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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娘你入宫的日子还短,有所不知。”春桃对着铜镜,解开发髻,“陛下一年里有两日是不用人服侍守夜的。一日是他的寿辰,另一日就是他登基之日。”
“如此还真是怪了,这两日都是陛下的好日子,应当大肆庆祝才是,”我讶然,疑惑地问道,“为何宫中却如此沉闷,并无半点喜悦之气?且陛下也不用人随侍,他去了何处?”
“听说是陛下下令不许张扬,不许庆祝。”春桃打了盆温水,开始梳洗,她慢悠悠地说道,“我只知陛下这两日都离开太极宫,不是去大明宫,便是去含风殿。”
“大明宫?含风殿?”我依然是满腹疑问。
“大明宫是陛下登基时新建的一处宫殿,作为清暑之所,那时先帝还在,他便赐名为‘永安宫’,先帝逝去,陛下便下令改名为‘大明宫’。”春桃话匣子一打开便停不下来,她滔滔不绝地说道,“而陛下同时也在终南山造了‘太和宫’,其中最华丽的一殿,便是‘含风殿’。陛下原本是命人全力建造此宫,但不知为何,这两年却忽然停了下来。”
我皱眉,追问道:“你是说陛下到了寿辰与登基之日都不在宫中,而是去了这两个地方?”
“前些年是如此,但这两年,陛下已极少去了。”春桃掩嘴打了个呵欠,躺到榻上,盖实棉被,“这两年,陛下都是去后殿的那个梅花小院,大约是去赏梅吧?不早了,睡吧。”
赏梅?我只觉陛下此举有些怪异,却又说不出何处不妥。
我躺在榻上翻来覆去,仍是无法入睡。
“春桃,春桃……”我试着叫唤春桃,她却扯紧棉被,翻了个身,睡得愈发香甜了。
“唉……”我仍是毫无睡意,索性披了外衣,站起身来。
万籁俱静,明月当空,银辉曳波,天地间清一色的缟素。
鬼使神差地,我来到梅花小院外。
雪犹未止,寒意更浓,夜色勾人,梅吐馥兰,香染庭院。
小院外未见任何侍卫与宫女,陛下孤身一人,默立在院内的凉亭中。
平日陛下总是身着龙袍,华贵至极,今夜却是一袭白衣,衣袂飘飘,如月光一般淡雅。他一动不动,忖眉凝想,那样孑然孤独的身影,看了便使人心痛。
亭中,青铜鎏金火盆里细微地爆着碳火,不甚明亮的烛火照耀出满桌的佳肴,桌上两个白瓷酒杯里盈盈地斟满了芳醅。
陛下端起杯子,却不急着饮下,而是倾倒在院中一株白梅之下,一时酒香四溢,酒韵朦胧:“明……”
听到陛下忽然唤出母亲的名字,我着实吓得不轻,一颗心猛然提到嗓子眼,我倒退了两步,缩着身子,藏在一颗松树后,不敢再动弹。
我不舍离去,又不敢探头再去看,忧虑惊恐中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放眼看去,雪地里一片锦绣颜色,徐徐走来一个娉婷的身影。
是杨妃!
我的身子立时僵硬,紧贴着院墙,再不敢动分毫。
“陛下……”我听见杨妃柔声唤着,再也按捺不住好奇心,便探身去看。
陛下不知何时已醉倒在梅花树下,他迷蒙地睁开眼,伸手掬起杨妃的长发,轻唤道:“明……你终是来了么?你,终是肯入我梦来了……”
那个平日里浑然天成、万人景仰,另人不敢正视、总是威严不容侵犯、满面尊贵之色的男子,在梅花纷扬如雪的景致中,他居然扬起一抹在人前从不显露的温柔浅笑,深蓝的眸中是深入骨髓的柔情。
“陛下……臣妾是杨妃,我不是风明,我不是……”杨妃在陛下怀里仰起凄凉的容颜,她的眼瞳里闪烁着清冷泪光,楚楚可怜,令人心生怜惜,那是任何男人也无力抗拒的。
但陛下却立时惊醒,温柔如水的眼眸随即浮现出一丝令人心惊的狠戾,他神情冰寒地推开了杨妃,站起身来背对着她,他低头弹飞袍上残留的雪沫:“你走吧,今夜朕不想看见你。”
正文 我腻在他宽广温暖的怀里
“陛下……”杨妃面上划过一丝淡淡的悲凉,她痛苦地眨了眨美眸,然干涩的眼角却无泪。她再次看着陛下孤傲无情的背影,终是转身离去。
“明……”陛下清寒的眸光转至白梅上,眼中那令人不寒而栗的狠戾已荡然无存。他如珍如宝地轻抚着的手中的花蕊,眸光如水,柔情万千,似是只属于一人的温柔,无人可分享的温柔。
那梅花似懂得陛下的心意,犹带着晶莹的雪花,玲珑剔透,迎风颤动,在虚空的寒风中眷恋,静吐幽香,绝代风华胜过百花娇艳,刹那间,仿若天地都在此间黯然失了色。
我一手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一手死死地按住自己的心口,唯有如此做,我才能克制住自己,令自己不叫出声来。
我终于想起曾经在哪里见过陛下了!
就在母亲的画里!
我年少好动成性,最喜翻捣母亲的心爱之物。一日,我在母亲的柜中搜索,竟翻出一幅男子的画像。
那画虽然被墨污了大片,却仍难掩画中人的霸气与睿智。
飞扬的剑眉、清冷深邃的眼眸、蓝眸里既有着少年的骄傲和锋芒,也有着男人的内敛和谦逊。挺直的鼻梁,弧线优美的薄唇微微上扬,似乎透露着淡淡的笑意。他的身形高大却又不失儒雅,锦袍玉带,月白长衫纤尘不染……
陛下此时已是中年,且终日一身华贵龙袍,而画上的男子风华正茂,一袭飘逸白袍,无怪我始终无法认出他来!
我用力咬住唇,万般感受瞬间涌上心头,一幕幕清楚的影像、一句句清晰的话语,从我眼前掠过、从我耳边闪过。
大明宫?含风殿?
母亲的名字便叫风明!
梅花小院?
母亲最爱的花便是白梅!
季冬二十二?陛下的寿辰?
那也是母亲的生日啊!且母亲也从不为自己庆生!
沉鱼落雁余几许?横笛轻歌谁人和?朱颜尽是云烟过,待回首,繁华空。
九尺青丝染成霜白,捡尽寒枝不肯息的母亲,寂寞半生。
而那个令她如此痛苦的人,竟是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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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噼啪”一声轻响,青铜火盆里的炭火忽然微微爆开,而后便暗淡下去。
我立即上前,拿铲将火盆中的炭条翻了个身,往里添了几块炭,拨压一阵,火势顷刻间便旺燃起来,细小的炭灰纷纷扬扬,却无呛鼻之感,反倒有股淡淡的清香,分外撩人。
我侧头望着陛下,他紧闭双目,靠着织锦软枕,半倚在暗红的软榻上,身上盖着轻薄温暖的紫貂皮毯,似已熟睡。
我无声长叹,瞥向殿外沉闷的天空。
殿外仍旧飞雪如絮,纷纷蒙蒙。
陛下依然每日上朝、议事、批阅奏章,未流露出一丝一毫异样,生活作息也无任何变化,似乎那一夜他在梅院中的失态,只是我做的一场幻梦。
“媚娘……”春桃悄无声息地从殿外进来,她朝我比了个手势,我心中了然,再望一眼陛下,便退出殿去。
今日立春,雪仍未停,茫茫大雪,满目的洁白与诗意,下得人肝肠寸断。
满院的花在初春的风欺雪扰中尤自抱紧了裸露的双臂,唯有梅树弯曲着舒展枝上挂着含苞待放的花蕾。
“媚娘。”阿真在小道上轻声唤我。
我亦不回头,悄悄地向他招了招手,而后径直地走到偏殿檐下。
一棵积雪的松树挡住我们的身影,阿真柔声说道:“媚娘,你过得好么?”
“先别说这个,”我没心思与他互诉离别之情,只低声问道,“我给你的那匕首,你带在身上么?”
“恩?”阿真一怔,虽感诧异,但他仍从衣兜中掏出匕首,放在我的手中,“我一直片刻不离地带在身上。”
我的指尖沿着匕首鞘上精致的花纹游走,柄上的“明”与“民”二字依然清晰:“阿真,你要记住,这匕首你定要藏好,绝不能让人看见。”
“这又是为何?”阿真仍是疑惑不解。
这匕首上所刻“明“字自然指的是母亲,而陛下的名字是李世民,那另一个“民”必然是他。
母亲隐姓埋名多年,我知道她心里一直有一个男人,想必在她万丈繁华的身后,也有着不甘的情感。她守在武家,心中应当也怀着某种美好的希望,相信细水长流的日子,与许白头偕老。
上天成就了无数英雄男儿的铁血梦想,却辜负了多少悠悠女子的深情怅望。
而那个负了母亲的男子,便是陛下。
母亲不想见他,我亦不想让陛下见到她。
但,我如此决定,究竟是对是错?如此结果,对母亲真是好的么?
“其中曲折我一时无法向你说清楚,但你定要记得,万不可让人看见这匕首。”我压低声音沉重地说道,“否则,恐怕你我都将有杀身之祸。”
“我知道了。”阿真郑重颔首,他将匕首重又收回衣中去,而后他握住我发凉的手,似乎看穿了我心底的挣扎,他眼神坚定,“我会守着你,绝不会离开你。”
我缓缓抬起头,注视着他饱含情意的眼眸,他的眸中映着绵延的火光,不灭不休。
“那,那我先回去了!”我忽然觉得有些心慌,像是要逃开什么似地迅速转身欲离,不想却绊到阶石,身子向前跌去。
阿真见状赶忙上前搂住我。
我顺势便这样倒在他的怀里,他的胸膛宽阔而温暖,竟令我有种不想离开的冲动。
“没事吧?”阿真的双臂有些僵硬,声音更是干涩。
“没事……”我下意识地想推开他,但阿真的动作却比我更快。他力度恰好地握住我的手腕,令我不觉得痛却也无法挣脱。
“不……”我别开头,阿真温热的唇改落在我的脸颊上,他亲密的举动引得我背脊一阵不自主地颤栗,我想挣扎,却全身酥软,施不出半分力,只能羞恼地叫着,“……真,阿真,不要……”
阿真伸出左手搂住了我的腰,右手轻扶住我的颈项,而他薄削的唇轻贴在我颈上、唇边摩挲着、徘徊着,带着深深的爱怜,似沉醉地询问。
我的心,激烈地摇荡着,终于缓缓阖上眼帘。
我们的吻,有些纯洁,有些**,有些轻佻,也有些淡淡的祈求,仿佛在黑暗中久居的人,蓦地发现光明一样,再也无法沉默了。
他并未深入,只是唇与唇的碰触,温度交融,点到即止。
“我,我们,我们这是在做什么?”我靠在他怀里低喃,我被自己方才心底那一发不可收拾的情愫惊呆了。
“媚娘,我不知你对我是何种感觉,但,我不想做你的兄长……我想时刻同你一起,你欢喜我便快乐,你难过我一样痛心。”阿真低叹一声,凝视着我,“我只想守着自己所爱的人,令你不受到一丝伤害……”
爱……他说他所爱的人……
我又惊又怯、又喜又羞。说不出是何感觉,只知能被他如此注视的人,定是幸福的吧,因为那深眸专注得似天地间只有我一人。
阿真,他承诺我的梦想,不惧生死、不问未来,他一步一步都做到了。
一个女人能够让一个男人如此执着,如此呵护,如此爱着,若说不感动,恐怕是自欺欺人。
当他的妻子,只要当他的妻子就好了,便足够了。
我信他,从以前便如此信他。信他会疼我、会爱我、会照顾我。一个女人一生最大的幸福应当就是如此吧?跟一个爱你的男人厮守一生。
只是,此时我想要退却,来得及么?我甘心就这样退却么?我愿意就这样认输么?而他们愿意放过我么?还有尚在远方的母亲,她是否在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