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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青露叭地拍开他手,道:“你连唱歌儿都不会,哪能修笛子!这事非得懂乐器的人才行。”
她又瞧了瞧手中短笛,愁眉苦脸地道:“糟糕,糟糕,得赶紧修,洛大哥今晚还等着拿它赠佳人哪。”
段崎非亦愁眉苦脸地问:“可是,上哪找那么个懂乐器的人帮你呢?”
秦智达也很急,他想了想,突地喜道:“有啊,夏姑娘肯定懂。”
穆青露瞧了瞧他,无奈地说:“秦叔叔,这笛子本来就是要送给夏姑娘的,怎能先交给她修呢……”
秦智达一拍脑袋,干笑道:“哈,我糊涂啦。”
段崎非心道:这位秦五当家果然如传说中一般热肠热心、头脑简单啊。他忍了笑,一脸诚恳地问:“秦当家,摧风堂中可还有精通乐器之人?倘若有,请他来配合师姐,很快就能修好啦。”
穆青露连连点头:“正是。正是。有么?”
秦智达愣愣地想了一会,道:“没有唉,好像没这样的人。”
穆青露扁扁嘴,委屈更甚,道:“怎会没有呢?那我岂不要挨洛大哥骂啦。”
秦智达见她急,也更急了,用力地想啊想,却仍然想不起有甚么相关人物。
穆青露趁秦智达不注意,悄悄伸过手去,揪了段崎非一把。
段崎非暗想:青露这赖皮丫头,怎的又把我推上前了?他向穆青露一瞧,见她正向自己连打眼色,心中一软,只得硬着头皮开口道:
“秦当家,那个……那天洛堂主带去璧月楼的乐师,应该也懂修理乐器吧?”
秦智达怔了怔,猛然省起,一拍大腿:“咦,对对对,他懂。”
穆青露顺势接话:“秦叔叔,赶紧请他来呗,我修的时候让他帮着按住这里,嗯,还有那里,很快就能修好啦。”
秦智达讷讷道:“但……但……”
穆青露奇怪地问:“但甚么?难道他不在堂中?”
秦智达道:“在是在的。不过……”
段崎非跟着问:“不过甚么?”
秦智达支支吾吾地道:“那个……洛堂主……不太喜欢我们同他打交道……”
穆青露蹙起秀眉,火上浇油地道:“这样啊,那算啦。小非,马上跟我去向洛大哥请罪,就说你太笨,不能领会秦叔叔教的精髓,这不,把好不容易寻来的定情信物砸坏啦。”
段崎非灰头土脸地说:“但凭师姐吩咐。”
两人一唱一和,转身便要走。秦智达最怕惹恼洛涵空,一听之下,大惊失色,赶紧拦住二人,道:“别,别告诉堂主。我这就悄悄找那人去。”
穆青露展颜笑道:“真的?那我就放心啦。”
段崎非附和道:“等修好了笛子,洛堂主到时候见夏姑娘喜欢,肯定也高兴得很。师姐,秦当家帮了我们大忙,你以后可得变着法儿多在洛堂主面前夸他。”
穆青露洋洋洒洒,满口保证:“一定,一定。”
秦智达闻言,大为激动,连脑袋都热乎起来。不过纵然如此,他尚存一丝理智:“露儿,带他去哪呢?堂中有很多禁地,像他那样的人是不能随意出入的。”
穆青露眨巴眨巴眼,道:“也是哦。何况这事儿又不能让旁人知晓。”
段崎非提醒道:“我见噀雾园东边不远处有间小屋,好像暂没人住。要不就上那吧。”
穆青露立刻点头:“行。秦叔叔,我们去那小屋中等着,您带他过来后,就赶紧去巡逻吧,千万别被洛大哥发现啦。”
秦智达道:“行。半个时辰内,我就把他带来。”
第74章 桃花落(三)()
秦智达一走,段崎非和穆青露立时赶到那间早已预备下的小屋前。小屋远离大路,人迹罕至,又兼周围绿树林立、竹影森森,时不时有虫鸟声掩护,倒为极佳的所在。
二人也不急着进屋,只一左一右,倚在门前木栏上聊天。
穆青露笑道:“小非,幸亏你出的好点子,马到功成。”
段崎非摸着脑袋,又得意又害羞:“哪里哪里,运气好而已。”
穆青露笑嘻嘻地说:“不许谦虚——对了,我一直以为你老实得很,没想到原来还有一肚子坏水儿。”
段崎非红涨了脸,分辩道:“这……这怎么是坏水,明明想替你分忧……”
他俊脸通红,似有些气恼。突地丽影一闪,穆青露已到跟前,晃着他的胳膊,柔声安慰:“好嘛,我措辞不当,我错啦。小非,你神机妙算、运筹帷幄,别生我气啦。”
段崎非哪里抵得住她的温言软语,气忿之情顿时烟消云散,道:“青露,你总这样,一会儿让人气结,一会儿又逗人开心。”
穆青露忽闪着睫毛,笑道:“真的么?我改,你可不许讨厌我。”
段崎非低声道:“改甚么?别改,这样挺好,我才不讨厌你呢。”
穆青露想了想,突然正了容色,凑到他耳边,轻轻地说:“小非,总之这次你帮了沿香的大忙,谢谢你啊。”
段崎非见她清丽的脸庞离自己不过几寸,神思一阵恍惚,突听她说得郑重,赶紧收敛起心神,亦低声道:“我做甚么都没关系,你高兴就好。”
穆青露嫣然一笑,退开两步,往宽宽的木栏杆儿上一坐,歪了头靠着柱子,道:“一起坐会罢,等他们来。”
段崎非道:“好。”也挨她坐下。穆青露不再说话,轻轻哼起歌儿来。段崎非起先还悄悄从眼角偷看她,过了一会,听着她清柔的歌声,眼帘却不由自主欲合拢,飘飘荡荡间,仿佛将坠入甜香梦境中。
正在迷离之际,忽听得林子彼端传来脚步声。秦智达的声音说:“就在附近。”
穆青露止住歌声,轻推段崎非,说:“来啦。”
但见秦智达矮壮墩实的身影出现在竹林中,他一摇一晃走在前头,踏着满地枝叶,正东张西望。骤然瞥见段穆二人,喜道:“有了。随我来。”便加快了步伐。
他身后的人却并不着急。秦智达东顾西盼之时,他只静静伫立等待,秦智达发足赶往小屋,他也依旧在原地停了一会,才缓缓启步,踏着薄薄暮色跟了过来。远远望去,他披着一件素色斗篷,垂下的帽沿半遮了面容。他慢慢行走在翠影幢幢的竹林里,云散林寂,晚风轻轻吹拂他身上宽大的斗篷,衣衫飘动之间,依稀显出底下修长的轮廓。
秦智达赶到穆青露面前,气喘吁吁地说:“一路连碰到好几件杂事,好不容易才暂时推托开,将人带了过来。这不,我还得赶回去,露儿,交给你啦。”
穆青露极为好奇,口中应着“嗯”,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却直盯着那位缓缓近前的乐师。那乐师不疾不徐,步履轻盈地来到秦智达身后三四尺处,解开颏下衣结,除去兜帽,向段穆二人微微欠身一礼。
他刚露出脸庞的一瞬间,段崎非心中陡地一惊,穆青露更控制不住,“啊”失声低呼。
只见他面若明珠,风神秀异,纵然暮色四合,却丝毫掩不住朗然照人的光彩。他欠身礼毕,缓缓抬首,双眸清辉轮转,朝穆青露瞧了一眼,又向段崎非望了望。
段崎非强压心中惊奇之意,穆青露却按捺不住,向那乐师走近两步,问:
“你的……额头上,是……甚么?”
那位乐师似早料到她有此一问,他轻轻摇了摇头,眼中光芒突转,竟隐蕴忧悒之色。
穆青露又啊了一声,似也察觉出语唐突。她迅速退回原处,轻声道:“对不住。不过……别担心,它们……挺好看的。”
秦智达见此情景,在旁道:“露儿,你瞧它们像不像桃花瓣儿?”
穆青露又仔细端详一下,展颜道:“像。”
段崎非不作声,只细细打量那位乐师的脸。只见他洁白光润的额头上,竟生了七八片小小的绯红色胎记,那胎记的形状姿态,颇像随风飘落的片片桃花,自额中央始,至左眼底下终,将他俊逸的脸容,生生点缀出了几分艳迷的气息。
穆青露见他始终不出声,她自觉刺伤了人,心中懊悔,又低声重复道:“真的挺好看,你可别伤心啊!”
那位乐师眼中忧郁神色只一闪,又迅速消去。他向穆青露淡淡一笑,笑容清凉如水,却令人琢磨不透其中意义。
秦智达浑然不觉,走上前笑道:“露儿,不必担心,他已被人问习惯啦。洛堂主一早便点评过他‘面含桃花,不知有无桃花之命’。仔细想来,这些花瓣儿长在脸上,不也挺有特色么。哈哈。”
段崎非闻言,微微蹙眉,但又不好打断秦智达说话。那位乐师却依旧静静伫立,仿佛全未听入耳中。
秦智达笑了几声,终于转过话锋,道:“露儿,我先走一步。修完乐器后,让他自己回去便行。你——”他转向那位乐师,叮嘱道:“你照穆大小姐吩咐行事,不得多嘴多舌,知道么?”
那位乐师点了点头。他似严格遵照秦智达吩咐,竟连一个“是”字都不说。秦智达颇为满意,又关照了穆青露和段崎非几句,转身匆匆走了。
三人站在小屋栏杆旁,穆青露面上仍有悔色,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段崎非怕她自责,便主动问那乐师:“敢问尊驾姓名?”
那位乐师摇摇头,只朝穆青露微微欠身,似在等她分派任务。
穆青露轻轻道:“你怎么不说话呢?算了。罢了。”她定了定神,道:“请你进去屋中,就知道此行目的。”
她和段崎非侧过身,让出小屋门来。那位乐师不料她有此语,怔了一怔,随即平静地点点头,在段穆二人注视下,从容来到小屋门前,伸手敲了敲,又轻轻一推。
他十指修长,却无羸弱之相,反而灵活有力,想是多年习乐之故。他推开屋门,又向穆青露瞧了一眼,穆青露点头道:“你独自进去。”
那位乐师毫不争辩,闪身进屋,段崎非在他身后轻轻阖上屋门,向穆青露道:“走吧。”
穆青露面上犹有迷惘神色,嗯了一声,随他走了开去,直绕到离小屋稍有一段距离的竹林深处。
二人面对面在石堆上坐下,段崎非方才吁一口长气,道:“可算完成了。”
穆青露也渐渐回过神,摸了摸脸,道:“哎呀,吓我一跳,他……他怎么一句话不说?难道生我气啦?”
段崎非安慰她:“秦当家反复叮嘱他不能多言,他自然得遵守了。”
穆青露道:“但愿如此。不过我真不该多嘴,这下可好,还引出秦当家一番取笑来。太尴尬啦。”
段崎非想起秦智达那几句话,不觉也皱眉:“看来过去常有人拿这事说他,我瞧他的样子,好像也习惯了。”
穆青露叹道:“‘桃花开东园,含笑夸白日。偶蒙春风荣,生此艳阳质’——他生得那么英俊,这些胎记丝毫损害不了他的容貌。只是……‘面含桃花,不知有无桃花之命’这样的话,可著实有些过份了。”
段崎非微一犹豫,随即轻声道:“桃花之命?是春残吹洗,还是硕果满枝?也许洛堂主指的是后者罢。”
穆青露摇摇头,道:“不会。洛大哥崇尚武道,很瞧不起巫医、乐师、百工之人。上次在璧月楼,他以野花野草喻瑟音,也一样不中听。”
段崎非无言以对,只好说:“那位乐师真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