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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那蝉那把剑-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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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主走了,或者说逃了。

    老道人很清楚这一点,这会儿他怀抱着一柄拂尘,正背靠廊柱席地而坐,他也想走,可惜刚才损耗修为太多,而且周围又是强敌环伺,怕是走不掉了。

    再着说了,即便能走,又能走到哪里去?

    道术坊是他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当年门主还是杜明师,谢家家主还是谢公义,那时候他就在这儿,现在门主换成了杜海潺,谢家家主变成了谢苏卿,他仍是在这儿。

    江南道门败了,家也就没了,他回到道门玄都也是一条丧家之犬。

    正当老道人不合时宜地怔怔出神之际,十余道身影翻过墙头,进入道观中。

    这些人身着素白白衣,在黑夜中很是显眼,不过对于修士而言,有气机感应,黑衣白衣本就无关紧要。

    不过白衣可以确定来人的身份,暗卫府只会着黑衣,镇魔殿是青衣,穿白衣的是剑气凌空堂。

    为首之人是一名女子,身段婀娜,脸色冷冽,进来道观之后便驻足而立,没有丝毫出手的意思。

    在她身后的一众剑士不用吩咐,径直提剑朝老道而来。

    老道人已经有人仙巅峰的境界,只差那一步便可踏足地仙境界,然后就能去道门玄都受封一个大真人尊位,可惜这一步却迟迟没能迈出去,他就只能在江南道门中养老等死。

    因为只有踏足地仙境界才能有二百岁的寿元,百岁也不算年老,仍可担任重要职位,若是人仙巅峰,七八十岁便是垂垂老矣,没有提拔重用的必要。

    所以这一步之差,即是天差地别。

    但不管怎么说,即便他没有地仙境界,若在平时,这些不过是一品境界的剑士他也随手就可以打发。

    只是今日为了开启大四象合化五行阵,他的修为损耗严重,顶多还剩下鬼仙境界的实力,面对这些剑士就难免有些力不从心了。

    更何况还有一位不知深浅的女子正在旁观。

    老道人心中有所觉悟,但也不愿意坐以待毙,只见他一甩手中拂尘,根根银丝瞬间暴涨延伸至十余丈之长,朝着一众人等当头罩下。

    剑气凌空堂剑士以手中青锋格挡,竟是发出金石铿锵之声。

    老道人面如静湖,心怀杀机。

    他是老一辈的道门弟子了,不像现在的年轻小辈,在他年轻的时候,正是剑宗如日中天的时候,那时候的剑宗可不像今日这般龟缩于江都一隅,坐拥卫国和三十六岛,甚至能与道门扳手腕,两大宗门弟子互有死伤不知凡几。

    不知多少师兄弟死在了剑宗的手里。

    可以说是血海深仇。

    今日的小辈不把剑宗放在眼中,无仇、无怨,只有轻蔑。

    可他们老辈人不一样,没有轻蔑,只有仇怨。

    既然他不得善了,那就在临死前再拉上几个剑宗余孽一起上路!

    就在他准备下杀手的时候,一直没有动作的剑宗女子突然暴起出手。

    老道人虽然有所防备,却没想到女子的剑是如此迅捷。

    一剑。

    仅仅是一剑而已,这一剑的风采堪称惊艳。不但刺破了老道人的护体罡气,还刺穿了他的小腹,也贯穿了他的气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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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道人周身气机溃散,再也用不出准备好的杀人手段,接着又被女子一剑刺入眉心,死不瞑目,不甘而亡。

    宋官官抽回自己的佩剑,平淡道:“你们继续,若是遇到解决不掉的,不要逞强。”

    一众剑气凌空堂剑士望着这位女子堂主,恭敬应诺。

    历来剑气凌空堂的堂主,都是用剑和血铸就自己的权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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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登顶江都忆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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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夜的道术坊中,类似这一幕的情景数不胜数。

    当天幕开始涌现出深蓝之色时,徐北游和玉观音的讨价还价也告一段落。

    玉观音有些心思复杂。

    如今中原,有个四俊说法,潜龙齐仙云,卧虎赵廷湖,雏凤萧元婴,幼麟徐北游,徐北游排在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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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仅仅是个第四啊。

    可现在再看,齐仙云卷入道门的首徒之争,受人暗算,下落不明;赵廷湖无论修为还是势力都处在一个瓶颈期,短时间内无法更进一步;萧元婴返回帝都后就杳无音信,似乎被皇后娘娘禁足。

    只有徐北游,不但一举踏足地仙境界,而且还直接参与了这次江都之变,在各个方面都再上一层楼。

    在他这个年纪,请佛门龙王入江都,与自家主人慕容玄阴做交易,杀昆山宗主张召奴,这是何等大的气魄?

    又有几个同龄人能有这等气魄?

    毫无疑问,徐北游却是四人中成就最高的。

    她原本并不看好徐北游能接过公孙仲谋的担子,但这次接触之后,虽然还不敢把话说死,但也觉得只要没有意外,这个年轻人正式接任剑宗宗主只是时间问题了。

    玉观音让人撤了酒坛,顺带也把张召奴的尸体带到楼下的马车中,然后换上一壶清茶。

    她上身微微前倾,亲自帮徐北游倒了一杯茶。

    徐北游没有像以前那般表现出受宠若惊的姿态,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而言,足以与这位玉观音平起平坐。

    他捧起茶杯,转头望向窗外,眺望北方。

    现在的他在江南出人头地,可说到底他还是个北人。

    他的家乡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塞外西北。

    徐北游没有喝茶,怔然出神。

    玉观音望着这个年轻人,沉默许久,然后鬼使神差地问出一句,“你在想什么?”

    话语刚刚出口她便后悔了,自己又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女孩,哪来这么多的好奇心?

    她没想到的是,徐北游竟然回答她了,“我在想以前的自己。”

    徐北游起身走到窗口,缓缓说道:“想必你也知道我的出身,人家都说我是当朝韩阁老的养子,这个说法没错,可我真算不上什么世家公子,因为我跟先生的二十年都是在西北的小方寨度过的,那时候可没什么锦衣玉食,先生不教我读书,也不教规矩,就教我些做人的道理,想来先生也没想到他还有东山再起的一天,所以不奢求我有什么大出息,只要能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就行。”

    玉观音没有说话。

    徐北游也不以为意,继续自顾自地说道:“至于后来,你也知道,峰回路转。师父在承平十年去找先生,然后看中了我,收我为徒弟,给我留下一把天岚和剑三十六的前三式,我练了整整十年。”

    “十年又十年,便是承平二十年,这一年,我遇到了萧知南,记忆最深的是她文绉绉地给我说了一句话,叫做‘帝王将相宁有种乎’?当时我似懂非懂,后来读书多了,知道是什么意思后,觉得很有意思,一位天家公主跟我一介布衣说王侯本无种,真是有大意思。”

    “第一次见萧知南,她让我惊艳地以为是个仙子,后来再见她,就真的感觉出她与寻常女子大不相同,可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一样,也不怕你笑话,那时候我就想娶妻当娶这样的女人。”

    玉观音挑了下眉头,微讽道:“以你当时的身份地位而言,想要娶齐阳公主,已经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而是混水泥鳅想要蛇吞象,也不怕把自己撑死。”

    徐北游笑了笑,也不着恼,“这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嘛,后来知道两人之间的差距了,就安心在江都做些事情,以期日后能往帝都一行。”

    “做些事情”四字,徐北游说得轻描淡写,可其中的辛酸苦泪只有他自己知道。

    玉观音忽然问道:“你现在还是童子身?”

    徐北游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江都是天下首屈一指的烟柳之地,十里秦淮的画舫,城里的行院,天南海北的女子,甚至不乏西域胡姬,可在江都地界大名鼎鼎的徐公子竟然还是个童子身。

    这就像老虎不吃肉改吃素一样,说出去谁信?!

    不过这就是事实。

    徐北游至今没有迈出那关键性一步。

    前二十年,在小方寨和丹霞寨,一穷二白,又有韩瑄这个老学究,懵懂,没那个机会。

    后几年,先是跟着师父四处奔走,然后又被镇魔殿追杀,剑宗内斗,不安稳,没那个心思。

    最终好不容易在江都站稳了脚跟,已经打开上丹田紫府识海的徐北游却恍然发现自己似乎已经对那事儿没多大兴趣了。

    锦绣江山,远胜世间所有美人。

    徐北游扶着窗沿,俯瞰着江都,“其实,在认识萧知南之前,我有一个青梅竹马,从小玩起来的那种,因为我没爹娘,跟着先生生活,她也没爹娘,跟着爷爷生活,我们两个都被寨子里的其他孩子排挤,只能两个人一起玩。”

    “那时候小,什么也不懂,有人逗我说她是我的媳妇,我也认了,现在回想起来,先生其实有些乐见其成的意思。”

    “我比她大两岁,不管干什么都带着她,放羊、挖菜、拣麦、割草、砍柴、拾羊粪,一人背着一个筐子,早晨走,晚上回,我带着馍,她带着水,不知道苦,也不觉得累,只觉得很开心。”

    “后来,我带着她偷偷去了一趟陕中,其实那儿比江都差远了,可还是让我们俩看花了眼,当时我们身上的钱只够买一串糖葫芦,最后也只买了一串糖葫芦,被我们俩分着吃了,回来的路上,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说城里人的房子好气派,都是用青砖垒起来的,屋顶上不是茅草,而是青瓦。”

    “那时候我已经开始练剑,我觉得自己不能一辈子都面朝黄土背朝天,等自己把剑练好了,就出去闯荡一番,怎么也得混出个人样来,回来买宅子,而且是独门独户带院子的那种,然后再买地,买马,家里炕底下放上几百两雪花白银,睡觉也踏实,然后再买个小丫鬟专门伺候她。”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她后,她也不说话,就是笑。”

    “在我十五岁那年,有个带兵的都尉路过小方寨,个个骑马,马蹄带起的烟尘比人都高,人人都得让路,可真气派啊,我就想以后不能只有钱,还得有权,我跟她说,以后我要做将军做大官,做了官之后让她也做凤冠霞帔的诰命夫人。”

    “她仍旧是不说话,还是笑。”

    徐北游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起过这些话,在他即将要登顶江都的前夕,有感而发。

    玉观音忽然问道:“那个姑娘呢?被你留在西北了?”

    天香楼顶楼内,唯有酒香和茶香,一男一女陷入长久的沉默。

    过了许久之后,徐北游嗓音沙哑道:“她死了,得急病死的,那时候我刚好去了丹霞寨,等我回来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已经凉了。”

    “先生说,她临死前还望向门外,等我回来。”

    他仰起头,“先生不是修士,没办法保住她的性命,后来我问先生这是为什么,先生告诉我,这就是命,你可以选择顺其自然,也可以选择奋起反抗,至于结果,天知道。”

    “四年后,我见到了骑着一匹飒露紫的萧知南,我有时候也在想,如果那丫头还在,我也许不会听从萧知南的劝告去中都,那也就没有今天的徐北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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