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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颐说完,又罩起黑纱,登上马车走了。
我望着那绝尘而去的马车,一阵叹息,可又想,如今她还活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马车走了一段路,突然停了下来,丁三撩起帘子,指指路边,我一探头,见九爷正骑在马背上,笑望着我。
九爷生意做得很大,据说京城中十楼九馆,明的暗的,都是在他的名下。所以随着他走进任何一家酒楼时,掌柜的都会径直将我们领上二楼的包厢内。
自打草原上回来,这还是我们头回见面。他自作主张点了一桌子的山珍海味,我笑说:“你还真当我阿玛饿了我不成?”他也笑了,说:“总归是请客,岂能寒酸。”
我便笑着摇摇头。
他望着我,大概有很多话想说的,想问的,可一时间又不知如何开口。我也静静的沉默下来,还能说什么呢。
“皇阿玛的意思很明显。可你呢。早几年拼了命想跑出紫禁城的人,如今可还是这么想的?”他问道。
我淡淡的回说:“九爷不是什么都知道,何必还要问我?”
“蕙宁,你可曾想过,万一那天真到了,你要如何是好?紫禁城再不好,毕竟,毕竟我们都在这里,还能照应着,将来你嫁去塞北,万一……”
“九爷。”我打断他的话说:“女儿家总是要嫁人的。嫁得远近又如何,心不在,就是朝朝暮暮又如何。九爷也知道,我并不是非要较真。只是如今,你也看到了,还能是我说了算吗?”
他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张罗着我吃饭。我却端起酒杯,对他说:“还是要谢谢你。就当是你和我当初想的并不一样。”
他一愣,笑问:“外面人都说我是毒蛇,受了八爷如此多的恩惠,如今却也背弃了他。”
“蕙宁想,将来不论如何,九爷也定会照顾好八爷的,至少吃穿不愁。”
他听了,脸上更是笑容满面。
酒过三巡,丁三已经催了好几次,我若是再不回去,估计我阿玛一会儿都要找过来了。
我起身向九爷告辞,他却突然伸手握住我的腕子,问:“蕙宁,如果早几年,早几年上心了,是不是会不一样?”
我轻轻的挣开他的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福福身子,随丁三出了酒楼。外面的冷风一吹,人也清醒了过来。
早几年?要多早?
从前的苏尔佳…蕙宁未必能注意到九爷,九爷也未必顾虑到她。而后是我,我知道得太多,恐怕也还是今日的选择,离他远远的。
不能陪他生,更不能陪他死。
而那个人呢,也不过是十几年的光阴,生生死死的,有多少是能生死相随的。
这天我正在屋里临帖,阿玛下了朝来了院子,见宝儿趴在案边看我写字,便立一旁,也不说话。
我看着他神色有些怪异,便让翠珠领着宝儿先下去,问:“阿玛怎么有空来院子里坐坐了?”
阿玛看着我,说:“今日下朝后,皇上又宣我觐见,说蒙古人催个不停,要我问问你的意思?”
我笔下未停,只是笔法有些慌乱,却还是故作镇定的反问:“阿玛的意思呢?阿玛觉得蕙宁是嫁还是不嫁好?”
阿玛说:“怎么?你如今还有异心?皇上就只差一道圣旨送你上轿子了,蕙宁啊,这一宅子几百号人,可不是谁都有免死金牌在手,就是你大哥乌泰也……”
“阿玛,蕙宁知道分寸。蕙宁只是想知道,这样嫁进蒙古,是阿玛想要的吗?”
阿玛叹口气道:“是或不是已经不是我能说了算的。皇上已经开了金口,我们做奴才的,哪里还有争取的余地。”
我放下手中的毛笔,走到阿玛身边,望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阿玛不用担心,时间总是有的。万岁爷不也还是没有下旨嘛。”
阿玛仔细的盯着我,顿了顿说:“蕙宁,你该不会是知道什么吧。我今日见皇上,精神已大不济,双手已经抖得没法握笔,蕙宁,你是不是该入宫去见见皇上?”
“阿玛,您到底想说什么?”
阿玛神色有些急切,绕过桌子,站在我身边说:“蕙宁啊,皇上是真的很疼你。今日我下了朝之后,又宣我觐见,却只是问了你日常生活起居,又担心你在宫里住那么久,回府后一切可好。皇上念叨了你好半天。蕙宁,你要是真不愿意嫁到蒙古去,为什么不去求求皇上?你去求好歹也是有几分机会的,不然你指望阿玛,阿玛能为你做什么?”
我看着阿玛说:“阿玛,你也不希望我嫁进蒙古?”
阿玛又叹口气道:“蕙宁啊,这事不是阿玛想不想的问题,皇上已经下了圣旨,难道你就不为自己想想?不然你去求求四王爷,早先看四王爷待你素来诚恳,如今四王爷在皇上面前也算是说得上的,你去托托四王爷,去求求他?”
虽然不知道阿玛入宫觐见后,皇上同阿玛说了些什么。不过,总归是计划着让我尽早嫁进蒙古而已。
如今康熙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可对外只是宣称偶感风寒。我记得历史上,康熙朝末期,皇上双腿浮肿不能行走,而双上更是颤抖无以握笔。
既然是这样,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是断然不会宣我阿玛一个朝中闲人入内觐见的。
这日,我一早就离了府,在西街的永亨茶楼,选了个二楼临窗的位置坐下,又吩咐小二备了上好的铁观音,温了两壶酒,便坐下来等人。
我一直从清晨等到晌午。店里的掌柜和小二认得我身份,也不好说话,只是一壶又一壶的上茶。我肚子实在饿得难受,便点了几个菜,自己喝起了小酒。不料想,我等了一上午的人,正施施然的走上楼梯,径直走进了一边的雅座。反倒是他身后跟着的十三爷看见我,立刻走了过来,笑说:“蕙宁,你怎么会在这里?一个人喝什么闷酒啊。”
我已经几杯酒下肚,面色有些潮红,端起酒杯,冲他笑说:“我在等你啊。”
一抬头,见四爷已经出了雅座,正倚在门边望着我们。他身上还穿着朝服,神色有些倦怠,一双清明的眼睛好像突然生出无声的漩涡,要将我拖进去。我连忙避开眼神,指着十三爷身上的朝服问:“怎么?这么晚才下朝?”
十三爷笑笑,踢开凳子坐下,叹口气道:“还不是愁着西北的战事。皇阿玛本不愿再让十四弟回到军中,可如今又找不到合适的人。烦啦。”
我看看他,又看看四爷,故意说:“怎么?皇上的阿哥又不是只有十四爷一个。朝中能领兵出战的人也未必只有十四爷。我想,恐怕是有人不愿去,有人又想去吧。”
十三爷神色一怔,正欲开口,四爷已经走过来,伸手拍了拍十三的肩膀道:“你又嚼这些舌根。回头传到皇阿玛耳里,又是一番是非。”
我望着四爷,故作不明的说:“四爷这话就不对了。这里又没有外人,还是四爷本就另有所指?”他并不答话,只是唤来小二,又添了些酒食,见我不动筷子,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酒,问:“你这么喝醉了,可没人送你回去。”
十三跟着问:“蕙宁,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不然也不会大老远的来这里等着我们?”
我依旧端着,笑说:“我不过是喝杯酒而已,十三爷多想了。”
十三道:“你要是想喝酒,苏尔佳府上你大可以喝个大醉,也不用担心酒后失态。再说,这永亨酒楼,你又不曾来过,跑过半个城,就为了讨杯酒喝?”
我瞪着他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来过?怎么,十三爷来得,我就来不得了?”
十三笑说:“蕙宁,虽然永亨酒楼,名义上是酒楼,可实际上却是菜色出名的好,可你看你点的菜,爷可没瞧出你点了什么招牌。再说了,我也只是担心你问问而已。”
我同十三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可四爷却只是光顾着吃饭,酒杯子连碰都没碰一下,恍若这餐桌上不过是他一人独享。我看着他如此清静幽雅,心里愈发酸涩,喝酒更是猛了些。加上从前喝酒总有人遮着挡着,难得今日喝得痛快,越发忘形起来。不料他很快吃完,又漱口净面的,同十三爷说:“十三弟,我府里有事,先走了。”
说完便站起身。十三爷有些诧异的看着我和四爷,不知是点头好,还是摇头好。四爷已经走到楼梯下,我连忙起身喊道:“站住!谁准你走的!”这话里一半是借酒壮胆,另一半是心中郁气难泄。一张口,酒楼上顷刻都静了下来。
四爷和十三爷,他们自然认得。可认识我的人毕竟不多。全都伸直着脖子朝这边张望,我怕惹出什么麻烦,离开桌子,直奔四爷面前,挡住他的去路,压低着声音问:“你如今都看不见我了,是不是?”
他伸手扶住我不稳的身子,也控制着音量,却全是怒气的道:“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
话说,喝醉酒的人最烦的就是人家说他喝多了。我老爸就是这样,每次过年过节走亲访友的,明明已经酩酊,可还是猛着往肚子里灌。谁要是敢说他喝多了,他都敢拿项上人头担保,再喝个十斤八两都不再话下。
我一听他说我喝多了,酒气上脑,昂着头,瞪着他说:“你凭什么说我喝多了!我问你,你刚才到现在是不是没有看见我?啊,你当我是死人还是透明的?”我一边说着,一边不住的伸手在他胸口点来点去。十三爷见状,连忙上来要将我拉开,我哪里由得他,反将他推到一边,依旧对四爷不依不饶的问:“你说啊,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连谎话都懒得说了。”
他没再搭理我,伸手一挡,我将推到一边,自己拾阶而下,出了酒楼。
我被他推开,一屁股坐在板凳上,埋头就哭。也不知道自己是真的酒喝多了,肚里的水无处发泄,还是真的伤心难过。
我从早上一直等他,不过就是想跟他说说话,好告诉他皇上可能已经决定不再给我时间了,不管他事到如今有没有替我解脱的办法,我也只是想告诉他一声,只是想听他劝几句。可他呢,神色淡漠,对我更是置若罔闻,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一直哭,一直哭,越哭越觉得自己是委屈的。
十三爷哄着我,费了不少力气,才将我从酒楼带出,上了马车,见我依旧泪流不止,掏出帕子递给我说:“蕙宁,你也该替四哥想想。今日四哥在朝上跟皇阿玛意见相左,当场训斥不算,又骂四哥居心叵测,用心不良的。四哥心里憋着把火,你怎么就非要往上撞呢。”
我听得稀里糊涂,抹着眼泪,问:“皇上为什么训斥四爷?如今四爷在皇上面前不是颇为得宠吗?”
十三摇摇头说:“具体为了什么,我还就真不知道。不过单单拿今日朝上的那件事,四哥不过是说了句举贤不避亲而已,皇阿玛当场就发了怒。蕙宁,你这几日若是没什么要紧的事,还是不要见四哥的好。如今就是我见了他也未必能说上话。”
按照道理说,四爷这个时候应该不会跟康熙起冲突才是。这时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他自己小心谨慎都来不及,又怎么会主动往枪口上撞呢。如果真的如十三爷所说的那样,必定是康熙自己再寻事了。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难道,四爷有什么让他忌惮的吗?可如果真是这样,肯定就不简单只是训斥了。
到底是为什么呢?
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让我吓了一跳。
难道,历史上,康熙真的是有意传位给十四阿哥的。如今他既然不愿意放十四再回军中,可又没有可信任的替代人选,一时间踌躇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