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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击,背后忽然鼓噪声起,竟是崔乾祐麾下同罗精骑趁着烟火弥漫时绕过南山到了官军背后。官军被堵在狭道中,前后受敌,左是黄河,右是险山,阵脚大乱,于是被打得大败,或丢盔弃甲逃入山谷,或相互排挤坠入黄河中,嚣声振天。
王思礼所率前军是哥舒翰营中较为精锐善战的部队,后军则几乎全是新兵,见前军大败,不战自溃,纷纷败逃。黄河北岸的军队见南岸惨状,也跟着后逃。哥舒翰仅与麾下数百骑逃脱,自首阳山西面渡过黄河,进入潼关。潼关门外先前挖了三条深沟,都是宽两丈,深一丈,本是准备用来抵御叛军进攻。官军黑夜中溃逃,一片混乱,人马堕入沟中,须臾就将三道深沟填满,后面的人践踏而过。此战出兵十四万,最后逃入潼关的只有八千人。
崔乾祐乘胜追击,一鼓作气,清晨天刚亮便来寇击潼关。潼关此时只剩一万多人,又刚刚大败,毫无斗志,只坚持了半日,潼关便被攻陷。
官军与叛军遭遇交战到潼关沦陷,前后不过一天的时间。开战的消息刚传到皇帝耳朵里,那边潼关已经失守,京师犹不知觉。
菡玉一直在转运途中,也不知晓潼关战况。初十这日早上,她仍像前几天一样转运粮草,从华阴郡郑县出发,半下午时抵达关西驿,准备稍事休息再往潼关,却发现驿站里都是哥舒翰的部下,才知道潼关已经失陷。
菡玉前去求见,想起之前哥舒翰屡次把自己拒之门外,掏出一块腰牌来递给守卫:“请将此物呈给副元帅,就说京兆少尹吉镇安转运粮草至此,请副帅赐见。”
那腰牌并无特殊之处,只中间印着一个“郭”字。守卫看了看,便进去通报哥舒翰。片刻之后即来回复,召她入见。
菡玉步入驿中,哥舒翰正在中庭急躁地来回踱步,立即迎上来,急问:“吉少尹,你怎会有这面腰牌?”他连吃败仗,仓皇逃离潼关,头盔都已丢落,露出满头华发,全没了往日威风。
菡玉回道:“下官前几月一直在河北常山、赵郡、博陵等地,日前刚回京师献捷上表。这面腰牌是郭大夫所赠的信物。”
哥舒翰道:“不知少尹能否借我腰牌一用,并修书一封,请郭李二位大夫回军救京畿。”
菡玉道:“下官正有此意。”
哥舒翰战败溃逃,身边哪有笔墨,还是借了菡玉记录转运物资的纸笔,给郭李二人写了一封信,与郭子仪腰牌一起即刻快马送往常山。
菡玉又问:“不知副帅接下来如何打算?”
哥舒翰叹道:“我以二十万众一战弃之,潼关失落,令京师蒙险,辜负朝廷重托,只待回去向陛下请罪,一死谢天下矣。”
菡玉道:“副帅既有死志,不如背水一战,若能夺回潼关,保住京师、陛下安全,不是好过引颈一死?”
哥舒翰道:“如今我只剩千余兵力,崔乾祐却有数万精兵驻关,怎能夺回潼关?”
菡玉道:“潼关为京师屏障,面东而立,东面坚固难攻,西面却疏于防范。叛军新入关,还不熟潼关守备,副帅却是了如指掌。至于兵马,两军交战不过一日,死伤有限,官军多是失散各处。副帅不如张榜召集散兵,集结成众,或可与崔乾祐一战。”
哥舒翰想了想,抚掌道:“也罢!就算再败,也不会比现今更差。”口述一道榜文,让菡玉与几名录事分抄了多份,张贴到驿外各处去。
菡玉张贴完毕,入驿内向哥舒翰报备,想建议他派人在附近广发榜文。正说了一半,蕃将火拔归仁忽然闯进来,对哥舒翰道:“贼兵来了,副帅请快上马!”
哥舒翰不疑有他,立即上马出驿。到了驿站外,只见火拔归仁手下的百余名骑兵将驿站团团围住,四周安寂,根本没有叛军的影子。哥舒翰策马前行,那百余骑却不走,反而向他围拢过来。哥舒翰皱起眉问:“这是怎么回事?”
火拔归仁在他马前跪下,叩首道:“副帅,潼关一战,二十万大军全军覆没,眼看京师就要不保,比当日封常清失落东都更严重。陛下是如何对待败军之将,高封二人下场,副帅也都看到了。往西必死,不如东去。”
哥舒翰斥道:“你竟要我去投降安禄山?”不肯答应,想要下马。火拔归仁霍然而起,一把揪住他的马辔头,旁边的人一拥而上,用麻绳将哥舒翰捆在了马背上。
哥舒翰大怒,喝道:“火拔归仁,你想造反吗?快放我下来!”
火拔归仁向他一抱拳:“副帅,末将也是不想您丧命,得罪了。”其余将领有不愿意归降的,都被火拔归仁手下绑缚。
菡玉和京兆府众衙役也被火拔归仁擒住,想把他们一同执送敌军。哥舒翰在马上制止道:“京兆府吏与此何干?执之降贼也无益处,不要为难!”
火拔归仁犹豫了一下,吩咐下属将京兆府众人分别捆绑于驿内各屋梁柱上,布条束口令他们不得叫喊,又把哥舒翰张贴的招兵榜文全撕了,一行人押着哥舒翰及众将领往东投叛军而去。
捆绑的军士下手极重,菡玉被反绑在柱子上,挣得双手手腕都磨破了一层皮,那麻绳绳结还是一动不动。同屋里还有其他人,她又不能现出原形来脱困。到半夜时终于把勒在口中的布条挣脱了,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心想其他转运粮草的京兆府吏必会经过关西驿,总能获救,便不再白费力气叫喊,静等救援。
却不知京兆尹魏方进已停止转运。初九时崔乾祐率兵寇关,哥舒翰曾派部下入朝告急,却不曾说昨日战败之状,皇帝也没有放在心上。入夜,平安烽火不至,皇帝方觉情势不妙。
第二日,皇帝召宰相入宫商议,杨昭趁机倡幸蜀之策。自安禄山反叛以来,他就一直命剑南节度副使崔圆暗中储资,以备危急时投之。此时潼关失利,北面朔方兵大半被郭子仪带到河北,东面是叛军,西北陇右道路途遥远,又都是藩将管辖,也只有西南面的剑南可去。皇帝有意西幸,又舍不下长安基业,一时还没有拿定主意。
皇帝又召集百官,问应敌策略,群臣皆唯唯不对。潼关既破,哥舒翰兵败,朝廷还拿什么去和安禄山对抗,任谁也给不出办法来。杨昭又使韩国、虢国夫人入宫,与贵妃一起劝说皇帝入蜀。
此时大家都明白李唐皇室是大势已去,安禄山铁骑即将踏破西京大门,长安安宁之日不久了。百姓奔走逃难,东西两市店铺纷纷关门,市井萧条。朝中官员也是自顾不暇,许多人官职也不要了,悄悄亡匿。
十二日,百官上朝的不足十之一二。皇帝登上兴庆宫勤政务本楼,下制书说要御驾亲征讨伐安禄山,哪里还有人信。朝后,任命京兆尹魏方进为御史大夫兼置顿使,京兆少尹崔光远擢为京兆尹,兼西京留守,又将宫门钥匙交给宦官边令诚掌管。当天皇帝便移仗禁苑最北面的大明宫内,外人不知其所为。
菡玉等人被绑在关西驿内,十一日一整天也没人从驿旁经过。到十二日早上,众人已经连续被缚二十个时辰,滴水未进,又动弹不得,体质虚弱的人开始陷入昏迷。菡玉四肢都已僵硬,这会儿想叫喊想挣扎也没有力气了,只后悔自己一早没有多想办法,竟然坐以待毙。
到十二日下午,终于听到外头响起马蹄声。众人齐声呼喊,终于获救。原来是哥舒翰副将王思礼从潼关外绕行回来,正要回长安。与崔乾祐交战时,王思礼领精兵在前,被崔乾祐前后堵截围困在狭道中,几乎全军覆没,王思礼自己奔入山谷脱险,但也和哥舒翰失散。不久崔乾祐攻克潼关,王思礼从潼关南面山中绕行了一大圈,方回到关内,此时身边也仅有数百骑相随。救下菡玉等人,才知道火拔归仁反叛,哥舒翰已被擒送叛军。
王思礼叹道:“我本准备回来与副帅会合,招罗残部再图潼关,谁知副帅都已身陷敌手,叫我们这些部下可怎么办呢?”
菡玉道:“崔乾祐入关已经三日,后面大军必已赴关,副帅又被擒,潼关不可图矣,不如回守京师。”
王思礼颓然道:“我现在哪还有脸面去见陛下!”
菡玉劝道:“将军如今还有百余骑,紧要时刻或可保护陛下。”
王思礼想了想,说:“少尹言之有理。就算思礼只剩孑然一身,关键时也可以挡在陛下前头,三五人总是能挡得!就算是思礼为陛下尽最后一点忠心了!”便命部下收拾整顿,携京兆府众人一同回京。
关西驿距京尚有二百余里,到会昌县时天已黑了。王思礼估计到了京师城门也已下钥,便在城东灞桥驿住下,第二日早上方进城。
一行人到城下时城门尚未打开,就有大批民众在城门内等着了,城门一开便争相涌出,携家带口并财物家当,匆忙逃往乡野避难。进城之后,四处也是秩序混乱,一片萧条。各坊口都是收拾了细软准备逃难的人,大街上行人匆匆,遇见了王思礼的骑兵也不避让,只顾自己逃跑。
菡玉心中担忧,进城后安排了几名军士去安顿京兆府众府吏,自己和王思礼直奔皇城而去。到了宫城承天门口,四处悄寂,犹闻漏声,门外三卫仪仗肃然而立,宫门外还稀稀拉拉地立着几名等候上朝的官员,她才稍稍放了心。两人下了马,并入百官列中,等候宫门开启。
过了时辰,宫门却还未开,门外等着上朝的也只有十几个人,左右相等朝中重臣皆不见踪影。王思礼等得焦急,上前去问门口侍卫:“时候都过了,为什么还不开门?百官都等着上朝呢。”
侍卫道:“这宫门的钥匙全由边将军掌管,小人不知。”
菡玉凑上前去,隐约听到门里头有些细微的声响,但那宫城大门有尺余厚,外包铜皮,根本听不清楚。又等了一刻多钟,门内开锁起闩,大门一开,才闻里头嘈杂喧哗之声,宫人乱奔而出,互相挤兑推搡,乱成一团。开门的边令诚也被挤得摔在门槛上,叫众人踩了好几脚。
王思礼和菡玉挤过去将他扶起。菡玉急问:“这是怎么回事?陛下呢?”
边令诚狼狈地扶正头上纱帽:“咱家也不知道,或许是在大明宫。”
菡玉对王思礼道:“王将军,你先去大明宫护驾,我去找左右相来。”
王思礼点头,召了几名侍卫赶往北面大明宫。菡玉自己骑马奔出皇城朱雀大门,往宣阳坊杨昭宅邸而去。途中经过台省院门前,两院也都是大门紧闭,根本无人来理事。
杨昭府邸和虢国夫人宅相邻,两家大门洞开,进进出出的都不是府中家奴,各自抢了金银财宝,口中还呼喝着:“贼杨家里堆的金山银山,大家快来分啊!”显然两家主人都已不在。
菡玉忧心如焚,瞅见裴柔的丫环梅馨抱着一包东西,混在人群中偷偷溜出来,上前一把抓住她问:“相爷呢?去哪里了?”
梅馨冷不防被人抓住,吓了一跳,怀里包裹脱手掉在地上,散了一地珠玉首饰,引得旁边的人都过来争抢。梅馨直掉眼泪:“我、我不知道,昨天相爷进了宫就没再回来……”
菡玉心里乱成了一团,推开她上马再回皇城去。沿路宣仁、平康、务本、兴道等坊的王公贵族家都如杨昭虢国夫人宅一般,山野细民乱入盗抢财物,甚至闯到了皇城内,四处乱窜。
菡玉在宫门前碰上王思礼,他一脸气急败坏。菡玉忙问:“陛下怎么样了?是不是在大明宫?”
“陛下走了!”王思礼忿忿地捶了一拳宫墙,“守门的禁卫说,今早天未亮就从延秋门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