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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响亮地说:“好了,时间已经到。田治保,你把人给我带上来。”打了一个很脆的响指。哑丫儿就被田家喜领进来了。她惊慌地看着自己的周围,每个人,每一样事物都使她害怕。她想逃跑,可是连这个想法也怕了。一进屋内,她就蹲在一角,头几乎要扎进自己的怀里,唯一能做的,就是一刻不停地发抖了。
“纪文霞,你抬起脸来。”王助理残酷地微笑着,声音里的命令式,令听者无不背上泛起寒意。
田家喜拉了哑丫儿一把,她抬了一下头,马上就更深地低下了。
“你认识这个人吗?”王助理指着凤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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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田家喜指着凤友,哑丫儿眼睛看着凤友,嘴里发出了含糊的声音。
“她说自然认识。”田家喜翻译道。
“你说说。”王助理让自己面带和善,“他是怎么奸污你的,啊?”
哑丫儿只是哭,鸣呜咽咽,哪里“说”得出来什么?”
“她说她不好意思。”田家喜翻译。
王助理挥挥手,田家喜就把哑丫儿带出去了。长达好几分钟,王助理就那样看着凤友,也是面无表情。弛在用目光逼凤友投降。他认为,在这样的攻势下,凤友的精神眼看就要崩溃了。只要他吹一口气,这个人整个就成灰了。所以他在有了把握之后,这样问:“你是不是因为上了绑,所以才不说话?”命令一个民兵给凤友松了绑。一分钟之后,他就发现这一次他猜对了。“你们是在制造冤案。”凤友说。他还是面无异色。王助理手指敲打着桌面,发出了机关枪般的节奏。“是吗?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见死人不烧纸啊。事实俱在,你还想抵赖?”嘴角就有了一丝狞笑。“你们是在造冤案。”凤友重复着。他的声音那么沉重,几乎是在自言自语了。王助理猛地一拍桌子,手劲那么大,桌子应该一分两半了。而它所以没开裂,好像完全是因为要跟他配合,造出那一声效果。“这么说,你是冤枉的啦?”他叫道。凤友一眼不眨。他的嘴里最平谈地说出了一句:“证据何在?公理何在?”王助理象是乐了:“都他妈死到临头了,你还给老子转文!”凤友的声音,还是平和如初:“证据何在?公理何在?”“你要证据,你要证据吗?我给你。带都丽荣!”他大声叫。
在屋里的人,屋外的人,谁也不知“都丽荣”是何许人也。等她出现了,人们才同时叹了一口气,原来,是哑丫儿她娘。瘦小,枯黄,胆怯地活着,永远不敢表达自己,这就是哑丫娘的全部特性。她进屋来,已经死过去一半了。面对着王助理和他所代表的一切,她的黄黄的脸上忽然有了那么多褶,不知道的人以为她是要笑,或者,要作出什么表情。实际上,因为吓得那么厉害,她忽然感到腹部抽筋了。疼痛,使她的脸上有了那样古怪的神情。也正是那痛感令她吸了一口气。于是,她又活了过来。“说一说,姜凤友是怎么糟蹋你家闺女的。”田家喜把王助理的话又重复了两遍,等于是作了某种翻译。王助理说了半天,哑丫儿娘一直没有反应。这些日子里没有人的时候,哑丫娘就拉着哑丫儿,躲在屋子的最阴暗处,悄悄地问她关的情节。问来问去,什么也没有弄明白。哑丫儿对她比比划划,吱吱哇哇。平时,哑丫娘是很容易明白的。现在,她越来越糊涂了。她只知道,哑丫儿告诉她,是有一个男人,跟她有了那个事,而且,还不止一回。哑丫儿不光感到疼痛,而且极为害怕。因为那个人吩咐过她,不准她跟任何人说,否则就要了她的小命。
哑丫娘能理解的,也就是这些了。费力地,半死不活地,她就把这些对王助理说了。等哑丫娘被田家喜领出去,王助理才拍了桌子。桌上所有的东西都跳了起来。“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他朝凤友吼叫。他的抽鼻子、挤眼睛、很响的咬牙,都在表达一个意思:他的耐心,眼看就要到极限了。最后,纪老六被田家喜领了进来。他作势要打凤友,朝王助理下跪,要求政府给他作主。他也朝着屋里屋外的乡亲们呼吁:跟他一起可怜他的哑巴女儿,声讨姜凤友的滔天罪行。等所有这些都做完了之后,他才回答王助理的问题。
“你女儿是不是他奸污的?”
“当然是,就是他,这个狼心狗肺的姜凤友!”
“你是怎么知道的,证据何在?”
“是俺闺女亲口说的,那还假得了?天啊,你可给俺作主啊!”
“她是怎么对你说的,把经过讲一讲。”
“她说有一回到河套地,姜凤友就招呼她,给她烤苞米吃。吃完,俺闺女要回,姜凤友不让。骗俺闺女,说苞米地里有好吃的,就把俺闺女生往苞米地里抱。到了苞米地,他就就就把俺闺女给糟蹋了,啊啊啊……”
纪老六在一边哭,王助理在这边大叫:“把他给我吊起来!”几个治安员巴不得这一声,一齐动手,把凤友吊在了外屋的横梁上。院子里的人,看到屋里的情形达到了这个地步成都发出了高低不等的惊声。只有一个人,一直在那里看着,一直没有出声。她就是姜凤芝,凤友的三姐。如果巴兰屯里谁最火性,那就是姜凤芝了。她快人快语,见火就着。任何不平事都会在她那里引起反响。而她的响声有时那么大,全屯的人,无论男女,不到万不得已之时,没人里敢跟她吵架。她没有什么文化,然而,只要一张嘴就有无穷无尽的成语。她说出的大道理,常常是开口之时才有的。然而,其不可反驳性,胜得过常人一个月的推理。看见凤友在屋里受着折磨,她血冲顶门。要是在以前,她早就要跳起、冲入,直接拼命了。现在,她却把牙咬得紧紧的,用自己的头脑观察着情况。自从丈夫死后,她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对于总公司的人和事她有了不一般的认识。特别是对于伍经理那伙人,她只用眼睛看,很少用嘴说。她学会用理智分了。把丈夫生前跟她说的话,一字一句,她回想起来,联系成一块完整的东西。这样,对于伍经理一伙人的做法她心里有数了。凤友出事,刚从家里被抓来,她就止住了家里余人。“你们都呆着,谁也不准出去。”她把他们定住,就一个悄悄地来到总公司看动静。本来,她是准备好了进去跟王助理说理的。王助理朝窗户开的那一枪使她忽然醒悟了:此时此地,再也无理可说。
看着凤友被吊着,她的心里转了几个念头。最后,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回到家里,一家人正等着,用那种盼望奇迹的目光看着她。凤芝把情形说了。凤友娘就哭了起来。凤琴也跟着哭,非要跑出去救哥哥。凤芝把她拉了回来。含着眼泪,凤芝说了自己的想法:“这次,我看好哩,他们是想往死里整凤友哩。”老姜头的独眼里冒着无能的人才有的那种怒火。“那,咋办哩?”他的声音,一半因为气,一半因为怕,明显地颤抖了。“我要去找二姐。”凤芝说,“二姐夫是干部,他,总比我们有办法哩。”家人都没说什么。二姐夫是林业局的干部。可能是科长之类。但是,老姜头在二姐结婚之时狠狠地闹过二姐夫家,到现在两家亲家还没有来往。当时二姐是靠山屯的一个穷光棍,老姜头自然看不上他和他一家。二姐夫偷着跟他好了,老姜头打过她,发誓不认她,什么招都使过。只是二姐夫当了干部,并且,调到了江北林业局之后,老姜头才准许二姐回娘家了。
但是,这个时候,只有求救于二姐夫了。一家人马上给三姐准备,因为,她要连夜就走。她预计,王助理很快就要海凤友弄到什么地方去了。果然不出所料。在审了一夜、一无所获之后王助理就把纪家的、主要是纪老六的证词找人写好,让他打了手印。伍经理又以农联体总公司的名义又开出了处理意见。那意见的大意是,巴兰农联体全体员工对姜凤友的犯罪无比愤恨,一致要求上级政府给予严肃处理。取得了这样的成果,王助理就在伍家打了个盹,还吃了一顿宵夜。所有这些,都是伍大咂儿张罗着的。第二天,王助理就带着几个治安员,押着凤友回了乡里。
第七章
第七章
在乡政府大院的北头,是一大片荒地。在荒地的尽头处,有一座大房子,早先是公社的拖拉机站,现下空了出来,当作乡派出所专设的“氓流站”了。房子好大,进去之后,像是进入了一个巨大的仓库。里面那么破败,那么阴暗,又像是进入了一个二百平米的地狱之中。原先糊着泥的墙,墙皮大都脱落,露出了内里的拉合辫子,那是一种黄泥加草编成的墙垛,自然是文革时代“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的产物。屋里有南北两条大炕,炕洞坍塌,显出黑黑的炕底灰,比魔鬼的眼睛还吓人了。没有窗户,甚至没有气眼。上百个“氓流子”给关在这里,男的女的都有,他们在都是从各个屯子抓来的,有抽大烟的、推牌九的,有拉皮条的、搞破鞋的、请神算褂的,还有小偷小摸,竟然打赌博彩,把乡党委副书记小姨子的内裤给偷了。总之都是一些未决人犯,大部分要在乡里自己处理,只有个别的,视审讯结果而定。罪大极恶的,自然要解递到县上交给公安局了。
凤友被推进这间大宝子,差点让迎面扑来的那股臭味打了一个跟头。他使劲闭嘴,才没有把那口恶心吐出来。里面几乎是漆黑一片,他瞪大眼睛,才慢慢地看出眼前是一条过道,有一只昏昏如灭的灯泡挂在过道的尽头处。大屋内用柞木杆子分成了十几个单间,夹得跟猪栏一模一样。叫的名目,也是“一栏”。“二栏”,就差着冲着里面的人犯叫“疙拉拉拉”了——像当地人叫猪吃食一般。栏杆并不结实,而且,只一人多高,谁都能跳出来。整个大房子,也是东墙露西墙缺,要跑出去并不是很难。但是跑到外面,却不一样了。整个荒地都被铁丝网拦了起来,据说一到晚上就能电。一般的人犯都是罚款的事,谁还敢冒那个险?凤友被带到“13栏”,刚一迈进门内,便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迎面飞来。他本能地一闪,却没有闪开。那东西兜头带着一股劲风打来,一下子把凤友的脑袋给套住了。原来是一条破毯子,捂得紧紧地,凤友要张嘴大叫,哪里还叫得出声?拳头、大脚、棒子、饭盆,一切能用上的家伙什全都飞将上来,齐往凤友的脑袋、屁股上凶狠地招呼。凤友要逃,被人推回。要跑,已有人把他按在地上。他翻滚着,拼命用手抓着、捂着,还是没有用。十分钟后,他再也不挣扎,像一条面袋子那样软软地堆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他再睁开眼,发现屋内黑黑的,沿着墙边,有四十多只睛在对着他。没有人出声,也没有人稍稍动一下。他们刚刚照着“拦”里的规矩,收拾了一下新来的家伙。现在,他们又都蹲在墙边,各占一个位置,像鸟一般呆在那里。给凤友的感觉,他是来到了一个不通人性的所在,所有这些人,都是由机器控制的,他们的眼睛不会动弹,甚至没有指令连心也不会随便跳动。他勉力坐起,发觉自己的眼睛肿得厉害,左脸上粘乎乎的,有血凝在了那里。不知怎么,他对这些人并不恨。因为,从心底里,他觉得他们不是人,而只是一些没有意志的肉和骨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