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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拱橼只有十六岁,前几日刚行过冠礼,正是热血偏激的时候。遇见我,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你这狐狸精又想去勾引谁?”
他原本是朱同脸在未成婚之前,与婢女生的孩子,后来被正妃抚养,身份和我一样尴尬。他的眉宇间散发着从父亲尊贵血统中继承下来的高傲,却也因母亲的身份而自卑。这样的人,若碰上和他命运相同者,要么同病相怜,与其为友;要么相互排斥,成为仇敌。
我不想与他一般见识:“我去找王爷。”
“不准去!”他张开手臂,拦住我的去路:“你只是个侍妾,未等父王传令就擅作主张——”
水仙盆里溢出馥郁的香气。他嗅了嗅,看着那香皂,又是惊奇又是不屑:“用妖术勾引我父王,未免太卑鄙下流。”
平白当了好几个孩子的后妈,还遇上个自以为是正义的化身、来指责我的。我对他的逻辑真是哭笑不得,转身就走,“我好歹是你的庶母,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轮不到也要轮!”他气得抓狂,又跳到我面前继续阻拦。
“谁要跟你乱伦,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真是没大没小。”我拿水仙盆砸了他一下,趁朱拱橼躲避之际,一个绊子将他摔到地上。他不服,欲对我动粗,却不知我的底细,最后被我踹进池里。【小说下载网﹕。。】
好久没做这么剧烈的运动,我有些吃不消,弄得小腹都痛了,警告他“小心变水鬼”之后回到浡滃居。
我上阁楼将香皂放好。这浡滃居除了看书办公外,也是个藏宝地。阁楼上放了很多奇珍古玩,名家字画。我看着那些宝贝,常常在想,要是我能随便弄几件到原来的世界去,除了玩赏外,也能发笔小财,算是给自己历经磨难后的精神赔偿。
朱同脸晚上和地方官员喝酒搞社交去了,不在。我便抄了本《往生咒》,备好香烛纸钱以及食物。原先的院子为我而空,我便偷偷到那里去祭奠。
夜风很凉,很容易让人想起恐怖电影里的情节。可我却不害怕,因为八道曾说过,若是恶鬼,早在八寒八热地狱中受惩,地藏王菩萨若心存慈悲,根本不可能放他们出来祸害人间。到人间的,大多很善良,只会虚张声势而已。
果然,这天晚上相安无事,连个鬼影子都没见到。第二天我再去,还是什么也没有。到了第三天,总算出来几个小鬼,说只要我给他们上供,他们就告诉我八道魂飞魄散了没有。
我答应了,取了一些纸钱贡品,烧给他们。他们开心地接受,结果却说自己刚死不久,从未见过八道。而且八道是狐仙,和他们不是一路鬼。不过,他们让我拿些八道的东西,说是可以托见识广的老鬼打听打听。
我想起朱同脸书房的阁楼上有个带锁的紫檀木大柜子。朱同脸的大部分宝贝我都可以碰,但这个柜子里的却不行。按说,他拿到八道的尾巴后,应该就锁在里面。我拿簪子鼓捣半天,发现根本打不开后,就偷偷去厨房藏了把斧子。
我连劈带撬,好容易将柜子打开,却发现里面只有一口大箱子。我将箱子拖出来,再打开锁,结果里面藏的还是一口箱子……
劈到最后,终于看见一个贴着道符的长宽高均不足五厘米的小盒——那根本不可能装下八道的尾巴,自己是白忙活一场。我累得直不起腰,但在好奇心的唆使下,揭掉了上面的道符。
我正准备将盒子打开,朱同脸却出现了。
“你又要干什么?”看到阁楼上一团糟,朱同脸早已心知肚明。他一把将盒子抢过去,
重新贴好道符,“这是妖物,邪气重。你有孕在身,还是离远些,别再瞎琢磨。”
看他脸上那紧张的表情,我反而对那个盒子愈发地感兴趣,随口敷衍道:“知道了。”
我正要到楼下去睡觉,朱同脸突然叫住我:“楠儿,本王、饿了。”
我“哦”了一声,叫朱理去准备宵夜。朱同脸像憋了很久似的,复而说道:“我……还未曾吃过你做的饭肴。”
知他的意思,我便到厨房,做了几道菜。朱同脸坐下慢慢吃,而我则映着灯火在一旁给未来的孩子做衣物。那件小婴儿服,布料柔软讲究,即使是棉质的,也要印上代表王族的龙纹。虽然看上去尊贵非凡,却让我揪心。最终,我决定在上面绣一个笑脸出来。
我毕竟不是古代女子,没有经过专门的训练,手艺不是很好,速度也慢。好在离孩子出生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可以集腋成裘,慢慢来。朱同脸说,莫急,他已经交待了王府里的绣娘,为孩子做衣服,冬裘夏葛,我即使做不好也不要紧。
然而,他又怎会理解女人即将成为母亲时的心思?以前听身边的人和事,很多女子在不幸婚姻中,为了孩子都可以忍下去。我一开始并不理解,认为她们是自讨苦吃,然而当我即将成为母亲的时候,我才真正体验到,爱是可以战胜一切的。
朱同脸吃东西的习惯和吴桥是一样的,总喜欢弄杯酒浅尝辄止。我觉得很熟悉,尝了口他夹到我嘴边的小菜,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肚子,抿着嘴:“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也是。”朱同脸笑道:“以后你每日都为我做一次饭,莫再做给别人好么?”
他又拿出一张道符,折叠好后,放入我的荷包中,“还有,晚上阴气重,那些孤魂野鬼多少会影响到你和孩子,带上这个就不会了。”
见他并不苛责我近日来的行径,我点点头,接过荷包,系在腰带上,“好。”
作者有话要说:①醢(hǎi)
②实验有危险,制作需谨慎。
25、中元节 。。。
吃完了饭,朱同脸照例沐浴,而我则光明正大地出去向那群小鬼询问八道的事。回来的时候,朱同脸已经洗完了澡,却不睡,只是面目冷峻地坐在圆桌前,看着文案,将笔握得快要折掉。
这几日他总是很晚才回来,回来后常常待在书房一夜不眠,第二天又是一早出去。看得出朱同脸很忙,却十分压抑。我帮不上什么忙,便只有睡觉,将胎养好。
我刚进入梦乡,就感觉到一滴湿湿凉凉的液体落在脸上。以为那是血,我吓得惊起,冷汗直流。朱同脸过来用手指将那液体揩掉,安慰道:“楠儿,你又做噩梦了?那是墨,莫怕!”
见朱同脸的手指染上一层乌黑,又见地毯上扔着一截断了的毛笔,我松了口气,不禁问道:“怎么了?”
“无事!”他强装镇定,却还是一脸鲠愤,说道:“只是江西闹贼匪,俞谏让本王提供粮草罢了。”
正德年间,江西盗匪横行。七年春①,已招安的农民军领袖汪澄二、王浩八等人复而叛乱。朱同脸原以为身为藩王,应该可以领兵平乱,然而朝廷却派了左都御史陈金前来围剿。他忍了近一年,最后一气之下,不顾律令,离开了封地,到江浙一带游山玩水,顺便认识一些能人奇士,打通人脉关节。八年春正月葵酉,左副都御史俞谏代陈金讨江西贼②。时至今日,俞谏除了屡次让朱同脸提供军资外,再无其他。
“何不带兵自己剿?”我提了个建议:“山高皇帝远。俞谏到了你的地盘,就是客人,难不成还反客为主,咬你一口?若是我,早屯田养兵,然后派人围击,一把火烧了盗匪的大本营!”
“我这居所在亲戚家中间,位置尴尬。若是亲戚家闹匪贼,正巧被看门狗逮住,跑到本王的地头上打架,也是亲戚家的事。未经亲戚允许,我就擅自帮忙,出力不讨好倒也罢了;只怕亲戚心存芥蒂,不去捉贼,反而真让狗来咬我。”朱同脸“噗”地一声笑了,语气颇感无奈:“匪有万余人,看门狗有万余条;而我虽为郡王,却无实权,护卫不足百。实力悬殊,唯有作壁上观,明哲保身罢了。”
“这根本是怯懦!”不管对与不对,我总喜欢挑朱同脸的毛病。反正他这几年也死不了,还不如下猛药,将本地的治安管理好,“你不能剿,却能防。日后加强巡护,凡是偷杀抢夺、坑蒙拐骗的,抓到后一律严惩,斩首示众,没收全部家产。一旦得不偿失,天底下还有谁会去做坏事!”
“民不畏死,何以死惧之?若衣食温饱,还有谁愿意做匪贼?”朱同脸过来抱住我,将耳朵贴在我的腹上,又伸手摸着我的脸,“楠儿你这般聪慧,却为何领悟不到呢?”
“那你何不将自己的家产,分给穷困之人,让他们盖房种田,安居乐业。”历史终究是胜利者写的,失败者也许没那么不堪。朱同脸固然犯过错,但我也不能对他全面否定。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伪君子的所为,只是希望他将来无论怎样死,下了地狱后不至于太受罪。“这样他们不就不闹事了?”
“你这想法固然是好。只是我若贤德,将置当今天子于何地?”朱同脸说:“治标不治本,终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这本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楠儿你还是睡吧。”朱同脸起身,又恢复了以往从容不迫的神采:“明日本王破例带你到宗庙去看看。”
翌日是中元节。朱同脸果然守信,特许我穿男装,跟他出去。
明太祖朱元璋建立明朝之后,大封子嗣为藩王。藩地在江西的有南昌宁王、饶州淮王和建昌益王三府,三府盘根错节,人口众多,其中尤以宁王府势力最大。
那宗庙自然是建得极好。汉白玉的棂星门,雕龙附凤,华美庄严,上有一块直笃牌匾。正门中间则是一条甬路,两旁种着苍松翠柏。棂星门往后有一对华表,再往后是重檐歇山顶式的仪门。穿过仪门,便能看到一座单檐歇山顶的廊庑围成的天井院落。
天井宽阔,中央设了个道场,供品成堆,挂满了锦幙纸幡。现场阵容强大,宗亲官员,守卫侍者,人来人往,无一不衣着华美庄重,却又等级森严。
供桌前站了个老道士,微胖,小眼,团团脸,留着山羊胡子,穿着和渊湛一样的衣裳。一手拿着桃木剑,一手拿着拂尘,手舞足蹈,哼哼唧唧。他的身旁还有几个小道士,口中念念有词,一脸的恭敬。
庑殿的前后门均开着,从门里可以看到后面那座屋宇前高高的汉白玉台阶,一直延伸到门楣上去。朱同脸是郡王,又是长房长子,自然是众星拱月,穿着一身四爪团龙海水织金冕服,手持高香,在此祈福之后,便穿过庑殿,到后面去祭拜祖宗。
女人进宗庙已是犯了大忌。未免我被发现后受到更严重的惩罚,朱同脸找了个借口,让我在此止步,等他、或者去南昌的城隍庙看看。我也觉得看古人繁琐地祭祀是件无聊的事,便听从他的吩咐,闪到一旁欣赏道士做法事。只是那群道士中虽没有那该死的渊湛和段玄,但我一见他们,火气还是噌噌地窜出来。想起八道的死,和自己的命运,就恨不得将他们全都灭了。
我一步步地往回走,过了仪门,忽然瞧见前方有两个小道士,提着一个贴道符的笼子走过来。笼子里装的是一只红色狐狸,知道自己离死不远,那狐狸竟然瑟瑟发起抖来。它看着我,神态焦急可怜,像是在向我求救,却透着一种莫名的嫉妒。
它在嫉妒我?我觉得不可思议。
人群浩荡,你来我往。一个穿着道士服的单薄身影从身旁经过,超在了我的前头。那群小道士见到他后,立马拱手作揖:“师兄。”
那道士像没了魂儿一样,半天才反应过来,也向师弟们拱手,见到笼子里的狐狸,便问道:“这是何物?”
这——分明是段玄的声音!我一下子呆住,霎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