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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福禄皱了皱眉:“回去是回去了,可没想到理藩院中,出了内鬼。”
“你说内鬼,莫不是他们勾结卫邪王,在其中互通有无?可呼烈早已和大昌签订国书,以藩国论处,便是有不臣之心,何苦来朝之际,在皇上眼皮底下做这样的事?”见常福禄欲言又止,容萧问道,“方才流光说太和殿见了血。。。。。是皇上。。。将人直接杖杀了?”
“若如此便好了。”常福禄扶着容萧上辇,自己跟在外头,低声道,“今儿朝会,礼部尚书陆作谦,当庭参理藩院侍郎张合,背信弃义、里通外国,并列举十条罪证,条条确凿,其中还有张合与卫邪少将间的通信。皇上看后,当时就动怒了,命人当堂将张合拿下,交由刑部彻查。可这张合,如今虽是理藩院侍郎,还曾是礼亲王的门人,换句话说,便是礼亲王将张合引荐至理藩院的。”
听常福禄说,容萧心中也明白了大概。但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更不要说一个亲王的门客,卖国通敌。诛九族都不为过。将暖帘掀开一角,容萧问道:“皇上迁怒礼亲王了?”
常福禄搓着手,像是找不出言辞来形容当时场景。“皇上也气急了,当时便将理藩院尚书的撤了职。说永不叙用,并未斥责礼亲王。可不知礼亲王今日为什么,趁皇上下旨的时候,突然跪在地上请罪,而且越请越激动,最后竟跑到太和殿外,抢了侍卫佩刀。将张合斩与当庭!”
“什么?”容萧大吃一惊,旋即道,“持兵器入庭,是为死罪。皇上可伤着了?如今礼亲王在何处?”
“礼亲王杀了张合,也不申辩,只跪在太和殿中请罪,求皇上将自己废为庶人。皇上动怒,只由他跪着。没喊下朝便摆驾回乾清宫,礼亲王跪着也就罢了,若是因此气坏了皇上,可怎生是好?奴才没办法,才来请娘娘一劝。”
在肃清朝政的当口。出了通敌卖国的事,唯一的线索还让礼亲王莽撞之下给杀了,皇上再好脾气,也是要暴怒了。
容萧不愿在这档口去乾清宫触齐衍霉头,但常福禄前来,定然他也知晓,自己不去,倒是进退两难了。心下有些吃紧,她放下帘子,吩咐辇轿快行。
停在乾清宫外玉阶外,容萧扶着常福禄的手下了辇轿,令流光锦宜侯在殿外。刚跨上汉白玉阶,便瞧见礼亲王跪在殿外,还穿着朝服,身影单薄,神色苍白空洞,见容萧走到眼前,才间或回了神。
“礼亲王有礼。”容萧微微福身。
“小嫂有礼。”齐诤略一点头,狼狈笑道,“恕臣弟不能起身为小嫂见礼了。”
容萧略一颔首,从他身边走过。行了几步,才低声吩咐常福禄:“到底是皇上兄弟,待会儿送氅衣和参汤过去。”
乾清宫极静,皇帝在内殿,宫女太监都在外殿伺候,饶是如此,也都鸦雀无声的立着。容萧轻问:“皇上可用早膳了?”
常福禄躬声道:“不曾,皇上下朝便回了乾清宫,一直没叫人伺候。”
容萧点头,缓缓步入内寝。见皇帝斜靠在罗汉床软枕上,正阖眼假寐,手里还拿着份奏章。
“皇上?”容萧轻唤一声,又往前走了两步,见那人并无动静,可见是睡熟了。她回身,伸手拿了鹤氅为他搭在身上,自己在对面椅上坐下。
正是隆隆初冬,清冽高阳从南窗中照进来,在团褥上映出一片暖色,他的脸上,也影着浅浅光晕。也许是头冠不甚舒适,他犹是熟睡,眉峰却淡淡拢着。
定定看着他熟睡的面孔,容萧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受。虽然她终于可以毫无异样的面对他,按照他的意愿,尽心竭力扮演成顺从解语的样子,可自己那些温言软语、脸红心跳中,时间一长,她也分不出,到底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他从多疑猜忌的当权者,变成乾坤谋断的帝王;她从谨小慎微的宫嫔,变成善于伪装的贵妃。
卑弱第一,夫妇第二,敬慎第三,妇行第四,专心第五。
幼时背诵的《女诫》,这些日一直被她用来自省;似是如此,心中的躁动也能平息几分。但偶尔,她又会想,不知那个写这本书,名唤班昭的女子,是不是过得很幸福。
若三从四德也算爱的话,那么,她应当是很爱他的。
静静看他,端是龙章凤姿,天质自然,便是眉峰微拢,也是修仪特秀。命运许他一个不幸的童年,却将的爽朗清举的姿容,与万里江山一同交由他手。
昨夜皇帝虽留宿清宁宫,她却只记得自己倚着软榻沉沉入睡,醒来便在床上。却不知道他夜里几时就寝,晨间几时起身。
虽然对情爱无多,但到底还是自己托付终身的人,便是不爱,她也希望他比旁人都要好。
所幸,他的确是个好皇帝。
伴随海晏河清的君主,便是作为子民,她亦会骄傲。
她犹自出神,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对面传来他含着睡意的声音:“你来了?”他困顿起身,问道,“怎么没叫朕?”
“是。”她忙站起来,将方才传的清茶为他端上,浅笑道,“方才见皇上睡得熟,臣妾便没唤您。”
皇帝抬眸,见她笑意浅浅,翦水秋瞳中光华流转,仿佛朝花含露,便忍不住伸手,握住她的手。
容萧微惊,却没有挣脱,只笑道:“皇上,当心茶水烫了手。”等他松开,才将茶盏放到一旁卷云矮几上。
齐衍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才开口道:“今日早朝的事,你都知道了?”
“来时听常公公略说了些,不过他也学不全。”容萧走近他身边,抬手为他解了金玉冠,笑道,“臣妾听说,皇上早晨发了大脾气,将百官吓得不轻呢。”
“平时给的好脸色太多了,便养出这帮吃里扒外的东西。”手指敲击在檀木几上,发出‘笃笃’的声音,齐衍淡淡道,“太和殿的血还没干。”
拆了高冠,容萧轻轻替他按摩着头皮:“皇上向来行一看三,怎么如今,惦记在那几块脏了的青砖上?用逆贼的血,换边境安康,也不枉万寿节招待卫邪王的那些酒席歌舞了。”
齐衍嘴角露出几分笑意,打趣道,“怎么,让呼烈吃得心疼了?”
“皇上尽看户部账册,不知内廷开销也贵呢。”见他了然笑看自己,容萧浅吟道,“朝廷上的事臣妾不懂。但这几日整顿六局,倒略有所得。”
“怎么略有所得?”
容萧伸开细长的手指,将他的长发通顺,低低道:“便是疏忽诱敌、出其不意、取大舍小。”
皇帝忽然转过头来,深深看着她:“贵妃,你总是那么聪明。”
“皇上别动,还没束好呢。”她嗔着,却坦然望着他的眼,“臣妾不聪明,只是恰好与皇上,怀着同样的愿望而已。”
二人离得很近,近得可以感觉到彼此身上散发出来的热气。齐衍看着她,复转过身去,却终究没问,她心中的愿望是什么。
容萧轻手为他将发髻束好,低声道:“皇上,臣妾叫人传膳吧。”
“恩。”他问道,“礼亲王还在外跪着?”
“臣妾来的时候,确见他在外跪着。”容萧换了无意的口气,“不若让常公公唤他起来?”
齐衍眸光一黯:“他若爱跪,便教他跪着。”
容萧见皇帝神色只是不愉,便劝道:“礼亲王便是有错,这样跪着也不好看,叫人说皇上苛待手足呢,依臣妾看,不若降爵罚俸就是了。”
“他杀了张合。”齐衍舒出一口气,淡淡道,“朕方才派人查了,张合入理藩院前,是随他出使卫邪的随从之一,至今相识十余年,而如今,因为一条罪名,齐诤手刃了他。”
“礼亲王本就对卫邪恨之入骨,或许。。。。。他只是气急了。”在今日之前,容萧从没见过礼亲王齐诤,只听人说他性情怯懦,为人软弱,在朝中也很少说话。没想到今日竟一反常态,当场杀了人。而这被杀的张合,还是他曾共患难十余年的人。
“比起太和殿中,那把刀锋上的血,更让朕心冷。”齐衍沉吟,“但愿是朕想多了。”
。
是夜,礼亲王齐诤拖着麻木的双腿回府,由侍婢擦过药酒后,便进了后院佛堂。
焚香净手后,齐诤盘膝坐在蒲团上,闭目默诵。
檀香袅袅,唯有念珠的细微撞击声,响了一夜。
第一百一十七章 别意与之谁短长
这日天光正好,沈团儿到掬象宫为庄妃请过安,便扶了采韵回淑仁宫去。
走在甬道上,沈团儿从袖中拿出一个小袋,交到采韵手上,低声道:“这里有二十两银子,你待会儿得空给各宫通传太监送去,眼见立冬,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采韵接过银袋,不情愿道:“主子如今是昭仪了,怎么还给他们赏,当是他们来巴巴儿讨好主子才对。”
“昭仪又如何,不也要瞧人脸色。”沈团儿道,“你看那些娘娘接见我时是和气的,转过头去还不知怎么鄙夷。饶是如此,我也只能舔着脸日日请安,不打赏通传太监,怎么好进她们的宫门。”
见她面带戚戚,采韵忙安慰道:“主子且宽心,奴婢无论如何,都是陪在您身边的。如今您差一步便是嫔,前程正来,好日子都在后头呢。”采韵说及此,却犹自低恼了一句,“只可气那宁妃死了,咱们还要为她披麻戴孝,依奴婢看,主子何苦。原先她那样欺辱咱们,落到这地步,合该是她的报应。”
“不管她做了什么,死者为大,那样过身,也极惨了。”沈团儿默默拢紧肩上银丝白缎坠珠披风,默然叹息,“可到底是我害了她身后之名。你当我不知道么,好多人都在背后说,我是借着死人在爬到昭仪的。”
“这是哪个碎嘴说的?”采韵气道;“上次皇上来,您就该将他们都揪出来。”
举目望着永巷,沈团儿面色平静,自言自语道:“我堵得住一张嘴,却堵不住百千张。旁人说的,爱听便听;不爱,便随他去。”
二人正密密说着。采韵忽一抬头,便见到远处走来一人,霎时脚步停顿。低低道:“娘娘,有外臣来了。”
沈团儿目光一转。便见到远处那道熟悉身影,正在永巷拐角处,心中蓦然一愡,却极力维持沉静的面容,对采韵道:“莫怕,是我娘家哥哥呢。”说着举步迎上去。
穆衡今日,是到太和殿述职。顺便入宫为太后请安,眼下正要取道出宫去。却没想到会在此处遇到许久未见的沈团儿。心中隐秘的喜悦层层密密泱上来,眼见伊人越走越近,在暗红朱墙中的一道银白。瞬间明亮进心里。他极力克制着心中澎湃,前走了两步,一躬到底,口中道:“微臣给沈昭仪请安。”
“哥哥怎么这样多礼,今日可是来为太后请安?”沈团儿轻盈福身。发间戴着淡黄绒花珠钗,愈发出尘纤丽。
穆衡满心激动抬眼,却见她一脸坦然,淡定自若,心中的好似也没了方才狂喜。取而代之的是眼中绵绵不绝的情意:“是,臣正要出宫去,没想到在此得见昭仪。”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不若咱们到御花园去。”沈团儿一双明眸也浮起浅浅笑意,侧头吩咐旁人先回,只留采韵一人跟着。
走在沈团儿身后半步,穆衡看着她的身影,即便披着宽大披风,却仍掩不住那楚楚风姿,这样美丽娇柔的人,是那么熟悉,熟悉到闭上眼就能想起那些生动眉眼,可如今,不知为何,却恍然觉得有些陌生。
是因为她身上的棉布素衣换成华服锦缎了么?但即便她做了皇帝的女人,他也还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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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是初冬,御花园中并无人观赏,沈团儿挑了一处僻静小亭,先缓步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