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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玄之被这魂兵壮了胆色,正追杀一名头生犄角的魔将,那魔将突然转身跪下,哀哀祈求道:“仙师饶命!仙师饶命!”
这青年见他盔甲残破,伤痕累累,犄角也被斩断了半支,凄楚可怜,不免生了些许隐恻之心。
那魔将见状,黄玉色双瞳中闪过一抹阴狠冷光,手中微微一动,一道黑光突然暴起。
——却被斜刺里掷来的紫金色火鸦葫挡住,顿时赤红火光爆炸,将那魔将团团包围。凄厉痛楚的嘶吼声中,那魔将竟转眼就被烧成了灰烬。
傅玄之在爆炸初起时便飞速后撤,惊魂未定,朝投掷火鸦葫之人看去,不觉苦笑道:“师兄又救我一次。”
张易负手而立,颇有几分室外高手的气势,淡然从容道:“傅师弟修为精深,剑招绝妙,却少了几分剑修狠绝杀戮的心思。许是临敌经验不足,这却不妨事,日后多加历练,自然熟能生巧……”
他那番滔滔不绝,那傅玄之竟一直凝神静听,不时点头应是,十分配合。叫张易分外欣喜起来。
这场大战赢得如此轻松,出乎展长生意外。
展龙饱餐一顿,落在木船上。被团团圆圆与十万魂将护在后方的夏桐生此时方才得了解脱,匆匆回了木船,才开口埋怨了一句,却瞧见天孤城外血流成河的景象,顿时瞪大双眼,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展长生见他震惊脸色,不觉微生愧疚。若在唐国时,这般年纪的少年尚且稚嫩,烦忧的不过是学业家事,游戏情爱罢了。
如今却要叫夏桐生见识这修罗地狱。
他才略略抬手,待要安抚那少年一二,却忽听夏桐生皱眉道:“爹爹若再这般护着孩儿,孩儿修为难有长进,说不定改日就成了那死尸中的一员了。”
展长生手指微僵,怒道:“胡言乱语,谁教你这等无稽之谈?”
夏桐生微带委屈,只偷偷朝右首处斜睨。
视线所及处,展龙若无其事,负手转身。
第七十八章 生死相随()
展长生只略略皱眉,夏桐生所言虽然偏颇,却也有些道理,他只得先将此事放下。却未曾留意那夏侯琰本体残余的血肉落在地上,渗入泥土,聚合成一条细长猩红的蠕虫,悄无声息逃离了天孤城。
那残体一路仓惶逃窜,灵气飞速流失,地下泥土阻力便显得愈发厚重,令夏侯琰举步维艰。直到察觉头顶传来熟悉灵力,残体顿时如蒙大赦,钻出地面,细声唤道:“吴宝!吴宝!胡岩风何在?”
地面上已在长宁州地域内,一列琼英士兵正在官道上策马奔腾。为首一名小将听那细声呼唤时,用力一拉缰绳,停了下来,神识扫过,视线便落在路旁,忙翻身下马,将那红虫接在手中,肃容道:“魔王大人出了何事,竟这般狼狈?”
这小将不过弱冠之年,却生得硬朗如刀,却神情柔和,温润得仿佛寻常书生,正是胡岩风近年来颇为看重的偏将,名唤吴宝。
夏侯琰顾不得同他啰嗦,只道:“事态紧急,速速带我去见胡岩风!”
吴宝却不动,只道:“王爷如今人在大周,卑职受命前往长宁,不敢擅离职守。容卑职另派人护送大人回琼英等候。”
夏侯琰心内焦急,红虫周围灵气散溢一刻未停,哪里撑得到胡岩风回来。
他虽贵为七城之首的魔王,胡岩风昔日甚至对他捧印归降。然则如今那降将却是香贤圣主的爱徒,地位崇高,非他如今能及。
夏侯琰纵然不甘,如今兵败如山倒,却不敢去直承香贤怒火,只能屈尊求助于胡岩风。
岂料虎落平阳被犬欺,区区一个凝脉初期的偏将也敢对他推三阻四。
夏侯琰——那红虫嘶嘶出声,又道:“天孤城危急,孰轻孰重,你可要判断清楚。”
吴宝柔和笑道:“是卑职考虑不周,还请魔王大人恕罪。只是如今……不得不请魔王大人屈尊躲一躲。”
吴宝扭头唤来部下,取出一个巴掌大的木盒打开。夏侯琰残体亦是无奈叹息,却只得蠕动身躯,爬入木盒里盘曲歇下。
那木盒外有聚灵符加持,护住这残体灵力不再散溢。夏侯琰趁机调息运功,固定神魂,一面心道这凡人小子倒是心细如发,便饶了他先前的退阻之举。
不过一两个时辰,那红虫突觉天旋地转,木盒剧烈震动,突然打开。
他愕然抬头时,发觉已身在一条青石街道上。四周气氛森寒,有无数兵马影影绰绰包抄而来。
其旌旗飘扬,一为玄青底绣白银盾,一为云白底绣金蟠龙,夏侯琰熟悉得很。昔日他正是被这两面旗帜之主夏元昭打得落花流水、丢盔弃甲。
那红虫大惊,四处惊慌爬动,要寻个缝隙钻入泥土中。不料那街中青石板却被施了阵法,封住了全部退路。
他猛一仰头,便望见不远处一座酒楼上灯火辉煌,将一个年轻武将照耀得仿佛神明一般,正坐在二楼露天席位上,手捧清茶,含笑观望。
夏侯琰怒道:“吴宝!你竟敢忤逆犯上,胆大包天!”
吴宝仍是温润而笑,柔声道:“魔王大人连城也丢了,苟延残喘不过徒增笑柄,不如死了好。”
夏侯琰仍是声声怒骂,恶毒诅咒,长宁魂兵已围了上来,将那红虫斩成一滩烂泥。他那淡紫元神自红虫残躯中挣脱而出,颤巍巍要逃往别处。
为首的年轻将领却射出一箭,魂兵利箭乃怨灵所化,能伤肉身与魂魄,嗖一声穿透夏侯琰元神,将他牢牢钉在地上。
其余部属亦是纷纷祭出飞矛长枪,利剑砍刀,如雨般招呼过来,将夏侯琰元神也绞杀得干干净净,化作了养分供魂兵吞啖。
那年轻将领容貌俊美,气韵高华,想来生前地位崇高。只是面色发青,双眼红光烁烁,便平添了诡异阴森之感。他此时轻轻一踢胯||下战马,在仅剩了些许红虫肉泥的石板上来回走了几次,突然厉声道:“魔王殒落,天孤城破,凡有漏网者,一个不留!杀无赦!”
众将士高声应道:“得令!”
城内城外,俱淹没在曈曈鬼影中,杀声震天,仿佛群魔乱舞一般。
长宁百姓俱躲在家中,紧闭门户,瑟瑟发抖。
在吴宝身旁随侍的校官终有不忍,小声道:“吴大人,这般折腾下去,不被杀死也被吓死了,不如放百姓出城?”
吴宝却仍是温和笑道:“放出去便无趣了。”
那校官见这青年笑得温雅如玉,眼神深处却仿佛酝酿风暴,令人望之胆寒,他后背竟陡生了冷汗,低头躬身,后退几步,再不敢多言。
吴宝却有些索然无味,望向楼外,喃喃道:“也不多死几个人,十分……无趣呢,长生哥哥。”
展长生已进入天孤城中,无论外城区、内城区,都有众多百姓伤亡。一片愁云惨雾中,众人皆有些不知所措。
斩龙门中弟子,却是全员存活,一个也不曾折损。
此时又个个侠义心肠,广施丹药救治。
天孤城魔王殒落,如今无主,若展长生有心,便可取而代之。
他自主城北边的街道穿过时,便在权衡,不过须臾,又径直放弃了这念头。
天孤城池广阔,他如今却只有修业谷中一众门人,不足百人可用。若是守城,便需重建护城结界,抵抗香贤圣宫同其余魔王挑衅,如此应接不暇,哪来的时间修炼?
若是动用百万魂兵,或可守住城池。但这天孤城却并不值得展长生倾尽全力守护。
正思及此处时,展长生神识深处突然一动。
他停下脚步,却不知为何有这奇妙感应,一时怔然。
展龙立在他身侧,出言提醒道:“乾坤戒。”
展长生依言而行,朝乾坤戒中检视,随即取出一枚小小的白银梅花耳钉来。
白银耳钉被一团淡淡红光包围,红光拉长出一条细线,飘飘摇摇,延伸至街道一侧。
展长生抬头望去,那红线飘入的商铺大门紧闭,外头悬挂的招牌上书:南北通杂货铺。
他微微敛目,时隔久远,那英气十足的年轻女子却仍是面目宛然,烛光明灭,映照出她清澈如水的双瞳。
阿夏道:“天孤城北,有一家南北通杂货铺,掌柜姓赵,名叫赵中,若是走投无路,去寻他或可助你。”
“赵中原本姓夏,同我都是王府家仆出身,随殿下镇守西北。我习武,率铁篱营随军征战;他从文,设法混入天孤城做了细作。此事不可传入第三人耳中,若他问起,你只需说一句:是小小叫我来的。”
展长生循着那红线迈步,轻轻一推,大门后的门闩应声折断,他便轻易迈入铺中。
红线轻飘飘延伸,进入后院。
一个身着褐衫,掌柜模样的中年男子背靠紧闭的厢房房门,手握长剑,如临大敌望向来者。他身后紧闭房门之后,清楚传来一个妇人同三个孩童的惊恐喘息声。
展长生轻易破了他布在院中的拙劣法阵,仍是一步步走近,只冷淡开口问道:“你就是夏中?”
那男子瞳孔顿时收缩得犹若针尖,举高长剑指向展长生,颤声道:“你……你究竟是……”
展长生又道:“是小小叫我来的。”
夏中手里的长剑咣当落地,颓然跌坐在地,面色惨白,冷汗涔涔而下,过了片刻方才嘶声道:“小小……早就不在人世。长宁城灭,以她那性格,怎会偷生?”
展长生将那白银耳钉紧紧攥在手中,冷淡问道:“你既然知道,为何仍苟活于世?”
夏中嘴唇颤抖,却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展长生又道:“非但苟活,还娶妻生子,美满度日。”
夏中面色愈发惨白,颤声道:“不过是……为掩人耳目……”
展长生却已厌倦,不愿同他多言,只垂目道:“铁篱营早已覆灭,你这细作也不必再做了……”
夏中顿时神色一松,却听展长生转而道:“我送你去陪阿夏罢。”
那男子神色遽变,才欲开口求饶,却发觉胸口一凉。错愕低头时,只见那柄青钢长剑穿透了胸膛。
通身力气伴随伤口血流涌出,夏中咳嗽时,鲜血喷溅,眼前顿时模糊起来。
恍然之间,仿佛重回年少时光,那少女红衣如火,意气飞扬,骑在一匹小小的枣红马上,长鞭一指眼前广阔平原,朗声道:“中哥,你敢不敢同我比试?”
随后眼前便只有一片漆黑冷寂。
展长生面沉似水,握着长剑后撤。
夏中伤口处鲜血喷溅,颓然倒地。不过少倾,一道淡白魂魄悠悠自夏中眉心中漂浮出来,立刻被镇魂碑吸纳入内。
展长生收回镇魂碑,又将那梅花耳钉放入夏中手中,银白耳钉立时被嫣红的鲜血淹没。他将夏中渐渐变冷的手指用力合上,转身离了小院。
身后陡然爆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他却连头也不回,步出杂货铺。
暮色四合,四顾无人,唯有展龙立在门外,正候着他。
展长生方才记起手里握着长剑,虽不过一柄凡兵,他终究记得展龙不喜,急忙松手,将那长剑扔在地上,上前道:“师兄,我……”
展龙却并未见如何愠怒,只神色如常,将他拥入怀中。
展龙胸膛宽厚温暖,坚定如山,展长生闭上双眼,靠在他怀中,“斩龙枪能断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