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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倚莲而居,吸取莲花灵气,身上自然而发莲荷香气,经年不断。有人因说他是荷花精所化哩。”
至纯至净?世上哪会有这样的人。杨昭吸一口那莲花清香,感觉它绕在鼻间,沁入心脾,丝丝缕缕地缠在心头,在心尖上若即若离地轻轻绕着拨着,非但不让人心气平静,反而心绪有些浮动起来。肌肤如水,自然发香……他的唇角微微勾起:“这位莲静居士,想必是陛下面前的红人。”
“是啊,居士入宫不久,进献灵丹妙药,陛下龙颜大悦,赏赐无数呀!”
莲静居士听到动静,从树丛中探出身来。方才杨昭只见他侧面容貌,乍看以为是美女,此时他站直身子,身架高瘦,长身玉立,虽不若多数男子雄武,但也清削潇洒,绝非女子蒲柳体态。他看来年纪尚轻,面容温润如玉,眼神却带凌厉,肤色浅淡透明,也没有女子芙蓉粉面的娇柔。总之,说是男子,则容貌太美;说是女子,又颜色欠媚。
莲静居士认识武司阶,杨昭虽是初见,也能从服装上看出官阶,他却不上前见礼,只是站在原地弯腰行礼。“武司阶,我算命并不准,也不是每个鬼魂都愿意搭理我,你可别又让我在人前丢丑。还是邢道长神算高明,师道长道行精深。”他浅笑道,声音清越,腔调有些奇怪。
故意压低声音呢,若不然,只怕更像女人了。杨昭打量他全身上下,见他肩宽胸平,宽袖中露出的双手骨节粗大,喉间有节,的确是阳刚男儿。
“居士何须如此自谦,居士料事如神,陛下都赞赏有加,连回纥契丹战事都能算准,何况个人命数?”武司阶回头看了看,确认邢师二道长已经离开,“不瞒居士,杨参军刚从邢道长那边过来。”
“杨参军?”
“哦,忘了说,这位是新任兵曹参军杨昭杨参军。”武司阶向他介绍。
“杨昭?!可是贵妃从祖兄那个杨昭?”
杨昭略有不悦。这莲静居士初见面就直呼他的姓名,真是无礼。“正是本官。”
居士面容顿时转冷:“参军也是来算命数的么?”
杨昭眯起眼:“请居士赐教。”
居士冷冷道:“参军日后必将大富大贵,尽享荣华,位极人臣,权势滔天,但命不久长,只有十余年阳寿了。”
“居士!”武司阶惊呼出口,冲他直挤眼睛,一面觑着杨昭。
“居士所言当真?那我岂不是活不过五十岁了。”杨昭笑道。
“害国之臣,少活一天,都是百姓之福。”莲静居士无视武司阶的眼色,“十余年并非确数,准确来说,参军是活不过四十岁。”
“是吗?”杨昭毫无愠色,不怒反笑,“既然我是害国之臣,怎会如此短命?居士没听说过么,俗谚有云: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呢。”
居士道:“参军应当也听说过,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冥冥中自有定数。”
“我倒忘了,居士能与鬼话谈,见多了鬼怪,自然相信因果报应。可惜我孤陋寡闻,只有耳闻,从未亲见,总要质疑鬼神之说。除非真见鬼怪,不然真难以相信呢。”
居士也不相让:“参军要见鬼怪,有何难处,只需往自己心里看一看,便知世上自有小鬼存在。”
杨昭仍未发怒,笑意不减,向前跨了一步。“多谢居士指点。居士可否再点拨一二,让我明了将受何报应?”
居士向后退开两步,不愿与他为伍。“参军真想知道,可莫怪我言语不祥。”
“但说无妨。”
“参军将毙于乱刀之下,死无全尸。”
武司阶大惊失色,心中后悔不迭。怎么今日尽叫杨昭碰到这些宁折不弯的人呢?得罪了他,以后只怕不会有好日子过呀。尤其是莲静居士,可是他把杨昭带来的,岂不相当于他给居士引了灾祸?
杨昭仍是笑,那笑容清浅得仿佛一挥即会消失不见,但又始终挂在他的唇边。
“活不过四十岁是吗?那就是还有十年。我倒想看看,十年之后,我是怎么样位极人臣,权势滔天,又是怎么样毙于乱刀之下,死无全尸。”
〇二·莲宴
十月丁酉,皇帝率领后妃、百官、禁卫等,驾幸骊山温泉宫。
骊山风景秀丽,有温泉,冬日也温暖如春,因而于开元二十一年在此建温泉行宫。每年冬季十月,皇帝都要来此地越冬,年前才回长安。有时正月气候尚寒,甚至会在温泉宫过年。
这日皇帝方驾幸温泉宫,诸王、后妃、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大小官员大半相随。杨昭领金吾卫护驾开道,一路平安,百姓夹道,皇帝龙心大悦,当日即赐宴温泉畔,以飨群臣。参宴者足有数百人,上水陆珍货数千盘,玉液佳酿随便取用,席间有让皇帝开心展颜的,更多赏赐。用费无以计数,真可谓一场豪宴。
明皇初即位时,年仅廿八,励精图治,刻厉节俭,曾令销毁乘舆服御金银器玩以供军国之用,撤销皇家贵戚专用的织锦坊,命后妃以下不得服珠玉锦绣,以正奢靡风气。然人之立事,常锐始而工于初,至其半则怠,及末,已散漫不振。明皇开元年号历二十九载,海内承平,盛赛贞观,皇帝志满意骄,宠佞臣,好声色,消费日增,早年节俭之风消失殆尽。
内侍高力士侍于皇帝身侧,见此豪奢场面,不禁面有忧色。他随侍皇帝多年,目睹皇帝由俭入奢,朝政由清而浊,常进言劝诫。但伴君如伴虎,他虽得皇帝信爱,也不敢太过逾越。
“陛下,这道鱼肚海参,原料产自南海,快骑送至长安,烹制时还鲜活如初。陛下为何不尝上一尝?”
皇帝已微有酒意,挥了挥手:“朕方才尝过了,太过粘腻,撤下罢,叫御膳房以后别做这道了。”
高力士撤下海参,问:“赏与哪位臣下呢?”
皇帝略有不悦:“此等货色,赐给臣子,叫朕怎么拿得出手?倒掉倒掉!”
高力士道:“陛下,这海参不但珍奇,由南海至长安,驿路所花费用更增加其价值,这一盘可抵十户中等人家的资产呢!陛下这一倒,可是倒掉了十户人家的生计呀。”
皇帝这时已听出他话外之音,习惯了他这种旁敲侧击的进谏,不以为忤,只说:“卿怎可以平常人家的标准论皇室。”
高力士道:“臣不敢。臣只是回想起开元初年,臣随陛下微服出巡,路过长安广德善堂。善堂内收容孤寡贫困无家可归的贫民,入不敷出,十分窘困,每人每日只能吃一两块糠饼果腹。陛下自舍银钱,为众人买了一顿饭食,人人欣喜若狂,直说好比过了第二次年。臣看这盘海参珍肴,价值比当日百来人的饭食多十倍都不止。如此算来,陛下今日一场宴席,可供全长安善堂好几年的资费了。”
皇帝笑道:“爱卿也知道那是开元初年的事情了,如今已是天宝,四海升平,百姓安乐,怎可与当时相比。现今长安城内,哪里还有吃糠饼的?善堂都供应米面了。民生优于当日,朕自然也可略加调养。”
现今长安城里也有贫困不堪者呀,只不过陛下您已经很多年不曾出巡,不知道罢了。高力士心里这么想,却不敢说出来,只道:“陛下为天下百姓操劳,与民同乐,与民同苦。百姓纳赋税供养朝廷,若知陛下心喜,必也会心喜。”
皇帝闻言不悦:“卿言下之意是朕挥霍民脂民膏么?”
高力士惶遽,拜伏于地,连称:“臣不敢!臣绝无此意!臣万死不敢对陛下不敬!”
皇帝叹道:“朕知道卿是爱护朕,平身罢。”又问左右侍卫:“王鉷何在?”
内侍忙召户部郎中王鉷到御前见驾。王鉷此时兼任户口色役使,掌管租庸税役,左右藏库及内库都属于他管辖。此人善于巧立名目,多加征收赋税。皇帝曾下旨赐百姓复除,王鉷却改征辇运车船之费,过往商旅都强迫购买本郡帛绢等轻货,百姓所输赋税比不复除时更多。唐初旧制,戍守边关者可免租庸,六年一换。但边关将领耻于言败,战死的士卒都不予申报,不除籍贯。王鉷为敛财,称这些有籍无人的都是逃避租赋,在六年外对戍边兵卒强征租庸,最多的有并征三十年之久。皇帝以为他善理财,能富国,委以重任,世人却说他“割剥以求媚”,朝野中外都有怨言。
王鉷拜过皇帝贵妃,皇帝问:“今日朕飨宴群臣,花费多少?出于何处?”
王鉷避重就轻,答道:“陛下赏宴之资,都是出自内库,并非租庸所得,与国家经费无关。今日宴席,所费不过内库每年收入的千之一二,九牛一毛。”
皇帝欢喜,对高力士道:“爱卿听到没有?内库非出租庸调,无害于民,而且库藏丰富,一日宴席也花不了多少费用。”又对王鉷说:“王卿富国有道,财物难赏功劳,待朕仔细想来,再为王卿定赏赐。”
王鉷明白皇帝是要替他加官晋爵,大喜过望,连拜呼万岁谢恩。
高力士不敢多说,垂首不语,尽职伺候。酒过三巡,皇帝命群臣不要拘泥,尽情为乐。撤下珍馐佳肴,换上果品点心,伶人献歌舞曲艺,君臣同欢。
席间皇帝纵观群臣,人人欢畅,只有荣王李琬意气消沉,时而皱眉思索,时而长吁短叹。皇帝疑惑,召过荣王来询问:“我儿为何闷闷不乐?是飨宴不够周到么?”
荣王回答:“臣并非对宴席不满意,只是方才与杨参军樗蒲,输他一着,因此不乐。”
皇帝大笑:“杨昭精于樗蒲,皇儿要是赢了他,才是稀奇事哩。”
荣王皱眉道:“臣明明觉得有必胜把握,实不该输的,却还被他赢去,百思不得其解,好叫费神。”
皇帝被他引起了兴致:“说来听听呢,玩的什么,如何有必胜把握,反被他赢了?”
荣王一一叙来:“倒也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就是掷骰子,谁先掷得两点相加得六便算赢。杨参军说他常玩骰子,应当让着臣,因而他掷得三三方为赢。如果第一子不是三,则重掷。”
皇帝道:“三三岂不比相加得六更难,如此说来,皇儿胜算是要大他许多。”
“臣也是这么想,因此所下注彩比杨参军重五倍。谁知玩了不过一刻钟,身上所带财物就都被他赢去了。臣如今可是身无分文、一钱不名了!”思及此,荣王不禁心痛。他身上带的东西,能平常得了么?都是稀世珍宝。
“皇儿不必吝惜区区财物,朕赐你钱万缗,再与杨昭樗蒲。朕倒要看看,杨昭他用的什么手段,能反败为胜?”
杨昭正侍宴近旁,便召他过来,再与荣王樗蒲,规则如前。中间有输有赢,但杨昭胜的居多,荣王又出五倍赌注,没过多久,皇帝赐的万缗钱也尽数输给了杨昭。
皇帝思来想去,也寻不出根底,只得说:“杨卿手法果然高明,如有神助,屡次掷得三三,技巧非荣王所能敌。”吩咐樗蒲所得全部归杨昭所有,另外再加赏赐。
杨昭拜谢,但笑不语。
荣王仍不甘心,凝眉苦思,百官也议论纷纷。忽听人群外有一人高声呼道:“杨昭使诈欺主!”
众人回头去看,见是同与杨昭领金吾卫侍宴的骑曹参军。皇帝命人带他上前,问:“韦卿为何说杨昭欺主?可是能解他必胜之谜?”
韦参军回道:“正是。杨昭此戏看似必输,其实胜券在握。骰子有六面,掷两颗可得一一、一二、一三……总共六六三十六种。其中能相加得六的,有一五、二四、三三、四二、五一,共五种。因此荣王掷一次,得六者三十六之五。而杨昭第一子不是三可以重掷,若已有一颗为三,第二颗也为三者,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