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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静还想再问,王繇已拨开她夺路而逃,不一会儿就跑得不见了人影。莲静心中疑惑,觉得事情不妙,转头就往韦会家去。
韦府门口挂着白纸灯笼,匾额上缀黑绢,竟是刚办过丧事。门童报太仆少卿吉镇安来访,韦家人竟紧闭大门,推说守丧期间不便待客,不肯见她。
莲静问门童:“贵府这是……哪位高寿白喜?”
门童黯然道:“哪算得白喜,是我家少爷,年纪轻轻地就去了,英年早逝,膝下连个送终的儿女都还没有呢。”说着,悲从中来,抬起袖子抹泪。
“韦司马!他……”莲静大惊,强自镇定,“他一向身体健朗,怎么突然就撒手去了?”
门童泣道:“是少爷自己想不开,寻了短见。”
韦会性子豪放,怎么会轻生?“他为何……如此想不开?可有留下什么遗言?”
门童抹了抹眼泪:“那天长安尉突然带了官差来抓少爷,说他犯了案,要索去审问。少爷拒捕,被官兵强行抓走,当天夜里就在狱中……畏罪悬梁自尽了。第二天早上送回来的时候,早就断了气。可怜老夫人少夫人她们,平白就没了孩儿良人,最后连句诀别的话都没说上。”说着说着,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下来。
好一个畏罪自尽!王鉷这回是铁了心要把事情给强压下来?杀一个术士也就罢了,连公主之子、王府司马也敢下毒手?
任海川和韦会之死居然都是王鉷下的手,让她颇感意外。如果是王銲怕事情泄露而杀人灭口,也许他也就此作罢了;偏偏是他这个作为靠山倚仗的哥哥帮他把知情的人解决了,王銲还会不会就此束手,不再图谋作乱?
如果当时她听了任海川的建议把他引见给右相,密告王銲所谋,那任海川就决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韦会也不会因此枉死。现在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她和王繇,看王繇那模样是决计不敢再多说话了。如果她也不说,王銲是不是还会依计划行事,那左右相和……杨昭,岂不是有危险?
光凭“寿数”二字,能保他安全么?如果能够,那她对安禄山……
突然而生的不安让她心头猛地一落。
杨昭,他现在只是她身边一个真实存在的普通人,肉体凡胎,他随时都可能生病、受伤,甚至——死亡。
二一·莲护
“菡玉。”
莲静猛一抬头,正看到一顶八抬大轿停在自己面前,轿帘掀开,露出一张冷冰冰的面庞,双眉微蹙,眼光却带着与表情不协调的柔和。
“上来罢。”杨昭向她伸出手。
“呃?”她驻足原地,没有挪动。
“难道你这这里来回逡巡,不是在等我么?”他冷冷道,“上来说话。”
莲静脸一红,低下头道:“只是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几句话就好。你最近……”
“上来再说。”杨昭突然站起身往前一探,抓住她的手,不由分说把她拉上了轿子。莲静还未来得及推辞,轿子已经起来了。她只得坐下。
她瑟缩地靠紧厢壁坐着,仍免不了半边身子和他紧密相触。怎么他官越升越高,权势越来越大,轿子却始终这么狭小?
沉默片刻,他突然问:“菡玉是你的本名?”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怪不得你喜欢你的‘亲近友人’们这么叫你呢。”他不无尖酸地说道。
莲静嗫嚅道:“你要是觉得这样叫着顺口,也可以……”
“哼!”他打断她,嗤之以鼻,“你的‘亲近友人’才叫的名号,让他们只管去叫好了,你以为我稀罕?”
她没有作声。过了一会儿,他口气稍缓:“那你的家人叫你什么?是直呼名字,还是叫小名?玉儿,小玉?”
她心里一震,低声道:“我很小的时候……就没有亲人了。”
杨昭一手按上她的肩,语气变柔:“以后会有的。”不容她多想,又说:“那你希望亲近的人叫你什么?莲静,菡玉,还是玉儿?你喜欢哪个?”
莲静低着头往后一退:“杨侍郎,既然你不喜欢下官的表字,那我们还是以同僚之礼相处好了,下官还是习惯杨侍郎称呼我为‘吉少卿’。”
搭在她肩上的手一紧,扣住了她肩头的衣裳。明明隔着衣服,那与他相碰触的地方却平白要比别处热上许多,炙着衣下的肌肤。
她定定心神,打破沉默:“我找你是想提醒你一下,最近这段时日,你出入往来多带些护卫,小心防范。”
杨昭拿开手,问道:“难道有人想害我么?是谁?”语气恢复平素的肃然。
莲静道:“反正……你多加小心就是。”
“是王准么?”
她吃了一惊,抬头却看到他脸上带着不屑的笑容。“你已经知道了?”
“我不知道,只不过我上次因为你而和他起了冲突,使他对我怀恨在心。菡玉,”杨昭敛起笑容看着她,“若不是害我的人和你有关、因你而与我生隙,你怎么会来好意提醒我当心呢?我想想自己得罪过的人,和你有关的也就这一个,不是他还能是谁?”
莲静直觉地想要反驳,但终究没有说出口,只道:“王准集结了一干凶徒,目标不只在你,并非宵小乌合,你别掉以轻心。”
“目标不只在我,听起来似乎还有比我更大的鱼?既然有王准,当然不会对他爹下手,那朝中的大鱼……就是宰相了?”
莲静暗暗吃惊,又不好否认。杨昭继续道:“凶徒并非宵小乌合,那就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了。王准不过是个靠斗鸡得宠的卫尉少卿,他哪来的兵力。莫非是结交了什么军营中人,或者,想要夺兵作乱?”
莲静讶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菡玉,明明是你自己透露话风给我,我侥幸猜对而已。”
莲静道:“不管你是猜到还是事先察觉,只要你有所警惕,我便放……我也就不枉今日之行了。”
他笑得轻蔑:“区区一个王准,我还不放在眼里。”
莲静正色道:“杨侍郎,此事非同儿戏,王准不过是个跟班,切不可因他而轻敌。”
杨昭止住笑,但那轻蔑还挂在眼梢唇角:“菡玉,你是又要给我提示让我猜么?那我就继续猜一猜。我听说王大夫有一弟一子,王銲王准,都是蛮横凶险,时常一同捣乱生事,让王大夫十分头疼。这回的事情不小,肯定少不了王銲一份。这王銲交游甚广,与军中将士、官府衙役、地头混混都有交情,定然是他出谋划策牵线搭桥找的人。只要去查一查最近他和什么人往来密切,就知道都有哪些人参与了。”
莲静皱起眉:“你真的事先一点都不知道?”
杨昭斜睨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脾性。我要是事先知道,还能优哉游哉地坐在这里等他上门来杀我?”
莲静盯着他:“那你对王大夫的家事知道得还真不少啊。”
“怎么说王大夫也是如今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我多留心一些他的事情,不是应该的么?”杨昭轻描淡写地带过。
是这样么?她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但又理不出个头绪来。
这时候轿子一顿,落了地,是杨昭府邸到了。莲静道:“既然杨侍郎如此神机妙算,什么都了然于胸了,那下官也就不再多言。侍郎小心,下官告辞。”说着想要退出轿门。
杨昭拉住她手:“都到了大门口了,不进去坐坐么?时候也不早了,不如吃顿便饭再走。”
他的手大而有力,将她一只手完全包覆在内,热力从他掌心传来,让她心头一动。莲静急忙挣脱他:“都是杨侍郎自己妙算推断出来,下官怎敢居功。侍郎太客气了,下官受之有愧。”
杨昭就势松了手,淡淡道:“那你请便罢,不送。”
莲静先他一步出了轿子,沿来路走回去。
杨昭也走出轿子来,远远看着她的背影,唇角慢慢勾出一丝微笑。
仆人杨昌过来扶他:“侍郎今日有什么开心事么?瞧您一脸喜气。”
“杨昌,今儿个连你也这么关心起我来了。”他笑着摆摆手,把帽子脱下给杨昌拿着,自己大踏步走进大门去。步履轻盈,可见心情十分畅快。
杨昌回头瞧一眼那已走远的人影,快步跟上他进门去。
莲静感觉背后有人看着她,一直不敢回头,心里却觉得这事情有些不太对。就算杨昭他脑力过人推测精准,也不能知道得如此分毫不差罢?而且他听说有人要杀他,好像一点也不担心着急,他这么胸有成竹么?
她揉了揉脑袋。那种不祥的预感,究竟是从何而来?
很快,杨昭就让她知道了。
第二天朝上,难得下了病榻的右相李林甫多日来第一次上朝,便苦滴滴地向皇帝哭诉,说自己为国操劳,积劳成疾,命不久已,居然还有凶徒想要取他性命,连这最后一段日子都不让他好好过。
皇帝见右相摆出如此可怜的模样,而李林甫所说的凶徒刑縡等人,妄想谋害的人中更有左相陈希烈、武部侍郎杨昭在列,当然不能坐视,当即下令逮捕刑縡。
杨昭奏道:“刑縡为故鸿胪少卿之子,有功名在身,当由御史台拘捕鞫查。”一面看向一旁的御史大夫王鉷。
王鉷还未说话,莲静抢上前奏道:“刑縡勾结市井凶人妄图作乱行凶,该由地方官捉拿查办才是。”
杨昭侧过脸看她:“王大夫兼任京兆尹,不管是御史台还是长安地方,都在王大夫权职之内。”
莲静瞪着他:“若只是一干市井凶徒,何须京兆尹亲自出马?由长安尉逮捕归案即可。”
皇帝对王鉷道:“既都在王卿职权之内,那就由王卿派人去捉拿罢。”
王鉷却道:“凶徒目无法纪胆大包天,居然妄想对宰相和武部侍郎不利,定要严加处置。臣请亲自带兵捉拿凶徒,保宰相和侍郎周全!”
王鉷自己都请求亲自出马,莲静还能说什么,只怒瞪杨昭一眼,退回列中。
王鉷遂召长安尉贾季邻、侍御史裴冕、监察御史吉镇安等人,带百名金吾卫士兵前往金城坊刑氏府第捉拿刑縡等人。
时制规定,调兵十人以上须经武部批准。武部即原兵部,三月乙巳,刚改吏部为文部,兵部为武部,刑部为宪部。莲静跟着杨昭到武部领许可调兵的牒文,看左右无人,关了门问他:“你又想干什么?”
杨昭慢腾腾地拿出笔墨:“有人要杀我,我先发制人以求自保,有什么不对?”
“求自保,求自保为什么要告诉右相,把事情闹到朝堂上?”
杨昭抬头看她:“刑縡想谋害的首先是右相和左相,加上我不过是王准想挟私报复而已。这等关乎性命的大事,难道不该如实禀告右相?”
莲静气急败坏:“禀告右相,要是能禀告右相还需要你去禀告么?我不去告诉右相而只告诉你,为了什么,难道你还不明白?”
“息事宁人,大事化小,那是你的作风,”他眉头一挑,“不是我的。”
莲静气结:“就算你不想息事宁人大事化小,也不必借题发挥大做文章呀!”
“我哪有借题发挥,我说了,只是求自保而已。”
莲静质问:“那你把王大夫牵扯进来又是何用意?右相只道刑縡勾结凶徒图谋不轨,并未提到王銲王准,你却非得扯上王大夫,难道你……”
杨昭嗤地一笑:“菡玉,你当右相是傻子么?他故意不提王銲王准二人,不就是要看王鉷如何反应。而王鉷他,你也看到了,是他自己自告奋勇地要亲自去捉拿贼人,还不是知道他弟弟和儿子必然和刑縡在一起,只有他一手接管这件事才能压下来?”
莲静无言以对,垂下头道:“原本知道这件事的人就只剩我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