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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卷起袖子,一把拿过老和尚的水桶就干起来,三下五除二风卷残云,很快就浇完了几垄萝卜。他脱下衣服,抹了抹额头上微微渗出的汗水,老和尚递过来两只洗干净的萝卜说:“施主,你喜欢吃萝卜就多吃两只吧。”
那个小和尚兀自咦咦哦哦地道:“浇水换萝卜吃,也很公平,好过要我们请零工。”
林伟强斜那个小和尚一眼说:“公平?你要到世界上来找公平,还不如一头撞死在大石头上。不要想公平,要忍,管他公平不公平,自己心中摆得平就好。”
老和尚的眼内闪过一丝奇异的光,他拉林伟强在树荫下坐好,闲谈着道:“那你有时碰到极不顺心的事,怎么办?”
林伟强不假思索地说:“碰到极不顺心的事,我就转头来想一想,就觉得顺心不顺心都不过是那么一回事,完全是自己强加给自己的。什么叫顺心,什么叫不顺心,有时候很难分清的。肯改一改自己的意愿和想法,明白开心和烦恼大多是自寻的,不去计较,人就开心得多。”
老和尚说:“你又是几时开始有这种想法的?”
林伟强想了想道:“大概是近两三年吧。以前我火气很猛,时时都不开心,后来慢慢想通了,就觉得以前好笨好笨。我用了十年时间,才想通这个道理,就像你们和尚说的,什么看着墙壁十年。”
老和尚说:“面壁十年。”
林伟强说:“对对对,面壁十年。我没文化,你不要见怪。”
老和尚叹道:“没文化的人尚能参透禅机,有文化的芸芸众生不知作何感想!”
林伟强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老和尚说:“我自己自言自语罢了,施主不必顾虑。”
林伟强说:“你们做和尚的怎么在这里种萝卜呢?和尚不是专门练武功的吗?而且在深山大岭内,怎么到G市来了?”
小和尚忍不住插嘴说:“你不知道这里有个白莲寺吗?好闻名的喔!”
老和尚斥道:“咄!名利之心何其重也!”
林伟强说:“我坐牢坐了十年,刚刚放出来,连G市都认不出来,怎么知道你们白莲寺还是黑莲寺?”
老和尚说:“善哉善哉。施主历此劫难,难怪勘破世情,不再计较公平与否。正如白莲寺,人知也罢,人不知也罢,又于我何碍?我于世上,不为人知,不为人不知,知即是不知,不知即是知,又何求知?”
林伟强听得一头雾水,好像坐在云端上。
老和尚说:“对不起,扯远了。你坐牢十年,很辛苦吧?”
林伟强说:“开头几年十分辛苦,后来想通了就不觉得辛苦。比如说吧,大街上的人虽然自由,但有时比我们更辛苦。有人告诉我,辛苦分为两种,一种是肉体上的辛苦,另一种是精神上的辛苦;精神上辛苦的人,肉体上才会辛苦,精神上不辛苦,肉体上也就不辛苦了。所以到后来两三年,我不觉得辛苦。”
老和尚说:“和你说话倾偈,真有意思。”
林伟强说:“我和你一不亲戚,二不相识,说起话来居然顺心顺耳。有些人朝见口晚见面,偏偏没话可说,这就叫做,叫做缘来缘去早深种。”
老和尚说:“缘来缘去早深种?”
林伟强说:“这话可不是我发明的,是和我一齐坐牢的一个人说的。他喜欢写诗,喜欢写歌,我也很喜欢读他的诗,唱他的歌。和尚,我唱一首给你听好吗?有人说我是男中音声线,只不过没有训练过,其实好有前途喔。”
老和尚说:“你就挑一首你最喜欢的唱吧。”
林伟强唱道:品味特殊常拥孤独躲进楼阁中听秋雨独爱雨丝一滴一点与真挚心共处心平气和遥望山岭风韵神采都失踪影仍有几丝浅绿的生气雅然写我意情仇已空秋雨处来去都只是早或迟流星片断长久忆记已是快乐事
秋雨渐浓常拥孤独躲进楼阁中听心语无尽夜空飘洒的雨线似我的爱意不管偶然还是天赐且看人世的风跟雨毋让变迁使我的心境添上一点刺人情易空秋里树黄叶纷飞远心未移以空灵和仁厚宽慰写爱千万次一曲歌罢,令老和尚沉吟良久。老和尚说:“歌词真的好有意思,只是曲调熟口熟面,好像在何处听过。”
林伟强说:“曲调是几十年前的,拿过来填上新词,就成了新歌,老歌翻唱。”
老和尚说:“我想起来了,那原是一首应制歌,如今翻新杨柳枝,也是化腐朽为神奇。施主,你虽心胸坦荡,但我见你眉目间隐隐有煞气聚敛,应为不祥之兆。可把左手伸来一看?”
林伟强伸出左手说:“看什么?看手相?”
老和尚看了一下,又想了一下,才说:“百日之内,必有血光之灾,但无生命之虞,终可遇贵人指点。施主谨记,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好,我也要回寺了,就此别过。”
林伟强说:“哎,和尚,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你就这样走了?”
老和尚笑笑说:“既是缘来缘去早深种,又何必留下姓名。你我若有缘,日后自会相见的。”
眼见两个和尚挑着水桶去得远了,林伟强也穿好衣服走人。他漫无目的,打算循着来路转回去。走过一片竹林,忽听得一声娇柔的惊呼骤然传出,像是发生了什么恐怖的事情。林伟强循声奔过去,看见竹林里有一个穿裙子的女生,双手捂住脸孔,全身像是在发抖,就问道:“喂,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吗?”
那女生颤抖着声音说:“蛇……有条大蛇!”
林伟强也紧张起来,顺手从地下捡起一节枯萎的竹枝,一步步挨近那女子,小声说:“在哪里?”
女生的手向前面草丛中一指,又捂住脸孔,显然已受了极大的惊吓。
林伟强小心翼翼地审视着那堆草丛,不见有什么动静;他用竹枝轻轻拨了拨,也不见动静。他干脆出力捅几捅,将草丛翻了个透,松了口气说:“没有哇,可能走了。”
那女生迟迟疑疑地放下手来说:“走了?”
林伟强说:“真的走了,你放心。”
那女生轻舒一口气,神经一放松,立刻软了双脚,倒在地下。林伟强连忙把她抱起来,移到荫凉处,小声说:“你怎样啦?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
那女生有气无力地说:“不要紧,休息一下就会好的。刚才那条蛇吓死我了,又长又大条,吐出红舌嘶嘶地响,向着我,我以为这次死定了。好在你……”
她无力地合上双眼,两只手紧紧地捉住林伟强的手臂。林伟强这才发现,怀内的女生竟是一个绝色佳人,漂亮得出类拔萃。弯弯的淡淡的眉毛,齐齐整整的眼睫毛,玲珑的鼻子,小巧的嘴唇,和谐地配在一起,处处都恰到好处。她薄薄地化了妆,微微的脂粉香幽幽地散发着,披肩的秀发下露出一对耳环,高雅脱俗,仪态万千。林伟强不禁怦然心动,眼睛不敢直视女子高耸的胸部。他想放下她,又不敢放下她,也舍不得放下她,一直抱住她又似乎不妥当;一时间委决不下,鼻翼上已渗出了汗珠。
好在那女生慢慢睁开眼睛说:“多谢你,我现在没事啦。”
林伟强扶她坐好说:“你没事就好,我刚才听你叫得恐怖,以为你出了什么事。现时社会治安不好,凡事都要小心。”
说完却不禁笑起来,笑自己居然说出这种话来。那女生见他笑得古怪。便问道:“你笑什么?我的样子好好笑吗?”
林伟强说:“我笑我自己。”
女生说:“笑自己?自己有什么好笑的?”
林伟强说:“我说现时社会治安不好,其实就包括我自己,就是我这种人才使社会治安不好的。”
女生低叫一声,害怕的神色浮在脸上。
林伟强说:“你不要怕,我无恶意的。我以前坏,现在不会再坏了。我刚从监狱出来,我会好好地做工,不做坏事,”
女生盯着林伟强看了一阵,说:“你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如果我坐牢,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告诉人会招惹好多猜疑。”
林伟强说:“就算我不说,人家也会知道的。”
女生说:“你叫什么名字?”
林伟强说:“林伟强。双木林,伟大的伟,坚强的强。”
女生说:“我叫李艾玲,木子李,草花头的艾,王字玲。”
李艾玲。林伟强在心里记住了这个名字。
李艾玲说:“你现在做什么工作呢?”
林伟强说:“还没有找到,不过有人在帮我找了,相信好快就找到的。”
李艾玲说:“那你现在是来玩啰。”
林伟强说:“是的,你呢?”
李艾玲说:“我也是来玩。我在犀牛望月宾馆客房部工作,今天轮休,来白莲寺上香,许个心愿。”
林伟强说:“上香?你相信这种东西吗?”
李艾玲说:“信不信不重要,最重要是好玩。反正休息也没地方好去。”
林伟强说:“原来这里叫白莲寺,难怪那个小和尚说白莲寺好闻名的。”
李艾玲说:“你连白莲寺都不知道!也难怪你,看你的衣服,就十足十僰佬进城;到你有了薪水,应该买几套好衣服。你这人只要穿起好衣服,会很帅的。”
多年来没有接触过异性,骤然认识一位靓女,又被她称赞英俊,林伟强的心里十分舒服。他今天心情本来就好,此刻更是好上加好,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舒服。他希望李艾玲能留久些,说多些话,那今天就会过得好开心。
李艾玲说:“你说什么小和尚,是怎么回事?”
林伟强将刚才和两个和尚的谈话说给李艾玲听,李艾玲惊讶道:“哎呀,你真好运气!那个老和尚是无嗔和尚,远近闻名,看手相一流,百发百中!他是白莲寺主持,极少为人看一次手相。听说曾经有人以一万元作酬金请他指点迷津,他都一口拒绝,你看你多好运气呵!”
林伟强说:“我还以为他顺口开河车天车地,原来是真的!他预言我百日之内必有血光之灾,但无生命之虞。什么叫生命之虞?生命里的一条鱼吗?”
李艾玲说:“虞就是忧虑,无生命之虞就是没有生命危险。”
林伟强说:“那我就放心了,血光之灾,不过流些血,没什么了不起。”
李艾玲说:“你这人真潇洒,流血还说没什么了不起。我如果看见血,我会头晕的。”
林伟强想,如果你坐十年牢,你不但不会看见血就晕,只怕一碗血你都可以喝下去哩。
李艾玲说:“你没去过白莲寺,我和你一齐去玩,好吗?”
林伟强当然求之不得。他们两个人说说笑笑,游山玩水,开心到不得了。游完白莲寺,两个人又到大排档吃炒粉鱼蓉粥,又抢着做东,还是李艾玲以林伟强没有工作没有薪水的理由和以后林伟强有薪水再回请的协定付了钱。到他们分手时,G市已是一片灯火,全城灿烂辉煌,活色生香。李艾玲神采飞扬地说:“亚强,你得闲就来找我玩,好吗?”
林伟强说:“一定!”
李艾玲说:“你发了薪水,就请我吃炒粉鱼蓉粥,你不准赖帐!”
林伟强说:“绝对不赖帐!”
林伟强将李艾玲送到犀牛望月宾馆门口,看着她走进去,自己才回家。他想着这两天来的奇遇,心里好兴奋,尤其是认识了李艾玲,更是乐事一件。美中不足的是,在开心地游玩时,后面吊着一个若即若离的影子。
那个跟踪者。
林伟强回到住处,发现自己的衣服被人动过了。早上临出门时,他特意拔下一条头发,仔细地压在衣服与衣服之间。如今他轻轻揭开衣服,头发却不见了。
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