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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陈浮生已经下定了决心?
第一百零七章 殿试(三)()
这篇文章不但要做,还要做得恰到好处。
略一沉吟,陈浮生在心底打下草稿,也不使用草稿纸直接一挥而就。
“士以修治,农以具养,工以利器,商以通货,各就其资之所近,力之所及者而也焉,以求尽其心,其归要在于有益生人之道,则一而已四民异业而同。”
他还是没有去触碰土地那个大雷区,而是选择了相对安全一些的第二道问题。
一旦牵扯到土地,就会凭空得罪无数既得利益者,陈浮生只不过是想要把科举当做一个接近苏正风的途径而已,犯不着多生事端。
但一味走旧党的保守路子前景也未必多好,如果折中一下,反而要好上不少。
当然走中间也是要有偏向的,陈浮生选择的就是中间偏向新党一些。
虽说本末之争也是矛盾焦点所在,但毕竟是争论了许久的问题,许多事情都已经变得相对清楚了。陈浮生就算提出一些比较出格的说法也不会被视作大逆不道。
更何况他还找了个保险。
端木子贡,是被孔圣称为“瑚琏之器”的人物,孔门四科十哲,颜渊乃是当之无愧的“德行第一”,而端木子贡则是以“言语”称雄。
通篇论语,就以子贡与孔丘的对话最长。
但,他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商人。
“子赣既学于仲尼,退而仕于卫,废著鬻财于曹,鲁之间,七十子之徒,赐最为饶益。原宪不厌糟糠,匿于穷巷。子贡结驷连骑,束帛之币以聘享诸侯,所至,国君无不分庭与之抗礼。夫使孔子名扬于天下者,自贡先后之也。此所谓得势而益彰者乎?”
然后到了后世,子贡已经成为了民间广受供奉的财神,身为最正统的儒家子弟却有着这样特殊的身份,将他推出来自然是消弭争端的一道妙方。
在宣扬了端木子一把之后,陈浮生笔锋一转,正式说道:“是故本宜重,末亦不可轻。商通有无,农力本穑。商不得通有无以利农,则农病;农不得力本穑以资商,则商病。商可利农,农可资贾。令天下有农而无商,尚可以为国乎?”
这是明确提高了商贾的地位,紧接着就是“圣明无过太祖,大开龙门于天下有志之士。开国百年,承平日久,人材日多,生徒日盛。学校廪增,正额之外,所谓附学者不啻数倍。此者选自有司,非通经能文者不与。虽有一二幸进,然亦鲜矣。略以吾剑南一道二川言之,大约千有五百人。合三年所贡,不及五十;乡试所举不及三百。然川蜀之人多不以举业为重,尤精冶学,弃儒从商者不绝如缕,剑南闭塞,不通四方,然窥一斑知全豹也,料天下之大,非剑南独然。”
开国百年以来,天下兴盛,也出了很多人才,然而其中能够科举得中的寥寥无几,即使是科举中的成功者也不乏有人弃儒从商。再加上当初的太祖一举推翻了商人子弟不得参加科举,入朝为官的禁令,可以说其实四民之间的界限已经极为模糊。
既然讲到了现状,接下来陈浮生就给这个少年天子好好讲解一下外面的世界,从山泽税到关税再到市税。
比如说大秦一统天下,废除关税,然后自从前朝藩镇割据之后不但恢复,而且大大加重。然后一直到现在,所谓的关税说是十一,其中如何拿捏却完全掌控在收税的小吏之中,由他们任意定夺。
市税就更为复杂苛烦,除了水产、五谷、竹木、书、纸、漆无不有税,还有各种各样的“额外课”,如历日、契本、煤炭、鱼苗、漆、酵、荡柳、蒲苇、牙例、乳牛、羊皮等均有课。江河商船还要收船钞,在城镇的集市之上甚至还有着“落地税”的明目。
以至于商人皆视税场为法场,畏惧抱怨。
然后天性逐利的商人为了避免这些苛捐杂税除了偷税漏税,更与官吏相互勾结起来,大者愈大,小者愈小,而其中亏空最大的当然还是朝廷的国库。
相应地商贾的名声也就变得越来越差。
这些可不是从书上看来而是他自从返回老家再出蜀的这近两年功夫的亲身体验。
将这些实情一一道来,陈浮生相信萧璋看到这些也就明白了造成当今现象的原因。
于是正式收尾提出自己的看法。
“所以说,一定要提升商人的地位,如此一来才能真正解决偷税漏税的问题,税法更是要改,必须取消一切繁苛的商税,然后统一按照商人的利润和资本的多寡收税。甚至还可以提出商人按资本分为九等,税额达到一定标准的就可给予一定的奖励,比如说不能世袭的爵位或者名义上的散官。”
能够闯到科举这最后一关的自然都是千里挑一的佼佼者,一篇文章还难不倒他们,等到陈浮生将笔放下的时候大多数人也已经恰好结束了。
殿试的时间毕竟不可能太长,陈浮生刚刚检察一遍有无犯禁的字句就听到一声鸣金之声,所有人都要停笔交卷。
陈浮生自然不会在这方面违规,安静地交卷走人。
自然没有什么异象生成,倒让知道内情的沈醉有些微微失望。
萧璋自然也不例外。
等到贡生离开皇宫,来不及用午膳,萧璋就吩咐将会试前几名的试卷取过来,全然没有考虑到弥封的原则。
不过他是皇帝他最大,自然不会有人在这方面和他说理。
萧璋看得第一份就是陈浮生的试卷。
“大伴,怎么这一次这个陈浮生的文章没有引来异象,难道上一次当真是妙手偶得,可一不可二?”
萧璋有些失望地取出上一次陈浮生会试的试卷,顺手一抖,铿然作响。和这一次的放在一起,明显高下立判。
“陛下,皇宫本就是一朝之心,殿试上又有着陛下的天子之气亲自镇压,文章再怎么上通天意,都不可能显化出来。倒不一定是文章写得不够好。”
老太监扫了一眼,躬着身子慢条斯理说道:“不过在老奴看来这两次的文章好坏先不说,风格虽然有着相似,却显得比起上次的要稳妥些。”
第一百零八章 殿试(四)()
听到这里,萧璋才认真看了起来。
“嗯,这篇文章主要是谈论商人的,之前看他会试的文章,我还以为他会选择土地方面呢,不过之前大伴你说过他家本来就是剑南道有名的商户,也就难怪他会从这里下手了。”
快速扫了一遍,萧璋有些仿佛,然后眉头又开始微皱起来。
“他的看法和王相提出的市易法倒是有些相似之处,不过比起王相设置市易司由朝廷加强管理的主张,他的想法相比较而言更加自由一些,大伴你觉得他说的有没有道理。”
老太监谦卑说道:“太祖御令中官不得干政,更何况老奴连字都认不全,对朝廷的大事又会有什么了解。不过,这一次官家不是只打算选出些后备人才吗,正确与否并不是太过重要,到他们真正开始做事还有一段时间,官家大可以在这期间好好培养他们。”
老太监没有直接评论,话题一转,就到了其他方面。
“说得也是,”萧璋转颜一笑,随意翻阅了一遍交过来的试卷,心中大致有了底,这才吩咐道,“既然如此那就把这几张试卷重新封上发给文老和王相吧。”
殿试只有一场文章,自然批阅得极快,未过两日,三百份试卷就已经排完了座次。
剩下的就是最难以决断的那几个人了。
“文相,这几份试卷如何处置,还需您拿个主意。”
沈云指指皇帝萧璋发回来的几张试卷,轻声说道。
“拿什么主意,当然是按照水平的优劣高低排名次了。”
王介甫一脸不以为意地说道。
其他人虽然看起来不置可否,内心却多少有着想法。
已经入了御眼的,如果贸然排名,到时候如果不被皇帝接受那就麻烦大了。
文渊却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模样,淡淡说道:“不知王相意下,哪篇文章可以称魁夺元?”
“当然是这篇文章了。”虽然面对官场的前辈,这一次王介甫却是分毫不让,递过一份考卷,“依我看来,这篇文章最是合题。”
这篇文章正是皇帝萧璋转回来的一份。
所阐述的恰好也是鼓吹新法。
虽然说皇帝没有下什么评语,不过大家都是官场的行家,早就从殿试的题目中看出了皇帝的倾向。
会试的时候王介甫作为总裁,却将陈浮生落在了第二名,这一次作为文渊的副手,上面还顶着一个少年天子,他却大力推荐这一篇,看似矛盾,却是有迹可循。
会试他是一把手,如果他点了陈浮生的文章,难免会让人以为他依情用舍,就连陈浮生的名声也要受到损伤。
这也是最为普遍的避嫌。
不过到了殿试,皇帝成了明面上的主考官,在他上面还有个资历远比他深厚的文渊,他反而可以放开手脚,也不会有人怀疑他是要结党营私了。
文渊依言取过来翻阅完毕,抬起头来,见屋里一众人等都在看自己,不由笑道:“诸位心中多少有着想法,怎么都在望着我?”
礼部尚书谢嵩笑道:“您老人家自二十年前就是公认呢文坛盟主,更是先帝遗命的托孤重臣,在朝廷之中为官近五十年,大家当然想要看看您的品评是什么了。”
文渊呵呵一笑,放下试卷不置可否道:“我看这篇文章虽然也是宣扬新法,可是见解却有些不同,怎么半山却要将其点为头名?”
“我虽然认为旧制当改,但也不认为我的政见就是十全十美,没有一点儿疏漏之处。”王介甫正色说道,“如果对方只是一味宣扬新法却不知其所以然,我自然不会将他选为头名,不过这篇文章显然言之有物,有些东西就算是我也不甚清楚,这种文章当然要点为状元。”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他虽然不说,不过在场的众人还是猜了出来。
这试卷中出现了剑南二字,作者本人又显然对商贾之事有着深入了解。
而这些官员早就对在会试中崭露头角的几名贡生的身世来历有所了解,这份试卷摆明是出自陈浮生之手。
而显然会试里面王介甫对于陈浮生是有所打压的不然,单凭这份异象就足以拿下一个会元。
而现在他显然是想要弥补一下对方。
文渊摸摸花白的胡须,平静如水的望着王介甫,同样从其中抽出一份试卷,慢悠悠说道:“上医医国,中医医人,下医医病。这篇文章立意新颖却醇正博雅,我觉得选为第一才是真正名副其实。”
听到这句话,众人纷纷簇拥过来往下看去。
作为殿试的读卷官,大家都是识货的,自然能够分出其中优劣。
这篇文章确实当得起一个上医医国的评价,贡生将大齐比作人的身体,而萧璋所提出的两个问题则被他视作病患身体上的两处疾病。
目前身体正处于春秋鼎盛的时期,这两处的影响还不甚明显,但随着身体的逐渐衰落,病情也会更加肆虐,必须要提前进行预防。
当然令谢嵩、沈云等人最感到满意的还是这篇文章明确指出旧制就如同人身自出生就带有的内脏,这两处病疾也是从根子上就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