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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一听大为惊异,命内侍取梯爬上屋顶,果然见那锦棚之下有一个巴掌大的鸟爪印,不像平常鸟类所能留下的。群臣顿时议论纷纷。
这时出纳判官魏仲犀上前禀奏,说他也于日前看到一群凤凰聚集在左藏库西的通训门上。皇帝大喜,群臣也趁机恭贺,人人都得了不少赏赐,满载而归。
杨昭当然是最多的那个,皇帝赏了他新绢千匹,他手下几个随从都拿不回去。皇帝给的赏赐又不能不要,只得再去调派人手来取。
皇帝圣舆已远,百官渐渐退走。杨昭守着一堆绢帛,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几千匹绢对他来说实在算不上是大数目。他家后院的库房里堆满了这种东西,让他一看见就厌烦。人一旦有了权势,钱财便滚滚而来,挡都挡不住。他并不爱财,反正以他现在的身份,要什么不是伸手即来,囤那么多财帛做什么呢?还得多造房子去存储。
他倚在绢堆上,一手无意识地抓起腰间的玉佩来把玩,倦意慢慢地袭上眼睑。昨晚终于难得地早早睡下,却做了一晚的梦,醒来后梦里那人那情景还总在眼前晃动,让他一天脑子都不清明。
他朝库门瞥了一眼,正看到最后几个官员将要出门去,莲静就在最后,两只手空空如也,候着前面的人一步一步慢慢挪着。他忽地来了精神,让人去把她叫过来。
“大夫叫下官来所为何事?”莲静毕恭毕敬,垂手而立。
杨昭屏退左右,也不解释,笑问:“陛下赏赐群臣,人人有份,怎么吉少卿却是两手空空呢?”
莲静低头不语。杨昭恍然道:“哦,陛下并非每人都赏,只是逢恭贺道喜者便赐绢帛。想来吉少卿是不曾向陛下道贺了?凤凰现身,如此祥瑞,吉少卿不是最应该欣喜的么?”
莲静淡淡道:“我已不是太常少卿了。”
杨昭道:“吉少卿虽然不当太常少卿了,但是陛下可没忘少卿的异能。如今集贤院、通玄馆等地缺乏能人,陛下还有些怀念少卿呢。”
莲静道:“下官能力低微,天资有限,不是习法的料,不如当个九品芝麻官,还能为民谋福。”
“吉少卿太过自谦了。”杨昭笑道,“陛下前几日还说呢,以吉少卿的禀赋,在御史台做监察御史,天天做些弹劾地方官的差事,实在是有损仙风呢。少卿不以为鄙,还似甘之如饴,真不知少卿怎么舍得下的。”
莲静听他话中带着蹊跷,低声道:“我为何来做监察御史,你是知道的。”
杨昭笑容不减:“我是知道,但那原因,我能对陛下说么?陛下只会以为你是……”
莲静脸色一变:“陛下以为我什么?”
“以为你……”他俯下身来,凑到她耳边,“别有所图啊。”
莲静不以为然:“我能有什么图谋?”
他的笑容有丝诡异:“你身正不怕影斜,别人可未必。你还记不记得史敬忠、任海川……”
莲静先是心惊,继而心生恼怒。她还道他怎么突然有心情找她来谈心话家常呢,绕来绕去,还不就是要对右相不利!她皱起眉来,正色道:“我已不行术士之能,右相提拔我是看在我有心为国效命,你休得无端生事!”
杨昭嗤笑:“为国效命?如果你真对他说你的目的是为国效命,他会提拔你?”
莲静语塞,争道:“无论如何,你……你休想故技重施!”
杨昭仰起头,靠在一人多高的绢堆上:“可是,这个法子实在是太好使了,又是现成的契机,我还真懒得去想别的方法呢!”
“现成的契机?”莲静气极,“难道你为了达到目的,连我也要利用么?你是准备让我像阿翁一样流放岭南,还是像山人一样叫人灭口?我从不知道在你眼里我原只有这样的作用,我还以为你……”她突然止住,没有脱口说出不该说的话。
杨昭倚着绢堆,绢帛的丝光映着他的眼眸,那眸中便有了一点晶亮。“菡玉,原来你也是知道的。”他语调轻缓,“你知道我定然舍不得你,那你为何还要与我作对?”
莲静心头一颤,竟不敢再看他双眼,后退一步,心中纷乱一片,不知如何是好,索性转身就跑。前脚刚跨出,身后的人突然欺身上来,抓住了她的胳膊。她手足无措,慌乱中回头推了他一把,想把他推开。杨昭脚下一个不稳,被她推倒,撞在背后绢堆上。那绢堆本是临时堆成,有一人多高,这么一撞,哗啦啦一下全塌了下来。
莲静眼看绢匹从杨昭头顶上方砸下,情急之中飞身扑过去相挡。一块绢砸中她后背,力道让她闷哼一声,身子向下一顿,贴到身下的人。忽地天旋地转,他一个翻身,竟反过来把她压住,那些绢匹便乒乒乓乓地全砸在他身上。
“杨昭!”莲静惊呼,“我不怕外伤,你……”话没说完,就看到上方接连四五块绢匹一同掉下来,正对着他后腰。她抬起右脚一蹬,脚底抵住那最下面的一块绢,后头的便都被那绢匹挡住,横七竖八地架在他俩上方。
两人一上一下躺在一堆乱绢中,夹在中间一点点空隙里,动弹不得。
黑压压的一大片绢匹,密密麻麻的只有些微空隙可以看见上方的天空,全都靠她一条腿撑着。她咬紧牙关,脸涨得通红,那条腿还是忍不住打起颤来。
杨昭看她满面通红,表情扭曲,才回过神来,忙问:“菡玉,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
莲静从牙缝里憋出一句:“我快要撑不住了……”右腿一软,又是一片响动,上方互相支撑着的绢匹失去平衡,再次向两人压下来。
杨昭也明白了怎么回事,双手撑直,用背架住下落的绢匹。莲静腿也伸不直了,只能抬起双手,帮他承担一部分重量。两人就这样你撑着我两耳侧的地面,我撑着你两耳侧的绢板,面对面地僵持着。
莲静这才意识到两人的姿势有多尴尬,又见他直直地盯着自己,脸不由红了,把眼光挪向别处,看到他额角青了一块,嗔怪道:“你怎么那么不自量力,反倒来给我挡。我是不怕被砸,可你是肉体凡胎,会受伤的呀!”
杨昭反问:“难道你不是肉体凡胎?”
莲静含糊地答道:“反正我不怕的……”
杨昭叹了一口气:“菡玉,当时我看到那绢砸中了你,哪还想得到你怕不怕外伤,只知道绝不可让它再砸到你……”
“我真不要紧……”莲静不敢看他,眼睛盯着自己鼻尖,双颊上两片绯红,映着白玉似的面庞,娇艳欲滴。气氛有些微妙,近在咫尺,连对方的呼吸中的每一丝悸动都听得清清楚楚。她咳了一声,伸出舌尖来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他的身子突然向下一沉,上头那一大串绢帛便发出嘎嘎的警告。莲静“哎”地惊呼了一声,只觉得两只手臂上的重量突然加倍,差点让她支持不住。但他很快又直起腰来,顶住那些绢帛。
这时外头传来了人声,是被杨昭屏退的随从听到响动赶过来了,七手八脚地清理绢堆。有人喊道:“大夫在下面!小心别弄塌了,伤到大夫!”
“还好有人及时发现,要不然咱们俩就这样被一堆绢活埋在一起,还真冤枉呢。”莲静看到上方的空隙越来越大,天光越来越亮,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终于可以出去了。”
杨昭的脸背着光,看不清他神色。
杨昌发现大夫被从绢堆里挖出来时脸色十分难看,大概是被他额头上那个肿包映的,整张脸都泛着青黑。直到回了府邸,就诊之后,杨昌小心翼翼地给他上药时,那青黑色还未完全褪去。
二六·莲忧
秋风一起,天气便一日渐一日地凉了。十月中飘了一次雪花,其后没再下雪,天气却干冷干冷的。深吸一口气,那冷意就顺着鼻子直钻进肺里,沿路的水分都好像被它冻住了,干得发疼。
莲静乍吸了一口凉气,连咳数声才慢慢缓过劲来。她抬头看到廊檐的另一端,李林甫的居处,仆人正端着各种物什进进出出。
这样的天气,李林甫的病愈发地重,心肺都出了毛病。今天比昨日乍然变冷,他肺疾加重,呼吸困难,十几个京师名医会诊也没诊出个所以然来。这间屋他连住了十多天都没有搬,只因为他的身体已经受不起搬动的劳累。
这条走廊边有一间是李林甫的书房,莲静往那头走时,李岫和司勋员外郎崔圆一同从书房里出来,手里拿着一份奏折。崔圆在李林甫的众多党羽中本排不上号,但如今李林甫旧部纷纷作墙头草,剩下的里头崔圆就算是职位较高的一个了。李岫和他说了几句话,把手里的奏折递给他,崔圆点点头,拿着奏折从另一边走了。
莲静疑惑,走过去想要询问。李岫看见莲静,也朝她迎过来,问她:“菡玉,你是来找父亲的么?他今日恐怕不能见你了。”
莲静见他愁眉不展,也不好问崔圆之事,遂道:“右相现在如何了?”
李岫道:“大夫正在里头看着呢,只说是天候关系,也没有什么办法。”
病入膏肓,命数到了,华佗再世也回春乏术啊,请大夫来看也只能聊作安慰了。莲静拍拍李岫肩膀道:“子由,你不必担心,右相他……”想说几句话安慰李岫,却实在不知再说什么好。李林甫的状况,大家都已经心知肚明了。
李岫摇头道:“你不必安慰我了,我自己心里有数。大夫也私下跟我说过,今年这个新春……怕是危险了。”
莲静勉强安慰他道:“尽人事,听天命罢。尽了自己心意,也就无愧了。”
“唉,只怪我们这些为人子的没本事,要不然,何至于让父亲落到这般田地呢?”李岫悲从中来,“三个多月前父亲本有所好转,可他不顾自己病体,坚持要上朝理事,又受气郁郁,这才病情加重,一发不可收拾。若是我们兄弟有经世之才,能帮父亲分忧,他就不会积劳郁结成疾了。”
莲静道:“这也不是你的责任,右相权势隆盛,朝中早就有人虎视眈眈,便是右相本人也难以应付,何况是你呢?”
李岫神色忽然变得凌厉:“都是那个杨昭!”
莲静手一抖,急忙从他肩上拿开。
李岫怒道:“都是杨昭!若不是他想夺父亲的权,哪会有后来这诸多事端?父亲病情转坏,也是被他气的!朝中要是没有他,父亲何至于此?”他怒到极处,狠狠一拳捶在廊柱上。
争权夺利,谁说得上对,谁又说得上错呢?而且杨昭他……莲静软语劝道:“子由,杨昭如今权势倾天已成事实,你我也无法扭转乾坤了。”
李岫道:“我不管他权势多大,只要能让父亲好起来,做什么我都在所不惜!有权有势又如何?我才不惧他!”
莲静道:“杨昭此人精于权术,连右相都被他挤兑,何况是你呢?千万不要意气用事以卵击石呀。”李岫向来不好争强,性子也软善,就算为了父亲憋了一口气,又哪会是杨昭的对手?
李岫道:“我当然没那个本事跟他斗,而且父亲现在这样……就算我斗得过他,父亲也回不来了。我只希望父亲这最后几个月的日子能过得舒心些……”
莲静忙问:“子由,你意欲何为?”
李岫抹了抹脸,说:“菡玉,南诏寇边,剑南军屡击不退。杨昭领剑南节度,蜀人已多次要求他赴蜀督战了。如果我们借机奏请遣他赴边,定能将他赶到蜀地去……”
莲静脸色大变:“不可!”
李岫看她如此着急,讶道:“为何不可?杨昭离开京师,父亲眼不见为净,不是可以不必再为他而气郁?而且,”他狠狠地咬了咬牙,“南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