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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棍之歌-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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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又是一年冬。

  我穿着一身油渍班驳的工作服,拿着一把刷子在给一对板箱上最后一道清漆。板箱呈橘红色,油光水亮,镜子似地映着我的脸。我端详自己的尊容,不由得一阵心酸,我已经渐老了,小平头夹杂着几根白发,眼角上刻着两条鱼尾纹,新刮的胡子茬泛着青光,这,使我记起了我的年龄:35岁了。这些老的标记使得我想隐瞒岁数也不可能了。屋子很暗,那是女主人,一个60岁的老太婆用方格床单苫住了玻璃窗,为的是挡住窗外的沙尘披在油漆好的家具上。这板箱、红躺柜、炕围子都是为了给她的儿子娶媳妇用的。

  往常我会像欣赏好的美术作品一样欣赏我劳动的成果,并沉醉在喜悦之中。而现在我却产生了嫉妒、不平和怨恨。恨不得举起板箱把它摔烂。

  “李师傅,瞧,这这流下一道道漆。”老太婆说。

  “贫啥?你是师傅还是我是师傅?”我高喉咙大嗓门儿地喊叫。

  “别气嘛,我老婆子就要娶儿媳妇了,高兴啊,我早就盼着抱孙子啦。”老婆儿满脸堆笑,眼睛成了月牙儿。

  哼!就她那个貌不惊人,语不压众,像高玉萍的男人小乔一样,只知道死受苦的儿子都能说上了媳妇,而我却空过一春又一秋,啊!我混得真他妈的惨。我把人家的家打扮的漂漂亮亮,而我的家却锁将军看门,任贼偷盗,任娃娃祸害。

  而我却浪迹萍综,东奔西走,为了混个老婆而白给人家干活,求人家给我介绍一个叫做女人的的女人跟我过日子。

  从1969年到现在整整六年了,我向命运发起一次又一次主动攻击,都被那可恶的思维定势击败了。反而陷进现实的种种看法编织的铜网中,而挣扎不脱。我做了两千里的大转移,我改变我的身份,都于事无补;我发誓不再隐瞒岁数及右派子女的身份,但这恰如鬼打墙,总挡住我通向婚姻殿堂。我不愿意违背道德与良知,然而,在人们眼里我不是生理上有缺陷就是有什么问题。人们用简单的思维得出简单的结论,用普遍性代替特殊性。这些人当中就有这个老太婆。甚至还有她的儿子,以及她的邻居。而我还要竞竞业业伺候他们。

  板箱里忽然映出个漂亮人影儿来,粉红的脸庞上嵌着一对酒窝,弯弯的眉毛下一双亮眼睛。一件绿地白菊的棉袄罩衫,挡住两个一起一伏的似有弹性的Ru房,一条咖啡色的确良裤子遮住浑圆的屁股和修长的腿。我被这巧夺天工的秀丽及艺术家笔下的优美曲线迷住了,心骤然怦怦跳到了嗓子眼儿。

  “哟,从来还没见过怎么好的手艺哪,看,平平价,亮亮价,能晃出人影影儿来。”唱歌似的声调扭转了我的头。她的眼光似两把锥子从我头上划到我的脚下,但我却觉得好舒服。

  “看,那牡丹花粉嘟嘟的,那绿叶嫩生生的,真像。”她用修长的白皙的手指捏着一个葵花籽儿放在白白的牙齿之间,我见她用舌头麻利地一转,接着从红润的嘴唇里飞出的两片瓜子皮像白蝴蝶一样飞舞,翩翩落地。

  一对对花蝴蝶牡丹花上落

  一对对毛眼眼撩哥哥

  她唱起了河套的爬山调。声音细微但字正腔圆。我的耳朵捕捉那优美的旋律,心里在想:她是触景生情无意唱呢?还是……?

  “师傅。”她嫣然一笑,“我家有个碗柜子,还没油画哩,顾得上吗?”

  “顾得上。”我忙说,“这家的活马上就交工了。”

  “我家就住在村子西头,孤独一家,院子里有一棵新疆杨。”她说完,往我手上塞了一把葵花籽儿,扭身便走,到了门口,又回头,说:“大娘,来我家串去呀。”



  我楞楞地望着她如风摆柳似的飘然而去。

  老婆儿望着她的背影骂了一声:“骚货,狐狸精。”

  “她怎么了?”

  “过门儿才仨月,就养下了娃娃。呸!”老婆儿狠狠歹歹地说。

  啊,这里面一定有个曲折的故事,我来了兴趣,忙说:“不可能吧?”

  “你看她那妖精相数,多会儿也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跟男人嘻嘻哈哈没个正经样子。”

  这句话加上那女人的言行举止勾起了我的占有欲望,此时,我的烦恼失望的心理占了上风,我想:既然上天这么待我,我何必要那良心道德呢?我连起码的人的需求都不能满足,我还活的有滋有味,这不是自欺欺人吗?不啦。六年了,我奋斗,我拼搏,却落得空空如也,只有孤芳自赏的强者意识,却不能解决什么实际问题。倒不如宁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忽然后悔没有和高玉萍做露水夫妻了。虽然露水怕见太阳,可那也是夫妻啊。哼!你们有一个老婆,我要有几十个老婆,就这么走一处搞一个露水老婆,也不虚度此生了。

  而这个如花似玉的女人就是我进攻的目标,也算我向命运的抗争,向现实的一个强有力的挑战。

  
九。可歌!挣扎在灵与肉的搏斗中(2)
  2.我推着自行车向村西的新疆杨走去。天阴沉沉的,恰如我此时的心境;东南风刮得棉絮般的白云乱跑,恰如我此时的心情;田野光秃秃的,几只脱缰的瘦驴瘦马在啃食枯黄的草茎,如同我的心田。我怀着恶毒与邪念走着,脑子里完全被仇恨与报复充满。

  三十年,做牛马,天日不见

  抚着这条条伤痕,处处伤疤

  我强压怒火,挣扎在无底深渊

  ……………

  只说是苦岁月,无边无岸

  谁料想铁树开花,枯枝发芽

  竟在今天……

  我唱着革命样板戏《智取威虎山》的唱段,我失笑,没想到它居然能传达我的心声。

  我的人格分裂成两半——

  一半在为我自己清醒地走向深渊而懊悔痛惜。

  一半像一只饿虎向一只兔子扑去。

  我笑他:何以将自己的不满与愤慨向弱者发泄,算什么男子汉?

  他嘲笑我:你可怜别人,谁又同情你呢?

  我把车子支在院子里,环视一下四周,像是侦察地形地物。只见三间土房的门窗被烟熏得油渍班驳,但玻璃却擦得十分明亮。粮房门框上的对联已经由红边白,大窟窿小眼的,在冷风中飒飒响,依稀可见“学大寨,赶昔阳”的墨迹。一头瘦如狗的猪像四根干柴顶着一个搓板似地摇摇晃晃,在太阳地里晒着取暖。院子里有一座大圆坟似的白茨丛,灰白的枝条纵横交错,里外缠连。红柳枝、碱蒿、葵花杆堆在高墙的西面,整齐有秩。

  这一切使我有归家之感。

  那女人笑脸相迎,依然风流俏丽,弄得我神魂颠倒。

  我进了屋,立刻有一股热流合着柴烟与饭菜的香味扑鼻而来。我那冻得生疼的脸火辣辣烧。这是一明两暗三间房,中间的厨房案子上摆着一尺高一条一条的猪肉。铝制大洗盆里放着猪头下水和四蹄。灶上锅里炼着板油,呛人的油烟辣嗓子。我看着这一切当地杀猪时的景象,不由得产生了嫉妒之情,其实,我如果有个老婆也可以享受这些,可惜……咳!

  炕上一尘不染,柜盖上些许漆皮剥落。河套人家的室内布置基本一样,只是这家有个绿壳圆盘石英钟挂在墙上,旁边的四寸合影结婚照烫了我的眼。

  这家的女主人和一个男人肩靠肩坐着,笑容可掬,满脸幸福。那男人更是合不拢嘴。只是五官分布得不太均匀,像是一幅小孩子画的头像。



  我的欲火越烧越旺,我的恶毒的念头,如石头投入水池,泛起一圈圈漪涟。我想:这个男人肯定是拣了个烂货,你有啥美的?就凭她这么美丽动人,怎么肯嫁给你?一定是她肚子里怀上了什么官的孩子以后,像许小芬一样让人甩了,你才拣了个破烂儿。这等骚货,我向他进攻,宣泄我的愤怒,解决我的生理需要,何罪之有?何愧之有?正如鲁迅的小说《阿Q正传》里说的“……和尚动得。我为什么动不得?”

  我的心坦然而镇静了。我占有她,似乎如探囊取物了,我心想:瞧好吧,您哪。

  
九。可歌!挣扎在灵与肉的搏斗中(3)
3.一杯热茶递上来,我故意碰了一下她的手,那白白软软绵绵的感觉便烙在我的心中,而她只是淡淡一笑,小声说:“小心烫了手。”满口普通话。

  讲好价钱,连工带料12元,我便动手用砂纸打磨柜厨,刮腻子。两个柜门平平的,我稍微磨了磨,便打白色底子,开始画画儿。

  我留意观察她,此时,她已经将耗下的油肉装进瓮里;将猪头下水放进粮房;将肉条放在红柳笆子上,在屋外面冻着。我一边干活,一边看她莺飞燕舞地忙,听着她轻声哼着河套地区的爬山调——

  想哥哥想得我心发慌

  错把那个秤砣当干粮

  想哥哥想得我心里乱

  鸡窝里的坷拉当鸡蛋

  想哥哥想得我泪花流

  三天没有梳呀梳过头

  想哥哥想得我眼望穿

  沙尘迷呀迷住妹妹眼

  她用优美的歌声勾画出一个痴情女子想情郎的望眼欲穿的心态和情景,令我好感动。同时也判断出她也是个痴情女子。不是那种故做高傲冷若冰霜的人,可以通过挑逗让她欲火燃烧的人。

  收拾完,她洗了脸和手,带进屋里一股浓香,在弥漫、扩散,撩拨着我的心。

  她坐在我身旁观看我的手艺。

  我画了一幅迎春花,翠绿的枝条上开着淡黄的小花。我刚要提笔写题词,她就说:“还写毛主席的诗词:‘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呀?”

  我惊讶:“你怎么知道?”

  “我在老婆儿那个炕围子上看见了。真是驴唇不对马嘴。失笑死个她娘娘我了。哈哈哈。”她掩嘴大笑,那么开心,在我看来是近乎浪笑了。

  “这会儿的人嘴对着心吗?”

  “干脆,题个报春花吧。”

  我果然题了这三个字。我发现她的心思与我的心思是相通的,有共振的频率,这就可以找到共同语言。

  我又画了个荷花,她叫我题不染花;画个菊花,她叫我题傲霜花;画了个梅花,她让我题成笑雪花。

  她仔细欣赏着、品味着我画的画儿和她的题词,点点头,眼里似乎有无限向往的神情,然后,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听着这叹息不知道何故,抬头一看;见她双眉紧锁,满脸写着一个愁字。

  我忙问:“你咋了?”

  “看你画画儿的水平,应该是个当画家的材料,可是却当了画匠,可惜啦。”她又叹了一口气。

  “看你刚才让我写的四个题词,你应该坐在大学的教室里,而你现在却是个农妇。唉——”我也长出了一口气,“请问:画家与画匠究竟有何不同?”

  “画家是用心灵创造艺术美的人,而画匠却是个照葫芦画瓢的人。”她仔细端详了我好一会儿,说:“你满腹愁肠,必有无限心事。”



  她的表情天真烂漫无邪,像一个孩子;又沉稳老练深沉,像个智者。就好像我的胸腔是透明的,她能看穿我的心,我不禁打了个冷战。

  我问:“你怎么知道?”

  他抿嘴一笑:“看,你的眉头中间有个川字纹,说明你愁眉不展,你有一个习惯动作就是隔一会儿就长出一口气,证明你的心里不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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