒打开箩筐,捧出糖面,捏起五颜六色的糖人儿。许多妇人也拥上来,急着交易存了好久的山货。

    “点起篝火,宰杀猪羊,大伙儿今晚痛痛快快地耍!”巴雷大喝道,“来,风语兄弟,上我那儿好好喝几杯。巴狼,你看着点,守好寨子。”

    巴狼弯腰领命,抬起头时,巴雷和风语已经走得很远。他眯了眯眼睛,绕着风媒的商队察看了一会儿。

    “这是咋回事?”他神色微变,指着一个刚刚卸下来的大箩筐。里面蜷缩着一个人,低垂着头,昏迷不醒,肋下紧裹白布,血水隐隐渗出来。

    “是我们在寨子附近遇上的,他倒在山路口,应该是被野兽抓伤了。”边上的风媒一边解释,一边小心翼翼地把那个人抱起来,“我们给他用了伤药,但不大管用,你们巫祭医术高明,兴许有办法。”

    “这么巧?”巴狼一把揪起那个人散乱的长发,往上拉。“嗯——”那个人发出一记微弱的呻吟,他肤色黝黑,双眼狭长,鼻梁尤其高挺。巴狼目光下移,落向对方修长的手掌,心猛地跳了一下。

    “朋友,你这是做什么?他的伤很重。”风媒皱了皱眉。

    “你们风媒还真是出了名的滥好人。”巴狼松开手,哼了一声走开了。绕开人群,他霍然转身,目光远远地盯着那个人,直到风媒抱着对方走向支由的住所。

    “风媒向来是行走天下,与人为善的。”不知何时,王子乔飘然而至,遥望着风媒离开的方向曼声说道。

    巴狼狞笑一声:“多管闲事的人,迟早是要惹事的。先生你说对吗?”

    王子乔笑而不答,风媒救来的那个人,想必就是乌七。隔得还远,他就感应到了那股浓烈的羽族味道。

    这是要唱哪一出呢?王子乔暗自琢磨,旁边的巴狼目光闪烁,似乎也有些心神不属。

    巫族的人已经点起篝火,烧烤的猪羊滋滋冒油,一堆堆火光熊熊冲向夜空。风媒纷纷演起杂耍戏法,有的拉起马尾琴、虎头琴,欢快的乐声飘扬四周。更多的风媒和巫族人手挽手,绕着火堆载歌载舞。

    “您是王子乔?名满天下的八荒第一方士王子乔?”这时,一个风媒凑过来,圆睁的眼睛透着一丝犹疑。他还是个少年,柔嫩的耳尖刚长出浅浅的绒毛。

    王子乔微笑颔首。

    “真的是您啊!”小风媒捏了捏拳头,激动得脸蛋通红,“五年前,我们在大晋永宁侯府演杂耍的时候,见过您呢。您为永宁侯贺寿,露了一手‘桃核成树’的术法,实在佩服死我啦。”

    巴狼面色骤变,小风媒又道:“对啦,这里的少族长也是您的忠实拥趸,他还让我搜寻了好些本您的传记。”

    “哦?这倒有趣。”王子乔微微一愕,旋即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方唱罢我登场,且看粉墨各自妆。小友,不妨把少族长的事说来听听。”

第十二章 月夜剑光奔狼() 
那个人平躺在竹床上,双目紧闭,气息微弱。

    支由背过身去,打开药箱,手不由自主地发抖。

    “巫祭,他还有救吧?”风媒关切地问道。

    “只是失血过多,没什么大碍。待会儿给他服下巫族的秘制白药,应该会醒过来。”支由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你先去忙,这里交给老夫就好。”

    风媒一走,支由迫不及待地关上门。

    “你的心跳得很快。你很怕,很惊慌。”那个人依旧躺着,缓缓睁开眼,明亮又锐利。“你在怕什么?在慌什么?”

    冷汗从支由额头渗出,他伸袖擦了擦,更多的汗珠冒出来。“俺……俺……乌七先生,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我告诉过你,羽族是八荒最高贵的长生种,称呼吾等要加上敬语。难道你忘记了,低卑的巫族人?”

    “是,是,高贵的乌七先生。”支由颓然垂下头,对方虽然一直静卧不动,却像一柄无时不在催发锋芒的利剑,稍有怠慢,漫天剑气就会破空射来。

    乌七冷笑:“那么是谁给你的胆子,竟敢毁掉羽族豢养的血眼隼?须知你的一条贱命,还抵不上它一根羽毛珍贵。”

    支由心头猛地一抖,乌七居然知道了!该死,那些个血眼隼一定与羽族心灵相通。“是王子乔!”他心念急转,嘶声喊道,“是那个八荒第一术士王子乔干的!高贵的乌七先生,请您相信俺,俺咋敢背叛天下最高贵的羽族呢?”

    “你又说错了。”乌七竖起一指,对支由轻轻摇了摇:“是天上天下最高贵的羽族。好了,低卑的巫族人,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统统给我讲一遍。有我在,有羽族的剑在——”他扯掉包扎的伤布,从容起身,神色倨傲,“天上天下,绝对没有人敢动你。”

    “是,是,高贵的乌七先生说的是。”支由佝偻着腰,颤声应道。窗外,天光放红,依稀传来族人的欢闹和琴笛声。他干涸的眼窝莫名一涩,老泪几欲落下。

    是风媒的笛声。

    支狩真背倚围栏,拥着貂皮裘,独自半躺在哨岗冰冷的木板上,倾听时而高扬如瀑,时而柔缓如丝的笛声。

    “乐器之物,看似多情,其实最是无情。”支狩真捂住嘴,轻轻咳嗽,“虽能演绎千般悲欢离合,却又与自身毫不相干。”

    一个黑影幽灵般出现在对面,声音飘忽不定:“那个羽族混进来了。俺不会看错,他虎口和手心的那种老茧只有多年练剑才会有。”

    “该来的总会来。王子乔来了,马化也要来,他怎能不过来瞧一瞧?爹生前的定计,本就需要那个羽族过来,才能一绝后患。”支狩真神色平静,“我只盼盯着寨子的羽族只有他一个,不然就麻烦了。”

    黑影断然道:“肯定就他一个。当年老族长可是用命去试了,差点杀掉那个羽族,也没见其他人出手。”

    “但愿如此。”

    “卖书的小风媒刚巧认识王子乔,他现在肯定全明白了。”

    支狩真笑了笑,紧紧身上的貂皮裘:“王子乔是个聪明人,迟早都会明白的。正因为他太聪明了,所以只会选择给他更大利益的人。”

    黑影森然一笑:“马化应该快到了。”

    “多年筹谋,终于到了结束的一刻。”支狩真低叹一声,扶栏而起,目光徐徐掠过苍莽的百灵山。

    “小时候,我觉得住在寨子里很好,可以爬树,玩泥巴,潜到小河里抓虾子。后来,我发现这里是一座铁笼子,锁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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