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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夫人含笑瞧着明珠,问道:“这位美人是谁?好生俏丽。”
莲静回答:“是下官侍女。”
柳夫人道:“这样娇滴滴的美人儿,怎么能叫她站着呢。那边还有一个座位,姑娘也坐下罢。”她指了指杨昭下首的空位。
明珠迟疑,看向莲静。莲静谢道:“主仆有别,礼制不可逾越。下官蒙夫人厚爱得来拜访,犹觉惴惴,明珠乃下官侍女,又怎能与夫人、杨御史同坐一席。”
“原来叫明珠,真是人如其名,珠圆玉润,让人忍不住想捧在手心里爱护。”柳夫人笑道,“如此陋宴吉少卿还谨守礼制,倒让妾惭愧了。”
莲静见柳夫人如此看重明珠,便对明珠道:“既然柳夫人抬爱,你便遵命罢。”
明珠谢过柳夫人,到杨昭身旁席位坐下。柳夫人频频看明珠,笑容满面,像是十分喜欢。明珠惴惴不安,莲静也不解,正要开口询问柳夫人邀请他们的目的,柳夫人却先道:“吉少卿一定在疑惑妾怎会突然起意邀请少卿上楼,不瞒少卿,”她看了看明珠和杨昭,许久才缓缓开口,“妾是想为我兄长求少卿割爱。”
莲静吃了一惊,抬头看向对面的杨昭,后者还是懒懒地握着酒杯,眼睛半眯着,不知在看何处。莲静低下头去:“下官愚鲁,夫人可否明示?”
柳夫人笑道:“说白了也不怕少卿笑话。方才我兄长在楼前观景,正好看见吉少卿车中美人,一见倾心,因此让妾身出面邀请少卿上楼求此美人。不知少卿能否割爱,成全一段良缘?”
明珠大惊失色,又不敢妄自开口,焦急地望着莲静,指望他为自己做主拒绝。莲静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低头看自己面前的酒杯,只觉对面投来两道如炬的目光,让他如芒在背,又喉头发涩,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原来他刚才在楼上看的是明珠,而明珠为自己披衣,状态亲密,惹得他心生醋意,所以才会觉得他眼光分外凌厉,远远地都像要把人刺穿一般。
柳夫人催促道:“吉少卿意下如何呢?”
莲静仍然低头不语,明珠急了,出席对柳夫人拜道:“夫人,明珠只是一个小小的奴婢,身份卑微,实在无法匹配杨御史!”
柳夫人道:“傻丫头,有什么配不配得上,我兄长看中你,就是你的福气呀。”
“但是、但是……奴婢已经是公子的人了,奴婢对公子心意坚决,今生今世都愿跟随公子,请杨御史体恤成全!”她向杨昭跪下,磕头请求。
杨昭并不看她,身体前倾盯住莲静,眼中怒意一盛:“吉少卿,你怎么说?”
莲静心中百折千回,许久才得开口对明珠道:“明珠姑娘,我身无立锥之地,你跟着我只会受苦。杨御史他年轻有为,前途无量,且对你倾心,你跟了他,不比我强上百倍……”
柳夫人喜道:“吉少卿这样说,我便当少卿答应了。来人,带明珠姑娘去厢房安置。”
两名侍女上前来拉明珠,明珠甩开,对莲静喊道:“公子!”莲静却别开脸,面上毫无表情。她心道吉公子一则迫于柳夫人和杨昭的权势,不得不答应;二则本就不喜欢她,勉强收下了,心里却十分不情愿。这会儿杨昭向他要人,说不定正暗自高兴。她又怒又伤心,泪流不止,哀哀泣道:“公子,你志在四海,心怀天下,难道还容不下我区区一个女子安身之所吗?”
莲静一震,抬头见明珠悲痛欲绝,杨昭阴沉莫测,心中猛然闪过一丝不安和疑虑,起身制止:“且慢!”
明珠泪眼婆娑:“公子……”
杨昭缓缓开口:“吉少卿,你是想反悔么?”
莲静直面他道:“杨御史,明珠是我妾侍,实际已是夫妻,我正准备娶她过门。以杨御史权位,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何必棒打鸳鸯,夺他人之妻?”
杨昭瞳眸紧缩,怒而站起,跨过面前的案几走到明珠面前,一手捏住她的下巴,硬把她从地上拽了起来。“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呢,怪不得吉少卿要拼力相护。”他扫了一眼明珠的脸,重又转过去面对莲静,“你可知道要取回这颗明珠,需要拿什么样来交换吗?”
莲静凛然道:“在所不惜。”
“即使赔上你自己?”手上力道又加重几分。
明珠痛得落下泪来。杨昭扣住她下巴的手青筋毕露,如铁钳一般几乎要把她的骨头捏碎。近在咫尺,虽然看不见他的面容,仍能感觉到他身上勃张的怒气。她忽然明白自己根本就不是这场争夺的中心,只不过是一个借口,一个幌子,而他究竟想要什么,她隐隐有所察觉,又无法明确地在脑中成形。但无论如何,公子和他杠上,只会对公子不利。她打断莲静将说出口的话:“杨御史,明珠愿意追随御史,尽心伺候,请御史不要为难我家公子!”
莲静惊愕:“明珠……”
明珠泪如雨下:“公子,杨御史英伟不凡,明珠也一见倾心。公子就当明珠趋炎附势喜新厌旧,莫再惦着明珠了!”
柳夫人笑着插话:“如此说来明珠与我兄长是两情相悦,佳偶天成。”
杨昭未见欢喜,脸上怒气愈盛。
莲静对明珠满怀歉疚,真不知该说什么安慰她,见杨昭始终握着明珠下颌,白玉肌肤上已映出青紫瘀痕,不由怒道:“杨御史,既然你属意明珠,今日得了她,就该对她体贴怜爱,怎还施以暴力?你这样不怜香惜玉,叫我怎么放心把她交给你?”
杨昭回首看明珠,哼了一声,撒手放开她。明珠虚弱地摔倒在地,心中一片透凉。一旁的两个侍女将她扶起,半搀半拖地将她带下楼去。
莲静眼看她从面前消失,怒视杨昭道:“杨御史,希望你得了这颗明珠,日后好好珍视对待。明珠若是过得不好,我决不会善罢甘休!”
杨昭瞪着他,一言不发。柳夫人打圆场道:“吉少卿尽管放心,明珠是妾开口向少卿讨的,妾也算半个媒人,明珠又甚得我心。兄长若不善待明珠,我还不答应哩!吉少卿,以后咱们也算亲家了,来来来,坐下坐下,妾敬少卿一杯,就当是我兄长与明珠的喜酒。”
莲静谢过:“多谢夫人美意,下官还有事在身,日后再回敬夫人,告辞。”说罢离席。走过杨昭身边时顿了一顿,冷冷地看他一眼,大步离去。一旁始终不敢说话的史敬忠也连忙告辞跟着莲静离开。
两人下楼出了柳宅,车夫还在门旁候着,见三人进两人出,讶道:“吉少卿,这么快就出来啦?那位姑娘呢?”
莲静神色颓丧,史敬忠在他身后朝车夫连连使眼色,车夫会意,不再多问。两人上了车,史敬忠长呼一口气,想把窗帘拉开,被莲静制止。
莲静颓然道:“阿翁,你是不是觉得我太胆小懦弱了?”
史敬忠安慰他道:“莲静,杨家有权有势,正当得宠,后台又硬,你争不过他们的。与其不自量力以卵击石,不如韬光养晦。说什么胆小懦弱呢,你方才顶撞杨昭,阿翁着实为你捏了把汗。要说懦弱,老朽连句话也不敢帮你说,才叫懦弱呢。”
莲静道:“民不与官斗,阿翁并无不是。杨昭不过是个侍御史,从六品下,而我太常少卿正四品上,居然要任他欺凌,才是懦夫行径。”
史敬忠道:“民不与官斗,官也不以阶论,太常寺怎能和御史台抗衡。莲静,你何时得罪了杨昭,他要故意与你为难?”
莲静微感讶异:“故意与我为难?”
“你还看不出来吗?杨昭意不在明珠。”
莲静想了想,终于明白自己那份隐约的不安和疑虑是从何而来。“明珠只是他虚晃一枪,但是他意欲为何呢?你我二人,还有什么可以谋图的不成?”
史敬忠自嘲道:“也是,你、我和明珠三人,若要说有一人令人起意,那也必然是明珠。暂且走一步是一步,你近日小心一些就是。”
莲静点头,两人不再说话,马车疾驰而去。
一旁高楼上,站在围栏前的人目睹马车离开他的视野,双手握紧了栏杆。
柳夫人款款地走到他身边,看一眼街道尽头的马车,凉凉地开口:“三哥,方才你可是有些失态呀,不是都说好了的么?”
他望着远处漆黑的夜幕,闭口不言。
柳夫人又问:“那个明珠,你准备怎么处置?”
“明天带她进宫。”他转身下楼,“以后,随你。”
〇九·莲祸
在御花园里迎面碰上柳夫人和杨昭时,莲静正陪同皇帝游园。皇帝示意他上次进献的丹药效力非凡,再多炼些奉上。
老远的他就看见了杨昭,以及……杨昭身边的明珠。她也看见了他,深深地低下头去,紧随柳夫人。今日她盛妆打扮,换上了亮丽华贵的绫罗绸衣,看起来艳丽逼人。如果不是跟了杨昭而是他,此时她应该还是那身布衣裳,哪能有这样的富贵。莲静一时怔忡,呆呆地望着她娇艳的面容,直到旁边两道凌厉的目光将他逼回。
今昔已非昨日,她是别人的妾室了。莲静收回视线,装作没有看到他们,就要告退。还没来得及开口,皇帝倒先看见柳夫人和杨昭了,撇下他向他们那边走去。没有皇帝的允许,莲静又不能擅自离开,只得跟过去。
柳夫人和杨昭过来参见皇帝,行了君臣大礼。皇帝果然注意到了明珠,问:“三姨,这名美人是你新收的侍女么?好像以前不曾见过。”
柳夫人道:“陛下好记性。她以前是杨侍郎府里的侍女,昨天才跟了臣妾的。”
莲静暗暗皱眉。明珠明明是被杨昭要去做妾,柳夫人怎说她是自己的侍女?难道是明珠不得杨昭心意,才过了一天杨昭就把她转赠给柳夫人为奴了?
“杨侍郎?”皇帝看了看杨昭。
柳夫人道:“是户部侍郎、御史中丞杨慎矜杨侍郎。”
莲静心中惊疑。柳夫人怎会知道明珠原是杨慎矜婢女?是明珠自己说出来的么?他隐约感觉到有些不妙。
皇帝讶异:“三姨与杨卿交情甚好,竟得杨卿以此美人相赠。”
柳夫人道:“臣妾哪有福分结交杨侍郎呢,是杨侍郎将此女赠与术士史敬忠,臣妾恰巧碰见,十分喜欢,便厚颜讨过来带在身旁。”
“术士?”皇帝显出不悦,“杨慎矜为何要以美人馈赠?”
“这……臣妾也不太清楚。”柳夫人转对身后的明珠道,“明珠,你且将前后因果对陛下道来,莫有隐瞒。”
明珠也不知道其中利害关系,只见皇帝似乎不太高兴,便草草地将杨慎矜父亲墓园流血,史敬忠设道场克制解除,杨慎矜将她送给史敬忠,路过柳夫人楼下等事叙述一遍,只略去莲静,未曾提及。她也能大致明白这不是一件好事,但柳夫人瞒去莲静,也是对她的威胁,若她不予配合,柳夫人必会把莲静抖出来。
皇帝听完,眉已深皱,道:“杨慎矜竟私下与方士往来,弄些怪力乱神之事!”
柳夫人劝道:“先人墓园中草木流血,实在可怖。换作是臣妾,也会当是祖宗显灵,有夙愿未成,心中有怨,找个道士来设坛作法了却祖宗心愿。杨侍郎此举也是合情合理。”
皇帝听她这样说,非但不展眉,反而郁色更深。旁人的祖宗有什么夙愿都不要紧,偏偏这杨慎矜,有传言说他是前朝遗脉、隋炀帝杨广的子孙。隋被大唐所灭,隋朝皇帝的愿望还能是什么?皇帝心中恼怒,但隐而未发。
柳夫人陪皇帝转了一会儿,提议去见贵妃,正中皇帝心意,便摆驾贵妃院去。莲静非同杨昭有椒房之亲,当然不能跟随,便告退离开。明珠欲行又止,期期艾艾,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