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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陆往角落里缩了缩,喉咙中发出两声压抑的呜咽,“宁妃娘娘,求求你,别来找奴才了。”
头痛欲裂,双陆低泣着将头往墙上撞,似乎这样便能缓解驱之不散的恐惧“宁妃娘娘,奴才知道您冤,知道您是教人害死的,冤有头债有主,求您别找奴才。”四个多月,宁妃死前挣扎的模样挥之不去,只要他一闭上眼,就能看到宁妃穿着那件蜜合色的锦袍站在跟前,长发湿漉漉的披在身后,十个指甲尖长乌黑,像是要扎进他的肉里。
如果可以,双陆宁可挖掉自己的眼珠子,来换冷宫外小池塘的一瞥。
那天,他亲眼看到德嫔将宁妃推入池塘,双手狠狠按在宁妃扑腾挣扎的身子上,他躲在树荫下,眼睁睁看着德嫔脸上狰狞的快意和一寸寸淹没在池塘水草中的蜜合锦缎。
是德嫔杀了宁妃,他看到了。
双陆记得,刚入宫时,教导他的老太监说过,“在宫里,看见了不该看见东西,就只有死。”
这个秘密被他捂在怀里,就是将自己的脖子放在刀底下,他一个无品无银的小太监,在这宫里就跟个蚂蚁似的,一辈子也登不到主子跟前去,这件事只要说出来,也许不等传到大总管耳中,他就先被扔到慎行司去,那里面折磨得人生不如死,想想都不寒而栗。
更可怕的是,宁妃的冤魂夜夜都来,几乎要将他折磨疯了。
双陆受不了,他无数次想到死,只有死了,这些痛苦就都没了,他想着,自己没给宁妃娘娘伸冤,便到底下给她当牛做马去。但他爹还病着,还等着他送钱医病,为了他爹,也得咬牙活着。
双陆混沌坐着,便听门闩一响,是同屋的满长回来了,满长开门便见一个黑影坐在炕上,唬了一跳,叫道:“谁在那儿坐着呢!闹什么鬼!”
“满长哥,是我。”双陆让满长这一声喊回了神。
“黑灯瞎火的,你坐这儿怎么不点灯!吓死人!”满长埋怨一声,几步道桌前将油灯点亮,回头看炕上的双陆双眼肿得像桃核一样,头上还青了一块,惊讶道,“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刚才做梦魇着了。”双陆抹一把脸上残余的泪痕,侧身钻到被里躺下。
谁还没点糟心事呢,满长见他不愿说也不细问,但心里却怜惜他还是个孩子,因劝道:“你这孩子,定是又想起你爹来了。别惦记了,惦记也没用,你看你自己瘦的跟鬼似的,还不如留两个钱,吃几顿好饭。”
双陆闷在被里好长时间没答话,过一会儿才抽噎道:“今天陈哥来,说我爹又病了。”
“又病了?你爹这病拖了好些年,把你们一家都拖累散了。”满长叹了口气,没有再往下说,在他看来,双陆他爹,怕是要走到头了,只可惜双陆就此在宫外再无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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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这样惶惶过了几日。双陆傍晚照常到北角永巷角门处倒溲,却见着一脸悲悯的邻居陈哥。
双陆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回避陈哥的视线,他上一次见到这种眼神,是在他娘死的时候。
果然,陈哥将装溲的木桶放上车,往他手里塞了一贯铜钱,低声道:“自己留着吧,你爹用不着了。”
其实双陆也知道,他爹早晚是要走的。但听到这个消息。眼泪仍止不住的往下掉。他哽咽着将铜钱塞回去,“陈哥,我出不得宫,烦你给我爹买口好棺材。”
“你爹临死前还念叨对不起你。这点钱,自己留着在宫里用罢。都是邻居,一口棺材算是我的心意。”陈哥将钱硬装到双陆袖兜中,安慰道,“行了,你爹死了,总好过在床上熬着,也算享福去了。你们宫里不兴掉眼泪,你快擦干。我这就走了”说着上了马车。赶着往城西方向去。
双陆站在角门风口上,朝外头狠狠抽搭两声,抹干脸上的泪,转身回北所去。一路上,他心中大恸。眼里包着泪不敢落下来,只低头疾走,慌乱中左脚绊在石缝里,跌了个趔趄,抬头一看,霎时脸色惨白。
陈哥说的没错,他爹死了,能转世投胎,再不用受折磨,是享福去了。
只留他一个人在这世上,过不人不鬼的日子。
眼前破败结冰的池塘是双陆所有噩梦的根源,让他两股打颤,吓得肝胆俱裂,鬼使神差,他竟走到宁妃死的地方!
双陆趴了好一会儿,踉跄着爬起来,却在起身那一刻,获得长久惊惧中,瞬间的清明。
爹死了,所以,他也可以死了。
宁妃娘娘是鬼,娘是鬼,他爹如今也是鬼,如果他陪着他们一道作伴去,便什么烦恼也没有了。双陆忽然高兴起来,心中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就在前一刻,他还为爹的死感到悲伤,现在,他却因可以走向死亡而雀跃。
八岁入宫,在宫中六年,双陆也听过几种死法,但满长说,上吊死的人,以后会变成吊死鬼,舌头垂在外面,因死相难看,到下面也要做奴才;投湖的人,身子会喂了湖中鱼虾,没有全尸不能超生。
下辈子,双陆想投个好胎,侍奉爹娘,娶媳妇生孩子,他不想再做奴才了。
他想起太医院有一种毒药,喝下去见血封喉,一时三刻便死了,几乎没什么痛苦,只要偷得一指甲盖,他便能换身干净衣裳,找没人地方,体面的去死。
打定主意,双陆踉跄起身,咧嘴笑了一下,脚步却格外轻快。
。
因贵妃有孕,如今监管太医院药库的,是清宁宫副总领冯喜,每日一早,他只消到太医院逛一圈,前一晚看管库房的管事太监,便会来与他汇报。
寅时三刻,冯喜在清宁宫外的板房矮榻上还阖着眼,准备在卯正贵妃起身前再打个盹儿。
“冯公公,冯公公。”当值的小太监在塌便轻唤着。
冯喜迷糊着掀掀眼皮,“卯时了?”
“没,还差些时候。”小太监往边上沙漏瞧了一眼,接着道,“公公,太医院的药库太监来了,有急情请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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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浅瓯吹雪取深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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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还差些时候。”小太监往边上沙漏瞧了一眼,接着道,“冯公公,太医院的药库管事来了,有急情请示。”
冯喜眯瞪着坐起来,接过手边小太监递过漱盂,“什么急情,至于一大早来?”
“昨儿晚上药库混进来个奴才偷箭毒木,叫管事逮着了,人关在慎行司,等着您发落呐。”
“什么?!”冯喜一惊,脑袋都有点发蒙,随之便是一身冷汗,“管事呢,让他给我滚进来。”
毒药、迷药均为宫中大忌,故而太医院的药材每一例存档录案,生药库、御药房均专人负责,白天晚上也有值班太监看守药库,整个过程一丝儿都不能错,若在毒药上出了岔子,连坐下来,整个太医院的内监都要去见阎王。
太医院管事跪在地上絮絮汇报,冯喜听那奴才并未得手,心中暗松一口气,也冷静下来,吩咐身边的人先不要声张,又派人将宿在内务府的刘平召回,才提脚带药库管事往慎行司去。
慎行司中,双陆已经被抽了十几鞭,正趴在长凳上昏着,惨白脸上均是豆大汗珠。
刑房内一阵血气,饶是冯喜也不由皱眉,他挥手在椅上坐下,一旁慎行司太监已舀了瓢冷水往双陆脸上泼去。
双陆方才是连吓带痛才昏过去的,此时冷水兜头淋下来,立时醒了,只见一个人穿着总管太监的服饰坐在眼前,边上还立着慎行司、太医院管事,可见此人是上头来的人。他心里一哆嗦,毒药没有到手,却被抓到慎行司来,自己怕是得不了好死了。
出乎冯喜意料,他得知有人偷毒药,方才一路上想来想去,都是有人要害贵妃。派心腹投毒。可眼前小太监身量不长,估摸着十三四岁,刚一见自己便两股战战的打哆嗦,分明没有丝毫投毒的心理素质。
冯喜清了清嗓子,慢悠悠问:“说罢,为何要偷箭毒木?”
双陆被绑在长凳上,动弹不得,惊惧之下只哭道:“奴才。。。没想害人,奴才想自己吃的。”
宫里熬不下去自杀的奴才也有,但还没有往太医院偷药的。冯喜面上一冷。刚想喝斥。边上慎行司管事就先往前上了一步。抄起浸盐水的软鞭就是一鞭,“贱皮子,死到临头还嘴硬!说,到底是谁派你来偷药的?!”慎行司管事在宫中许多年。一来有心在清宁宫副总管跟前长脸,想攀上贵妃娘娘这根高枝;二来他心里明白,今儿这事儿跑不了跟上头哪个贵主儿有关,不问出个丁卯来,谁也别想好过。
双陆吃痛,哀嚎一声,接着哭道:“真的,奴才不敢骗各位总管公公,奴才真想死。”
“妈的!到这儿了还跟老子扯谎!”慎行司管事对待嘴硬的奴才轻车熟路。挑着没好肉的地方又是几鞭下去,骂道,“想死找棵树吊死!没听说过往太医院偷毒药!”
“啊!奴才,奴才。。。。死相好了,才能投好胎!”拿淬着盐水的倒钩长鞭抽在身上比那刀割肉还疼。双陆抽搐几下,嘴角也往外淙淙冒血,再不说话。打就打吧,身上越来越冷,估计再挨不了几鞭,他便能去见爹娘了。
“够了!”看那管事又抽了几鞭,冯喜示意身边人将鞭子夺过来。找这么下去,这小太监没一会儿就得死,届时死无对证,唯一的线索也断了。
冯喜起身,踱到双陆跟前,垂眼看着他半死不活的脸,淡淡道:“我也在宝纱司做过奴才,但不住在北所。双陆,你入宫六年,若真熬不下去,早就该寻死了,何苦耗到今天?别说亲人过世之类的鬼话,你做太监那一刻,便没爹没娘。”
双陆身子微微抽动一下,脸白得几乎透明。
“与你说的不少,我也没工夫跟磨皮,你若求死,大可一条黑路往前走。”冯喜顿一顿,见双陆仍死闭着眼,缓缓道:“受过慎行司七十二道酷刑,如果还能有副好皮肉,便给你个痛快。”最后这句话,冯喜说得很慢,像一个字一个字像是要钉在双陆骨头上。
“大总管。。。。奴才说了,能不能给个全尸。”那一项项酷刑双陆听说过,都是宫里数百年传下来的,滋味让你做鬼也忘不了。说是死,不说却是七十二般折磨,活受罪。双陆不怕死,死就那么一下,之后便能见着爹娘,还能投胎;但他怕疼,他不想受尽痛楚再拖着副烂肉到底下去。
冯喜笑了一声,不紧不慢道:“你能想通,很好。但若说谎,我便有办法,让阎王也不收你。到时荒山孤岭去做野鬼,可别怨旁人。”
冷汗混着血流进嘴里,双陆眼前一阵发黑,“奴才,奴才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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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宁宫的院中的梅花已尽数绽放,累累缀在枝头,玉妆暄妍,吹雪落在花瓣上仿若寒英晓白,迎着朔风递来浮动幽香。
阁中暖洋,映着外面雪光亦满室明亮,容萧穿着水仙珍珠长袄,内里是弹花暗纹锦服,松松梳一个随云髻,斜簪双梅镶珠步摇,垂下的珊瑚串子在耳边轻荡,温婉长随。她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