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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雪瑶蹲下身,双手微微颤抖着捡起碎裂成两半的玉璧,咬了咬纤薄嘴唇,嗓音凄然道:“你不是叫仲谋吗,你都谋到哪里去了?谋来谋去,就是把自己给谋到死地绝境里去了?你总是这么自以为是,从来都不肯听我的话,剑宗再重,能重过自己的性命吗?”
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只是一个失去了丈夫的可怜女人而已。
女子手中的两截玉璧缓缓变为粉末,随风而逝。
“雪瑶。”
张雪瑶正怔然望着手中粉末,耳畔忽然听闻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猛然抬头,看到那人后,瞬间泪流满面。
有俊雅公子,笑脸温柔。
两人曾一起拜师学艺,曾一起行走天下,曾一起患难,曾一起重建剑气凌空堂,也曾在这儿结为夫妻,相濡以沫。
张雪瑶痴痴望着眼前男子,轻声道:“公孙仲谋。”
男子的身影逐渐飘摇不定,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消散在风中,他缓缓飘荡过来,伸出已经变得虚幻通透的右手,似乎想要轻抚下妻子的脸颊。
张雪瑶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痕,仰起脸,闭上眼睛,笑容恬静。
男子的手终于“抚摸”在了女子的脸上,轻声道:“我走了。”
然后身体逐渐模糊不清,化作流华散去。
张雪瑶睁开眼睛,不知是哭还是笑,双手敛袖弯腰,一如当年新婚之夜时的夫妻对拜,柔声道:“夫君,走好。”
公孙仲谋死了,没有尸骨,连同那道刺入他胸口的镇魔锥一起化作了点点流华,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
他留给徐北游一把诛仙、一把玄冥、一个剑匣,以及三方印玺。
其中一方印章是尘叶的信物,另外两方则分别是剑宗宗主的印玺和公孙仲谋的私章。
徐北游收敛了师父的遗物,全部装在剑匣中,又将剑匣背到了自己的身上。正如公孙仲谋临死前说的那般,这个剑匣以后就要换成他来背了。
背起一个剑匣很容易,可是背起一个剑宗,很难。
在刚才公孙仲谋交代后事遗言的过程中,慕容玄阴一直都是远远地站着,一言不发,静静地目送老友离去。
直到徐北游将剑匣背到了身后,慕容玄阴这才走到徐北游的身旁,缓缓开口道:“秋叶杀意已决,甚至不惜自损福德也要用镇魔锥钉杀公孙仲谋,那么便是无可奈何之事,神仙难救。”
徐北游转过身来,低声道:“但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多谢慕容前辈出手相救。”
慕容玄阴摆了摆手“于我而言,公孙仲谋不能死,倒不是情分深厚与否,只是利害使然,如今他既已故去,我也只能早作打算。不过在此之前,我还能再送你最后一程,你可是要去江都见张雪瑶?”
徐北游思量了一会儿,摇头道:“我想先回西北见一个人。”
慕容玄阴也不问徐北游想去见谁,只是一甩大袖,说了个好字。
下一刻,一道紫色长虹裹挟着徐北游冲天而起。
西凉州,千佛洞。
小和尚仰头看着正站在高大佛像肩膀上的师父,高声问道:“师父,你站那么高做什么?”
站在佛像肩膀上的中年僧人平静回答道:“站得高才能看得远。”
小和尚又问:“看得远有什么用?”
“看得远才能走得远。”
“师父你要走了?”
“嗯。”
“去哪儿啊?”
“去西河原。”
“去西河原做什么?”
“见一个人。”
“谁?”
“韩瑄韩文壁。”
“师父,这分明是两个人啊,他们是什么关系?兄弟吗?”
“”
“师父,你怎么不说话了?他们到底是不是兄弟啊?”
“这是一个人,他姓韩,名瑄,字文壁。”
“哦,原来是这样啊。对了,师父,前几天来的那个人,他为什么叫你病虎,你不是龙王吗?”
“病虎是我以前在朝中为官时的绰号,乃是先帝钦赐,你说的那个人也有一个这样的绰号,叫做人猫,不过现在已经没多少人敢这么叫他了。”
“师父,朝廷里是不是有很多人像你们一样有绰号啊。”
“当年有不少吧,现在恐怕没多少了,除了我们两个,就还剩下鬼猴和御鹰。”
“师父你是不是见了那个韩瑄之后,就不要做龙王,而是要去做病虎了?”
中年僧人沉默许久,摸了摸头顶上已经有些日子未剃的青黑发茬,缓缓道:“也许吧。”
叶府今日来了个不速之客。
即是不速之客,那么多为恶客,而且叶家这样的高阀世家,想要登门拜访,不说要提前几日准备,那也要递交一张名帖才行,偏偏眼前之人不但没有名帖,反而还扛了一根青竹钓竿,张口就要见叶家大老爷。
叶家门房也算是有涵养了,还是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大老爷?那是一般人能见的?任凭你是三公九卿,还是高门世阀,哪怕是天家贵胄,都一样没戏,平心而论,就是老太君和老爷也未必能见到!
就当门房想要把这个不速客拒之门外的时候,府里管家竟是急匆匆出来,大开中门迎接贵客。
就在门房的目瞪口呆中,这人扛着竹竿大大方方地走进了叶家中门。
进了后府,一名青衣中年人负手而立,显然是等候多时了。
来客放下肩上的鱼竿,拱手笑道:“有劳掌教真人相迎,萧某人惶恐。”
换下了道袍,换上一身家居常服的秋叶淡笑道:“几十年没见,怀瑜仍旧是风采依旧。”
姓萧,怀瑜。
来人的身份不言而喻,正是如今的魏国主人,萧瑾萧怀瑜。
算算年纪,萧瑾如今也马上要古稀之年,不过现在看去也不过是四十许岁,当得起玉树临风四字,一身书卷儒雅气,再配上那个尊贵至极的显赫王爵,足以让无数女子心神摇曳。
叶家后府有一方占地极大的湖泊,非是人工开凿,而是叶家建府时将其圈入府内,两人就坐在湖边垂钓。
萧瑾甩钓钩入湖,笑容恬淡道:“恭喜掌教真人终于除去了几十年的顽疾。”
秋叶面容平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怀瑜此言,言之尚早。”
萧瑾望着湖面,“哦?怎讲?”
秋叶手里捧着一根紫竹鱼竿,慢慢放线,道:“公孙仲谋死了不代表剑宗就亡了,如果说当年的青尘是道门内里的烂肉,那么剑宗便是外在的剑伤,外伤好治,就怕有人想趁此时机在这道伤口上再砍一刀,来一个伤上加伤。”
兴许是这湖中鱼儿饥饿太久的缘故,几句话的功夫,萧瑾的钓竿已经开始不住颤动,他一边开始轻车熟路地溜鱼,一边轻声感慨说道:“我那个侄子,可是其志不小啊。”
秋叶平淡道:“年轻人,又是起步堪比天高的年轻人,心大一点,不是怪事。”
萧瑾猛地一拉手中钓竿,一尾鲜红鲤鱼随之跃出湖面。
他将那条不断摇摆挣扎的红鲤从鱼钩上摘下,又是放入湖水中,笑道:“早觅为龙去,江湖莫漫游。须知香饵下,触口是铦钩。”
第一百零四章 人生不妨再少年()
塞外戈壁荒漠,有人独行,年轻男子穿了一身白布麻衣,背后负着剑匣。
陕州往西便是西河原,以青河为界,与草原遥遥对峙,大郑太祖皇帝曾在这儿设立西河州,大郑末年萧煜掌权后,整合诸州,将西河州并入陕州,不过老辈人还是习惯将这儿称作是西河州。
萧煜从草原起家,成势却是在西北,西河原是整个西北的腹地,中都更是屹立于此。
早些年萧煜还只是一路诸侯的时候,因为草原当时已经归顺的缘故,对中都的主要威胁并非是来自背后,而是屯兵于北地燕州一线的秦政,所以萧煜在西河原上大肆修筑堡寨,号称十里一寨,五里一堡,紧密罗列于各处关隘之间,共有三十六寨,以最大的丹霞寨为核心枢要,连接成片。
秦政败亡之后,牧人起大军趁机攻陷陕中,长驱直入西河州,东北大军和西北大军在西河原上展开决战,决定胜败的也正是丹霞寨一战。
只是如今天下太平,丹霞寨几经变迁后已经不见当年的战火狼烟,反倒成了西河原上颇为繁华的所在,虽说名义上还是寨,但与中原的寻常城池也相差无几了。不少不想在土里刨食又不愿离家太远的年轻人都会来这儿讨生活,当初的他也是其中一员。
如今再次踏足这片生活了二十年之久的土地,虽然之前仅仅是离开了数月之久,但却是恍若隔世。
外面的世界,飞仙高人,权贵王孙,就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梦醒后了无痕迹。
可背后的剑匣却又无时不刻在提醒着他那绝不是一场梦。
临近黄昏时,背剑匣的男子沐着暮色走近了丹霞寨,昏暗光线中依稀可见点点早早亮起的灯火,那是寨中勾栏所在。他缓缓而行,轻车熟路地走进丹霞寨的城门,看不出半点生疏,可他身上那份气度却又不像是这个小地方的人物。
他进了一家客栈,独占一桌,将剑匣放置在自己对面,然后要了一碗酒和一碗水。
年轻人先端起酒碗,将碗中之酒倾倒在剑匣面前,然后才端起水碗一饮而尽。
从他进门起,客栈掌柜的就觉得这年轻人有些眼熟,不过又有些不敢相认,毕竟自己记忆中的年轻人只是个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土包子,可眼前这人无论气度还是举止,都不像是个小地方能出来的人物,反倒是更像从中原那边过来的士子。
年轻人端着水碗,望着剑匣,怔然出神。
不管是腹有诗书气自华也好,还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也罢,如今的他不再是那个向往外面世界的井底之蛙,一路走来,见识了堪比天高的风景,心态上已是大不相同。
徐北游没有与掌柜的叙旧的兴致,只是在这儿略作停留,又重新起身,穿过丹霞寨,从寨子的另一个大门离去。
他要去小方寨。
待他来到小方寨时,已经是漆黑深夜,整个寨子只有一家还亮着灯火。
徐北游背着剑匣来到那家门前,推门而入,正在看书的老人放下手中书卷,抬起头,目光先是在徐北游的身上略作停顿,然后落在他背后的剑匣上,轻声问道:“公孙仲谋,他”
徐北游点了点头,低声道:“师父他老人家已经仙逝了。”
老人幽幽叹息一声,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满头银发的老人那张刻板脸庞微微牵动,轻声道:“说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徐北游稍稍犹豫,将这段时间的经历大致讲了一遍。
老人坐在躺椅上,轻轻摇晃,眯起眼睛,道:“尘叶出手不算稀奇,能惹出六十年不下山的秋叶却是天大的稀奇事,由此可见如今的形势很是微妙,即使是天下第一人的道门掌教也不能稳坐昆仑,如果老夫没有猜错的话,公孙仲谋应该是打算倒向朝廷,这才惹来了道门的彻底撕破脸皮。”
老人稍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北游,那些修行界的争斗你也见识了,就算公孙仲谋这样的逍遥地仙,一个不慎也要陨落其中,你是怎么打算的?”
徐北游坐在老人身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