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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辈。”
离了姑苏城外寒山寺,一路来都在学习江湖中常用的抱拳礼数,苏寒山倒也不那么生疏。
“想好了?”
黄梅老头背负着双手,没有转身。
“想好了。”苏寒山沉吟数息,接着说道,“望前辈能与晚辈同车而乘,北归天都。”
北归路上,有顾长亭与身经百战的三十二骑原已足够。
可偏偏一路来危机不断。明枪暗箭,总有人想要置他于死地。
苏寒山说过,生来元神有损的他是个很惜命的人。
既不能辜负眉心十七颗佛骨念珠与太玄经,亦不可辜负身边担忧自己的师友至亲。因此他需要黄梅前辈这般百兵鉴上阙排行十一的武道强者做他保命符。
黄梅老头转过身,从苏寒山身旁擦肩而过。
内心喟叹。
想着自己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与空空和尚下棋打架皆是输的他离开青草池塘,本就是为护苏寒山一路周全而来。若一开始打开天窗说亮话,不端着这世外高人模样,也不至于五十两家底输得精光。
苏寒山见前辈没有理会自己。
站在原地微微愣住。
“愣着作甚,难不成今夜要老夫露宿野外?”黄梅老头回首看了苏寒山一眼。
木簪绾青丝的少年喜上眉梢。
……
顾长亭与两位校府校尉整理车队,计划赶至前方罗浮山暂住一宿的苏寒山正欲踏上马车,却见沉默寡言静静跟在车队后方的麻衣年轻人楚门客牵马走来。
听蛙六局时,楚门客一直在想事情。
只是苦于不知该如何开口。
如今见曾与祖上西楚剑皇一战而名扬天下的黄梅前辈肯随九皇子同行,他终于可以放下肩头重担。
松开缰绳,楚门客看着青衫九皇子,顿了顿,单膝跪了下来。
苏寒山诧异不解。
他敬重面前承袭西楚剑兴使命的年轻楚家剑客。
在西楚剑绝迹江湖的甲子年后,压在年轻人身上的负担不仅仅是百年家族的盛衰剑名,更多的,其实是西楚一国的兴复,全都寄托在楚门客一人之肩。
苏寒山无法体会那种沉重。
唯有发自肺腑的敬佩。
他连忙将楚门客搀扶:“快请起。”
楚门客喉结微动,欲言又止地模样看的苏寒山心有不忍,便问道:“楚大哥有事,不妨直言。”
一时间,翻身上马的李天下与掀帘望向窗外的黄裳儿都投来好奇目光。
前方开路的顾长亭等人也纷纷侧目。
黄梅老头似是瞧出楚门客心中所想,便直接点破说道:“有老夫陪行,这一路其实也用不着西楚剑。你倒不如放他离去,未尝不是一件成人之美的事。”
扬州城头与时节雨一战,断了家族流传的十一柄剑。无剑在手的楚门客自觉形同废人,眼眸流露自责与悲伤之色。
楚门客终于开口乞声道:“请您恩准。”
苏寒山沉默些许。
君子不强人所难,他虽是半个和尚算不得君子,却也不会逼迫别人做违心之事:“你若下定了决心,我也不好强留。只是你孤身一人,江湖浩大,该往何处容身?”
楚门客如实相告:“我想回故里,看一看八千尺剑壁。”
黄梅老头接道:“是个好去处。以你剑道天资,不见得达不到西楚剑皇昔年的高度。说不准这一走,数年后的江湖就会出现一位甲子年里最年轻的剑仙。”
黄梅老头倒也不是吹嘘。
因为苏寒山也有这种感觉:“楚大哥也不必担忧。今日是苏寒山应允,父皇那里,待回到天都我自会禀明,断然不会怪罪幽狱里楚大哥同族。”
楚门客不善言语,却将这份恩情记在了心里。
他重重的点了点头。
环视所有人一眼,而后抱拳。
……
“他入江湖才多久?”马车驶在郊外小道,车厢里想起牵马挂剑年轻人的太子爷忍不住打破安静。
“一天吧。”微微发呆的苏寒山接道。
“可惜。”李天下摇摇头。
“江湖没什么好的。”马车里左手与右手对弈的黄梅老头用阅尽沧桑的语气企图点醒痴恋江湖的少年人。
“也就酒还行。”黄裳儿捏着一锭纹银张开樱桃小嘴,贝齿咬了咬,疼痛地揉着侧脸颊,灵眸流露一抹暗淡似是叹息,想起不知在哪儿听过这句话,老气横秋接着道。
忽然想起些什么的黄梅老头穆然抬首,瞧着黄裳儿:“小丫头,老夫是不是在数十年前见过你?”
黄裳儿心中微惊。
连忙藏起五十两纹银,朝着苏寒山的位置挪了挪屁股:“您输钱输糊涂了,数十年前我还没出生呢。”
黄梅老头拍了拍脑袋。
想来真是糊涂了!
……
楚门客告别众人后又折回扬州城。
夜深人静。
他站在城头下,望着那柄断作两截深深插入城墙的十乘剑,而后牵马离去。
他没有将那把剑带走,因为那是他曾路过江湖的痕迹。
朝入暮辞!
他知道,自己或许是甲子年里江湖停留时间最短的那个人,听起来有些嘲讽,但他却不会就此甘心。
这座江湖,他只是暂别而已。
他会回来的,带着剑心。
第十八章 南怀先生()
星夜。
楼阁林立灯火通明的苏唐帝国皇城里,一名目秀眉清红唇丹眸的丹元学宫女学士推着木轮车朝钦天监处走去。
木轮车上坐着年岁过百的当朝太师国初大人。
十五年前,太师李国初为九皇子卜得天人一挂,不仅耗费十年阳寿,就连双腿也因为窥天道而遭受反噬,至今站不起身。
这是原本神采奕奕的国初大人瞬间苍老的根由所在。
不过李国初并不后悔。他所做的一切,不外乎顺应天道坚守本心,区区一双腿与十载寿命又算得什么。
雕龙画凤的白玉墙里木轮车越走越慢,李国初抬头看了看那女学士一眼,轻声唤道:“徒儿。”
不过十三四岁年纪却被掌管丹元学宫的太师大人收为门下弟子的女学士苏暖暖回了回神,推着木轮车的手臂微微用力:“老师。”
李太师笑了笑:“可有心事?”
苏暖暖抿着自然色的朱唇,摇了摇头。
“你这丫头虽贵为皇室公主,无奈生母早逝,地位卑微。从小到大,没少遭过宫里主子奴仆们的白眼。为师见你隐忍聪颖,性子温柔乖巧懂事才将你收为门下弟子,可有些事不当忍时无需忍,该说时也要说,闷在心里于身体无益,你可知道?”
对于这个女徒儿,太师李国初打心眼里疼爱得紧。丹元学宫内学士数百,可若论慧心,还真就没有一个娃娃比得上。
本应尊为公主却从未享受过同等待遇的苏暖暖柔声道:“最近宫里都在谈论北归的九皇兄,徒儿只是有些好奇,才走神了。”
随后想起什么,苏暖暖问道:“老师,九皇兄的先天之疾可是痊愈了?”
李太师和善笑着。
景佑皇帝疾病缠身,召远在南朝长大的九皇子苏寒山北归回唐。近些日子,无论天都城民间或是这深宫高墙内,对于苏寒山的谈论只多不少。
人们好奇那自幼长于佛门的九皇子殿下究竟是什么模样,高或是矮,胖或是瘦,是否已皈依佛国,修行与否,善恶与否……议论很多,期待亦很多。
可像这丫头般关心先天隐疾病情的,倒是头一家。
或许这就是她与众不同之处。
李太师沉思些许说道:“恐难痊愈,但性命无忧。说起来,你二人一个皇子一个公主,十数年里遭遇倒是有些相似。”
苏暖暖想起自己生母,一阵伤心,低下了头:“断不敢和九皇兄相提并论的。”
李太师轻叹。
这徒儿哪里都好,只是多愁善感的习惯实在要改改。
师徒二人来到钦天监观星台下。
值守的星官见太师大人到访,连忙上前:“下官见过太师大人。”
位极人臣的李太师伸手示意免礼。
目光眺望着四四方方约莫十丈高的观星台,问道:“先生可在?”
放眼整个苏唐帝国,能被太师李国初尊为先生的只有一人,那便是钦天监的老祭酒南怀子。曾预言三百战国,甲子春秋的人,也是太师李国初当之无愧的老师。
那位星官略有迟疑:“南怀先生离宫去了。”
李国初讶异:“离宫?几时走的?”
星官不敢有所隐瞒:“大概月前,先生说去见一个人。”
李国初又问:“小师弟也跟着?”
星官答道:“是的。”
“先生可曾说去往何处,见何人?”
“这个,下官就不得而知了。”
太师李国初微微沉思。
他实在想不通先生选在这种关节离宫究竟去见何人。
除非,是那位北归的九皇子殿下。
……
顾长亭领着商队抵达扬州城北二十里外的罗浮山脚,苏寒山与黄裳儿四人依序下了马车。
忽见山上有名书童沿着石阶而来,顾长亭示意,东伯吴与胡姬两人连忙上前拦阻。
那书童踮起脚尖望人群里望了望,试问道:“哪位是苏寒山苏公子?”
太子爷李天下抱剑看了看。
心想在南朝境内,怎的苏寒山比自己这位将来要继承大统的太子爷还受待见。
木簪绾青丝的苏寒山上前见礼。
这似曾相识的场面虽说让他颇感不自然,心里却还是要学着接受。哪怕他真的很奇怪,一路上似乎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行程。
烟雨山庄出身的东伯吴与胡姬师兄妹二人退后,那书童说道:“知贵客落脚罗浮山,先生已备好茶水,特命小的请公子上山。”
过山门岂有不入之理。
况且一行人本就打算罗浮山借宿一晚歇脚,总不能因此山主人好客就避而远之,显得太过小心翼翼。
苏寒山沉吟后道:“那便打扰了。”
“苏哥哥快走。”
黄裳儿从身后突然冒出,粗鲁地挽着苏寒山手臂,拉扯着这位九皇子登山。
背棋盘发插杨柳枝儿的黄梅老头依旧不依不挠,追赶着黄裳儿不停问:“丫头,老夫之前一定见过你。”
“六十年前?”
“不对,应该是七十年。”
“七十二年前,是不是?”
“呐呐,你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苏寒山与李天下觉得,黄梅前辈定是输银两输的心中产生阴影。
一路上言语疯疯癫癫。七十二年前,难道秦舞阳是传说里的秦朝长生人不成?总不能秦姓人,就是长生人吧。
……
罗浮山上有座曾与江东儒家五经义之画甲堂齐名的文殊院。
有趣的是,不惑之年的院主陈丹青守着这份祖传大家业,半生对着琴棋书画却起不了任何兴趣,偏偏最敬仰山下江湖里那些玩弄方术的奇人异士。
枯燥无味四十载,今儿不知诸天哪路神仙显灵,竟让他遇见一位通晓占卜形象趋吉避凶算衍八卦的老相师。
盼星星月亮好不容易有请教一二的良机,陈丹青哪里肯放老相师离去。于是这位院主毫不吝啬取出珍藏数年的海底珍珠沏了一壶,死活也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