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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老爷子在学堂里转了两圈儿,又在外面溜达了一会儿,齐家村的这个学堂,若说起历史的话,怕是跟村里的齐家宗祠差不多的年岁了,当初似乎就是存了要长久使用的念头,所以都是石头垒起来又涂了泥墙的,几根合抱粗细的柱脚也十分的挺拔结实,屋顶上覆着灰色的瓦片,看起来十分的像模像样。
老爷子看得不住点头说:“这房子盖得好啊,看着年头不浅了,还这么结实,看来这齐家村果然是个出读书人的好地方,不像咱们老家那群不懂事儿的老爷们儿,只顾着吃酒耍钱玩女人,村里的娃儿想读书都得去别的村儿,真是作孽呦!”
“所以说我爹当初来到这儿安家,其实还是挺有见识的不是?”祝永鑫跟在一旁,抬手虚扶着老爷子,怕他腿脚不灵活再摔到自己。
“有个屁的见识!”祝老爷子眼睛一瞪,“把自个儿亲爹扔在老家那么多年,我那会儿觉得自己是壮年丧妻丧子,是个孤寡到老的命呢,谁知道这小子闷声不吭的都有儿有女了……”
老祝头在家素来是脾气比谁都大,但是唯独遇到自己亲爹就没了法子,只能由着他骂几句出气。
几个人正往家里走,迎面就看见王寡妇红肿着眼睛,领着虎子脚步匆匆地往这边走,两下打了个照面祝永鑫忙问:“她王婶子,这是咋了?”
“学堂里的童蒙礼都完事儿了?”王寡妇也顾不得回答祝永鑫,只着急地问。
“是啊,刚才就都完事儿了,我是说咋没瞧见你家虎子,还打算等回家了问问栓子娘呢,你这是咋地了?”祝永鑫也奇怪地问,“咋来的这么晚啊?”
“快别提了!”王寡妇伸手扯着袖子又擦了擦眼角,然后说,“我先把孩子送到学堂去,你回家让栓子娘别出门儿,我一会儿过去找她说说话。”
祝永鑫见王寡妇这样,心里也就大概知道了,怕又是她婆家出了什么幺蛾子来刁难她们孤儿寡母的,但是他也不合适多说什么,就忙点头说自己会告诉方氏的。
先把老爷子送回了家,祝永鑫到自家的时候,王寡妇已经进门儿了,正跟方氏坐在里屋抹眼泪。
“虎子娘,你有啥事儿你就说,你坐下就哭,哭得我心里都怪难受的,这到底是咋了啊?”方氏一边扯帕子递给她擦眼泪,一边着急地问、
“还不就是虎子他奶家,我今个儿一大早,给虎子换好了衣裳,领他去他爷奶家拜祖宗牌位,谁知道被他婶子拦在门口,说了一大堆难听的话,我……我寻思着今个儿赶时间也没工夫跟她废话,谁知道我越不说话她越是来劲儿,把我们娘儿们拦在外面,硬说虎子的爷奶都还没起身儿,说什么让我们在外头等着。”王寡妇扯着帕子擦着不断滚落的泪珠,“结果好不容易等她放我们进去了,虎子的爷奶居然说,他们早就知道今个儿是童蒙礼,还说一大早就在家里等着我领虎子去,问我为啥这么晚才去,是不是不乐意让虎子认他家这个祖宗,虎子他身子还在一旁煽风点火的……”
“唉,你婆家素来都是那个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何苦来的跟他们生这个气。”方氏起身儿给她倒了杯水放在眼前儿,“再熬几年等香草嫁了,虎子也考出来了,到时候就有你享福的日子了。”
“姐啊,你是不知道,若只有这点儿小事,我都受过这么多回了,我哪儿至于气成这样。”王寡妇似乎一想起这件事就气不打一处来,捏着帕子的手使劲儿往桌上一锤,“虎子听了他爷奶的话,就开口解释说我们早就到门外了,是他婶子拦着不许进去,说爷奶还没起来,所以才进来晚了,结果……”
“咋,孩子说的话他们都不信?”方氏惊讶地问。
“虎子他爷说,说他婶儿一大早就把老两口叫了起来,给找了过年时候的衣裳换上,说今个儿是虎子的童蒙礼,让等着他来磕头,就说他婶儿不可能还拦着我们不许进去,说是虎子撒谎,还说……说都是我教给孩子的……”王寡妇越说越伤心,垂头低声地抽泣起来。
方氏起身儿帮她拧了个半干的帕子擦脸,又劝道:“唉,你那妯娌就是怕你家虎子以后跟她儿子抢家产分呢,不然也不会这么给你背后使绊子的,就那点儿小心思,除了你公婆还把她当个好人,怕是也没人瞧不出来了。”
“那我能有什么办法,我男人死的早,拉扯这两个孩子我都已经没半点儿心思再想别的了,只盼着把闺女嫁个好人家,然后以后给儿子盖房娶媳妇,也算是我这个做娘的对得起他们了。”王寡妇抹着眼泪说。
“好端端的说这话干啥,就算是当真要分家,那你应得的一份儿你为啥不要,就算死了男人可你也守了这么多年,还把孩子都拉扯大了。再说,就算你不为自己争,你也得为虎子争啊!”方氏稍稍扬声说,“难不成就由着你那妯娌这么欺负人啊?你放心吧,到时候如果真分家,我陪你去找里正,找齐家的族长,我就不信这事儿还就找不到个说理的地方儿了!”
“我总寻思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王寡妇叹了口气说,“虎子爹生前就最孝顺,若是为了分家什么惹得他爹娘不乐意,他在九泉之下不知道会不会怪我。”
“算了吧,他若还是个男人,在地底下看见自己爹娘和弟弟、弟媳这么对自己的妻儿,怕是更要难受的。”方氏拍了拍王寡妇的肩膀说,“你放心就是了,若真是闹到那一步,咱到哪儿也说得出理去,怕他们做啥。赶紧擦擦脸,我去弄个凉手巾给你敷敷眼睛,这样回去你家香草该担心了。”
方氏说着就去井里打了一桶水,因为井打得极深,所以即便是三伏天,打出来的水也是沁凉沁凉的,这会儿的更是觉得冰手,赶紧拧了个帕子,让王寡妇敷在红肿的眼睛上。
“说到香草,我还有事儿要求你呢!”王寡妇把帕子捂在眼睛上,凉得倒吸了一口气。
“啥事儿啊?”方氏问,“咱俩有啥事儿还不能直说的?这么拐弯抹角的干啥。”
“就是香草的婚事,她年纪也不小了,打从去年就开始说要给她说亲事,结果……”王寡妇说道这儿有些讪讪,见方氏的神色是明白了自己指的是什么,就讪笑着岔开了话,“所以我寻思着今年咋地也得找个合适的人家了,正巧前几天有媒婆来说亲,说的是赵家庄的一户人家,家里两个儿子两个闺女,大儿子和大闺女都成亲了,小闺女是老幺儿,给我家香草说得就是这家的小儿子,今年十八,比你家博荣小一岁,说是在学里念了两年书,识得几个字,会记账算钱的,就回家帮着家里干活儿了,去年他姐刚嫁出去,今年就开始张罗他的婚事了,虽说不是个啥多有钱的人家,不过听着说是家里人都不错,那小伙子身子壮实,干活儿也肯吃苦,我寻思若是当真这样,也还是挺不错的。”
“赵家庄的人?”方氏听了就说,“那还不容易嘛,良子以前就是赵家庄的,这两年才挪到我家住,问他一准儿地知道,你等着,我给你把人叫进来去。”方氏说着就起身儿,趴着后窗户,朝在外面硝皮子的良子招呼道,“良子,进屋来,婶子有事儿问你。”
良子听见把手里的活儿放下,洗了手进屋问:“婶儿,啥事儿啊?”
方氏推王寡妇问:“你说说啊,是赵家庄的哪一家啊?”
“我也没细问啊,就知道姓赵……”王寡妇一时间倒是也说不清楚是哪一家。
“你这不是废话,赵家庄有一大半儿都姓赵呢!”方氏嗔怪道,“这还不跟没说一样。”
良子倒是好脾气地笑笑:“婶子别着急,说说他家几口人,都有啥人,我兴许能想起来呢。”
“媒婆说他家上头没有老人了,就是两口子带着两儿两女,花搭着生的,老大是儿子,老二是闺女,老三小子老幺又是闺女。如今老大和老二都成亲了,只剩一儿一女在身边儿,二儿子念过两年书,哦,对了,说是在庄子东头住的。”
“那应该是赵老拐家了,他家男人是不是拄拐的啊?”良子又问。
“好像是说了这么一嘴的。”王寡妇连忙点头。
良子见她确定了是赵老拐家,面色就有些不太好看,嘴唇动了两下,似乎想说啥又犹豫了。
方氏见状忙道:“良子啊,这屋里可都没外人,你这个婶子跟我可是十几年的交情了,你也知道她家香草拜了你叔和我做干爹干娘,你可得当咱们自家人一样上心,不藏着掖着的说话啊!”
王寡妇看良子这样也担心起来,听了方氏的话更是连连点头,要不是看良子也是个二十左右的小伙子了,都快扑上来拉着他的手说话了,“良子,好孩子,你知道啥赶紧跟婶子说,婶子就这么一个闺女,你可不能跟婶子不尽不实的。你放心,你说啥都出得你嘴,进的我耳,我绝对不跟外人说去。”
良子挠挠头说:“其实我不是想瞒着婶子,只不过,我知道的也都是庄子里瞎传的一些话,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我就是怕说错了啥话。”
“你就先说了听听,知道是你听来的,我们也不会怪你啥!”方氏催促道。
“我记得他家男人的腿,不是一开始就瘸的,似乎是三十岁上下才突然病了一场瘸的,那时候村儿里就有人说,说当初赵老拐的爹也是三十多岁突然病得瘸了,然后不到五十岁就没了,说赵老拐怕是也活不过五十之类的话,还说他家这样的毛病是家传的,代代的男的都这样,一到三十就得瘸……”良子说完赶紧又摆手道,“我当真只是听说的,赵老拐的爹我也没见过,到底是咋回事我可真不知道,只是听庄子里的人传的热闹罢了,婶子还是去查访查访,别到时候坑了香草妹子。”
王寡妇听了良子的话脸色就难看了起来,她二十多岁的时候男人病死了,最是知道这里头的苦处,所以对未来的女婿虽说不求家里有钱有势的,只盼着是个结实健康的,结果却偏偏被戳到了心口窝上,气得当时就摔了手里的帕子说:“那媒婆真是个好样儿的,还跟我说他爹是干活儿摔瘸了腿,说那家人身子骨都好的很,我呸,也不知道收了那赵老拐家多少钱,这么来坑别人家的闺女。”
“你先别着急,良子也不过是听来的,再说没准儿也是那赵老拐家自己瞒着的呢!”方氏赶紧劝道,“就算当真是媒婆的过错,咱回了她自己再另外找就是了,别为了这事儿得罪了媒婆,那种人走家串户的,一张嘴跟刀片儿似的,若是得罪了她,在外头随便编排香草几句,咱到时候有嘴都说不清了。”
良子也起身儿劝道:“婶子,你别太着急,我也只是听村里人说的这事儿,不过那赵老拐的腿,当真是病了一场瘸的,那时候我已经记事儿了,每天都能看见他家人出来倒药渣子,似乎吃了大半年的药,最后还是瘸了。不过我婶儿说得也有道理,媒婆那种人咱得罪不起,好在这回也没吃什么亏,以后多个心眼儿,多打听打听也是好的。”
王寡妇也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些太激动了,抬手撑着头叹了口气道:“我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这辈子要这么折腾我,男人身子骨不争气,婆家又没一个省油的灯,一直严管着的闺女也不是个省心的,我咋就这么命苦。”
方氏见这话说得越发不对劲儿了,赶紧摆手示意良子去忙吧,自己拍了拍王寡妇的手说:“你平时劝我的时候一套一套的,啥事儿一摊到自己头上就抓瞎了吧?日子都是一天天过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