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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昭一顿:“现在虽然没有,但是……有的人只要愿意,也可以的。”
莲静只当听不懂他的暗示:“既是潜龙未出,我哪知道是谁。右相权势隆盛,安禄山又颇为忌惮,哪还有比他更好的人选。”
杨昭恼怒,不愿再跟她多费唇舌绕弯,索性挑明了直说:“莲静,你曾说我四十岁之前我位极人臣权势倾天。如今我已三十有六,我可以帮你。”
莲静摇头:“你纵然位极人臣,也不过就到右相今日地位。如今既有右相忌安禄山之宠,有心削之,又何必再假他人之手?你不用趟这趟浑水,不是乐得置身事外,免受牵连。你且听我一言,能与安禄山交好,就不要和他作对,否则……”
话未说完被他打断:“我为何要趟这浑水,莲静,先前你不明白也就算了,如今,你还不明白么?”
莲静心中一颤,忍不住抬头去看他,触到他炽热的目光,急忙心虚地躲开。杨昭也意识到自己失言,沉默片刻,转而问道:“你让我不要和安禄山作对,否则如何?”
“否则……”莲静想了一想,又摇头,“如果我办成了,就没有这个否则……我也不知道,总之对你不好,你还是……远离这场是非罢。”
“可是我已经卷进来了。”杨昭拉住她的手,“莲静,自那次在群芳阁之后,我以为我们已经是……生死之交了。你不肯放手,非要坚持,我又怎能置身事外?”
莲静挣开他,往边上缩了缩:“你完全不必的……我这也是为你好,你就听我一次……”
“为我好?”杨昭提高了声音,倾身向前,“说得真是冠冕堂皇!在你眼里我就是那洪水猛兽么,非得离我远远的,你才能安心?”
莲静不语,更往后缩,竟是默认了。
杨昭怒火中烧,狠狠瞪着她,而她只是低着头。一拳捶在她身侧的轿厢壁上:“我最后问你一句,你是跟定了李林甫,真不回头了么?”
莲静只说:“右相已荐我为监察御史,督察河北道。”
许久都不闻头顶上方的人说话,因愤怒而紊乱的呼吸也恢复平静,细微不可闻。她微感诧异,正想抬头,抵着她身侧厢壁的手却突然收回,从她腮边一滑而过,勾住了她的下巴:“吉少卿,认识你这么久,我竟从未怀疑过你实是女儿身。如花似玉的一个美娇娘,我却一直认作堂堂男儿汉,真是识人不清啊!自从知道了你的身份之后,越看你,就越觉得美艳不可方物,让我真有些期待,你换回女装,会是怎样的倾国倾城呢。”
莲静皱眉问:“你想怎么样?”
勾着她下巴的手在她腮边流连,面前的俊容依然微笑,却带上阴狠:“本朝有则天武后、上官昭容在先,就算陛下知道了你女扮男装入朝为官,也不会取你性命的。”手指在她颈间画着圈,在那凸起的喉结周围盘桓不去,“不过,你这个监察御史是别想当了,回闺阁弹琴绣花或是相夫教子,都不错啊。”
“杨昭!”她急道,“你别逼人太甚!”
“到底是谁逼人太甚?”画圈的手指忽然一收,拈住那枚假喉结,将它整个提起捏在手中。莲静痛得皱眉,颈部受迫,脸不得不抬高,后脑抵住了身后的厢壁。他的脸近在咫尺,怒眸直直地盯着她,让她无处可避。那其中熊熊燃烧的,不知是怒火,还是其他莫名的复杂情绪。
莲静鼓起勇气看着他:“杨侍郎,你就只会用我的身份来要挟?这就是你所谓的手段么?如果你仅仅是这点分量,与右相实在无法相提并论,就不能怪我弃暗投明择木而栖。”
“李林甫那老儿已是风烛残年,活不了多久了。当初他好歹也提拔过我,原本我不打算和他为难的。”杨昭眯起眼,缓缓松手,“莲静,是你逼我。”
莲静回过气来,捂住脖子连连咳嗽,并未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若论权谋才略,杨昭未必及得上李林甫,只要能赶在右相灯枯油尽之前……
咯噔一声,轿子重重地落下地面,紫色官服袖子覆着的手猛地掀开轿帘,接着是一声低喝:“下去!”
然后,那顶八抬大轿像来时一般,从她面前扬长而去。
一九·莲固
天宝十年六月,因兵部侍郎杨昭告发上奏,刑部尚书、京兆尹萧炅,御史中丞宋浑赃污事发,分别左迁汝阴太守、流放潮阳。萧炅宋浑都受李林甫看重,是李林甫党羽中的重要人物,杨昭暗中使人伺探,求得其罪,奏而逐之,剪李林甫心腹。李林甫眼见下属贬谪流放而不能救,始与杨昭有隙。
同年十月,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自陈能力低微,有负重任,表请杨昭遥领剑南节度使。
这鲜于仲通正是当初资助杨昭的蜀地富商。杨昭入京发迹后,感念鲜于仲通旧日之恩,荐举他为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性子急躁,不懂安抚,对待南蛮态度失当,与南蛮失和。
以往,南诏国向大唐称臣,南诏国王带妻儿家人拜谒都督,经过云南,云南太守张虔陀淫其妻女,多加征求。南诏国王忍无可忍,于天宝九年末发兵攻陷云南,杀死张虔陀,占领原归附大唐的西南三十二州。
十年四月,鲜于仲通率剑南军讨伐南诏,南诏国王遣使谢罪求和,并说,西南方吐蕃大军压境,若不和好,南诏将归附吐蕃,云南就不再是大唐的国土。鲜于仲通不答应讲和条件,与之战于泸南,大败,八万剑南军死伤泰半。杨昭掩盖剑南败绩,仍叙战功,并于两京、河南河北募兵再击南诏。人闻云南多瘴疠,士卒未上战场十有八九便病死了,都不肯应募。御史便强制征兵,逮捕壮丁囚送军所,发去云南。每次发兵,士卒皆以为一去无还,亲属送行,哭声振野。
鲜于仲通再讨南诏,屡战屡败,到十月时败状已掩盖不住,不得不引咎辞官,并表请杨昭代己。
十一月丙午,杨昭在京遥领剑南节度使。
在此之前已有京官遥领节度的先例,李林甫就于年初遥领朔方节度使。此时杨昭遥领剑南,与李林甫一南一北遥遥相对,恰如两人之间隐约浮动的敌对之势。
朝臣们已经能觉察出右相和国舅爷之间的不对劲了,都犹疑着若他二人当真决裂自己该站哪一边好。右相权势虽大,但年岁已高,最近又一直抱恙,不知哪天就会驾鹤西去,届时可不就树倒猢狲散;杨昭正当盛年,又有贵妃掖庭之亲,深得陛下宠信,一日胜过一日,将来取右相而代之也不是不可能。但右相心胸狭窄,动不了贵妃之兄,却动得了他的下属,若投靠杨昭惹怒右相,只怕要成出气的靶子。一时摇摆不定,都作壁上观。天宝十一年正月年初,李林甫与杨氏诸家都盛馔召客,所赴者几乎等同,不分高下。
杨昭,他是真与李林甫对上了么?
莲静策马缓行,在街口处远远望见杨昭于金仁坊新起的宅第,与虢国夫人宅并排相邻。杨氏五家富豪,杨昭少与之为伍。如今他日趋显贵,也更明白贵妃、三国夫人是他最可靠的倚仗,是李林甫也不能撼动的后台,与她们来往渐密切,也附从她们豪奢的习惯作风。
晨雾中,新宅迷迷朦朦的看不真切,浮华都被雾气掩盖,竟有几分肃穆庄严。
正观望着,那豪宅门前有了响动,开了大门,有人从里头出来。莲静急忙调转马头离开,不料因她在此来回逡巡,把渐融的冻土踏烂了,马蹄陷在烂泥里,一时回转不便。烂泥底下的土块依然坚硬,那马被她驱赶,着急地直蹬蹄子,蹄下一滑险些摔倒。
莲静稳住马匹,却听到旁边街上传来一阵呼喊:“那边有位骑马的官爷,穿深绯官服的,是四品大官!快去拦他!”
骑马穿深绯官服,是说她么?
还没想完,那呼喊的人已到了跟前,呼啦啦的一大群人把她团团围在中央,拉住她的马辔头不让她走,眼看是脱身不得了。莲静见那些人衣着整齐,有些还衣锦着绣,不像拦路抢劫的恶人,便勒住马问:“诸位乡亲,拦下官马所为何事?”
拉着她马辔头、离她最近的那人回答道:“草民斗胆冒犯官爷,是请求官爷为我等庶民百姓上言!”
莲静心想莫非是百姓有怨言或是冤情,忙道:“请说,下官必尽力而为。”
那人道:“我等是长安的商贾小贩,做的都是小本生意,养家度日,承陛下恩泽,尚能温饱安康。这回朝廷下令禁恶钱,限期将恶钱全部兑换成官家出的良钱。一来良钱不如恶钱便利,二来此次时期紧迫,恶钱价值遽贬,以往一枚良钱可换五枚恶钱,如今大家急着将恶钱脱手,市上以二十易一也在所不惜。我们都是小商小贩,手头大多是零散恶钱,如此一来,只怕是要蚀尽老本、倾家荡产了呀!”
所谓恶钱,就是民间私铸的劣质钱币。恶钱本流于江淮,贵戚大商载入长安,流通于市,市井不胜其弊,朝廷也大受损失,故李林甫奏请禁之。皇帝命国库出粟帛库钱数十万缗于东西两市兑换恶钱,限期一月,私藏恶钱不输官者将要问罪。这的确会给商贾带来损失和不便,但是李林甫发起,又是为朝廷利益着想,莲静一个下属实在不便出头。她想起刚才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不由懊悔赧然。
众商贾见她面露难色迟疑不言,知道她是不愿帮这个忙了,更围拢过来,死死揪住她的马匹。这些天里他们不知拦了多少官员,但无人敢说右相的不是,纷纷避走,凶悍者甚至命家奴鞭打驱赶众人。今天好不容易碰到个落单的,怎么能放他离开,逼也要逼得他点头不可!
莲静的马被这人揪一把马鬃,那人揪一把马尾,咴咴直叫,转又转不开,左右摇晃。莲静衣角又被底下的人抓住,几次都差点摔下马去,险象环生。
“诸位乡亲,下官、下官真的是力有不歹,请乡亲们让一条路,下官还要上朝……”
“哼,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还上什么朝!”人群中有人愤愤道。其余人也喊道:“对!别想上朝了!”里三层外三层的,把她围得动弹不得。
莲静满头大汗,又不好强行催马突围。这样僵持下去只怕是真赶不上早朝了。
正当此时,人群外有人喝道:“大胆刁民,当街阻拦朝廷命官,是想造反吗?”几名身强体壮的护卫家奴手持棍棒,气势汹汹地朝他们逼过来。众人一看,只见一名身穿紫色官服的官员,骑高头大马,带着数名家奴,威风凛凛地过来帮这独身的官员解围。众商贾见家奴凶悍,有些害怕,但仗着己方人多,只是噤声缩手,却不散开。
那紫衣官员居高临下,道:“他只是内务官员,说不上话。你们有什么事,禀呈上来,本官为你们上言。”
这时有家住近旁的商贾认出他来,惊喜道:“这位是国舅爷啊!国舅爷要为咱们做主,咱们有救了!”
众人大喜,纷纷放开莲静,奔到杨昭马前诉苦。
莲静这才终于脱了身,不敢多留,急忙驱马离开。
朝上,杨昭果然言之于上,请求停易恶钱。
皇帝今日精神不大好,扫了一眼殿中群臣,问道:“右相呢?怎么又未来上朝?”
身旁高力士道:“右相抱恙,已经三日不得下床了。昨日他遣子向陛下告假,陛下已赐他珍贵药材,想必右相不日即可痊愈。”
皇帝“哦”了一声,又问:“杨卿之议,众卿可有什么看法?”李林甫不在,这事可以不必议了,依了杨昭就是。
谁知有人没和皇帝想到一块儿,还出来反对。御史大夫王鉷出列奏道:“陛下,恶钱为祸市井,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