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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今日贡王爷在此,倾君愿献舞一曲,以偿众乐,还请父皇恩准!”
晏玺眉头皱了起来,沉吟半晌道:“准!”
晏倾君避过茹鸳,对着身边的宫女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茹鸳正在不解,只看到晏倾君面带微笑、施施然走到宴席中,晚宴前隐起的水袖如刚刚在夜空绽放的烟花似地散开来。直到耳边响起熟悉的古月曲时,她惊得后退了两步,面色煞白。
古月曲,顾名思义,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一只舞曲,曲为赞月。曲音初时轻盈若滴水之声,如绵延细雨浸润人心,随后雨滴渐大,犹如乌云密布暴雨大作,万物枯败,悲怅呼啸,残虐令人心悸,极烈之后风平浪静,云散月出,乐声似纱,轻缓而不失力度,如云之彼端,海之彼岸,徜徉自若,换得新生。
而与古月曲相对的,是一支挽月舞。
于细雨绵延时唤月而醒,于狂风大作时呼月而出,于风平浪静时挽月而留。
晏倾君淡黄色的水袖长裙在空中描绘各种姿态,身姿随曲而动,长发随身而溢,时而如春雨滋润万物,时而如夏风清爽拂面,时而如秋叶萧索飘零,时而如冬雪潇洒肆意,身形鬼魅般幻化,灵动如月中仙子。
昭明三年,便是凭着一支挽月舞,宫女白梦烟惊为人天,一举得到晏玺宠幸,随后步步高升,被封作挽月夫人,享尽独宠近十年。
又是一支挽月舞,奉“月”为神的贡月国以铸铁之术为交换,先后遣来上百名舞女向挽月夫人习舞,却始终无人能及夫人神韵。
一曲作罢,晏倾君的面色静如止水,跪拜谢恩。
宴席上却是一片静谧,不,应该说是死寂,毫无生气的死寂!刚刚激昂磅礴的舞乐似乎根本不曾存在。晏珣睁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盯着地上的女子,奕子轩紧抿双唇,面色苍白。晏玺则倏然站起身,一手甩掉手中的酒盏,落地生花。
茹鸳使劲眨了眨眼,确定不是自己眼花,再用力掐了掐胳膊,确定自己不是在梦里。可是,仿佛只是眨眼之间,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模样?
公主额头的朱砂为何会发光,还会变作新月状?要知道,奉“月”为神的贡月国,对“月”几乎是迷信,虽说一枚新月便可能让那王爷改“选”公主为后,凭公主的才智应该能找到借口推脱才是……可她为何又跳上一支挽月舞?公主不是要嫁给奕公子么?
奕公子的五彩琉璃珠,公主额头的朱砂,落在窗边的纸笺,铜镜中公主蓦然变白的脸色……所有的线头在茹鸳脑中滚成一团,混乱不堪,最后只剩下两个字。
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完毕!撤退!欢迎明天继续收看,啦啦啦~~~
正文 第三章
昭明十四年,享尽荣宠十数年的挽月夫人因病过世,随之,从小被捧在掌心、宠上云端的倾君公主一夜之间跌落泥中,再无人问津。
常人所理解的“爱屋及乌”,挽月夫人在世的时候被晏玺演绎得淋漓尽致。可四年前的一场大雨,将所有的缠绵缱绻洗刷得干干净净。无论是香消玉殒的挽月夫人,还是与夫人有着相似容颜的倾君公主,突然成为那位传闻中的“专情”国主的禁忌,连二人的名讳都无人敢在晏玺面前轻易提及。
曾经骄傲如孔雀般的倾君公主渐渐地淡出宫人的视线,直到今夜,突然的一支挽月舞,让人恍惚觉得时光倒流回十五年前,又看到当年盛世荣光下一舞倾君的挽月夫人。
晏玺的禁忌,宫人当然知晓,初看挽月舞时的惊诧,随着古月曲的消逝化作惊恐,再见到晏玺愤怒地砸了酒杯,皆是抖了三抖。
可作为贡月国使臣的贡元是不知道的。在黑暗中乍然见到晏倾君额头突然亮起的“新月”,他心中的皇后人选就已经有了动摇,再看这一支挽月舞,此刻晏倾君在他眼前简直就如月神化身一般。他惊喜得连晏玺的动作都未注意到,只是愣愣地看着晏倾君。
晏玺因着突然涌起的怒气而通红的面色渐渐平复,紧锁的花白双眉渐渐舒展开来,随即笑了起来,乐呵呵道:“今夜这酒杯还真是滑手……”
一边马上有宫女跪下,颤悠悠道:“奴婢该死!请陛下责罚!”
“自行下去领罚!”晏玺沉声道。
“陛下,老臣欲代我贡月国主求得倾君公主为后,不知陛下可愿割爱?”贡元突然转身,向着晏玺跪下,咬重了“倾君”二字。
宴席上这才恢复了些许生气,隐隐起了议论声。
一直跪在地上的晏倾君稍稍抬了头,看入晏玺眼里。
晏玺重新拿了一只酒杯,在手中摩挲转动。他细细看着晏倾君的脸,眼前渐渐勾勒出十五年前在自己眼前言笑晏晏的女子,同样的年轻,相似的美貌,连眼角那颗殷红的泪痣都如出一辙。
“依朕看……”晏玺拉长了尾音,顿住,见到晏倾君的眼中闪过一丝涟漪。他轻咳了一声,眸中竟有了快意的笑,缓缓道:“贡王爷请起,君儿能得贡王爷慧眼赏识,是她的福分!”
晏倾君的身子不受控制地颤了颤,只这一句话,她便知道了结果。她侧首看向晏珣,见他正好长吁一口气,再看奕子轩,他如初来时一般,拿着酒壶仍在喝酒,嘴角却是带上了意味不明的笑意。
半月来第一个雨停的夜晚,潮湿,净凉。
晏倾君最后看了一眼不远处仿佛高入云端的宫墙,缓缓闭上眼。四年来的第一战,输了,输得真干净!
她不想相信自己的判断的。直到酒筵前,她见晏珣时还特地隐起了水袖,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怀疑。
和晏珣十几年的兄妹,四年来他无处不在的照拂,她不想怀疑。和奕子轩四年的朝夕相处,递过琉璃珠时他眼中的情意,她不想怀疑。她亲眼所见父皇待母亲百般好千般爱,抱她在怀里说她是他最最疼惜的倾君公主,她不想怀疑。
直到现下尘埃落定,她不得不承认,不得不面对。他们一个有意伤她额头,一个亲手画上朱砂,赠她脂粉赠她琉璃珠,只为诱她入局。
她一支挽月舞,想要挽回父皇对母亲的哪怕半点情念,望他念在昔日对她手下留情,可终究,曾经的情比金坚,如今仿佛石沉大海,消失得连半点涟漪都无。
晏玺又高举着酒杯在说些什么,晏倾君垂眼冷笑,只觉得耳边尽是微风拂过的声音,竟是半点都听不进去,只是最后一句,她听得清清楚楚。
“看来三月初三,真是大好的日子啊,哈哈……朕便趁着这大好的日子,再撮合一件喜事。子轩,你看朕的云儿,可配得上你?”
“倾云公主德才兼备,子轩心仪已久。”
晏倾君尽力止住双眼的酸涩,僵直着脊背不让自己抬头,不让他人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今夜是倒春寒吧,否则,怎么突然就冷了起来?
她记得昨夜奕子轩拉着她的手在宫中漫步时,尽管大雨刚停,风声瑟瑟,可丝毫未觉得冷……
是啊,三月初三,真是大好的日子!
是她的生辰,是母亲的忌日,是她被许为一国之后,奕子轩抱得美人归的日子!
晏倾君垂首间瞥见自己的手,紧紧地握住了鹅黄色的水袖,微微颤抖着。她想放手,刚刚松开五指又马上抓住。她笑了笑,不是放不开,不敢放而已,她怕一旦放手,自己会忍不住顾不得此时的处境,立刻扇自己两个耳光!
她居然容忍自己到了这般窘迫的境地!
早就料到了不是么?
——倾八千城池,携万里云锦,独愿与君好。
那“君”字不是指她晏倾君,而一“倾”字,一“云”字,却是指的倾云公主。纸笺不是奕子轩给她的,而是晏倾云在与奕子轩谈条件。
茹鸳整个人呆若木鸡,眼看着晏倾云与奕子轩跪地领旨谢恩,看着百官齐声恭贺,看着晏倾君僵直着背脊站在贡元身边。
她突然想起许多年前的晏倾君,十岁的晏倾君。高扬着的眉头,闪着精光的双眼,桀骜逼人的笑容,明明比她还小了一岁,那浑然天成的气度,却是皇宫里最耀眼的存在。
她还想起四年前的三月初三,磅礴的大雨中僵直的背脊与今日何其相似?那时她的公主呆立在雨中,分不清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她死死抓住她的手臂,问她:“你说,争来又有何用?到头来不过一把黄土……权势再大,能大得过天么?”
那时的晏倾君十一岁,她十二岁,却听不懂公主所讲的话。只是倾君公主的锋芒一夜收敛,仿佛夜空里的星斗,陨落得毫无痕迹。直到今夜……
茹鸳看着她,宫灯下身影模糊,低垂着脑袋看不清脸上的表情,明明近在咫尺,却让她有了疏离感……她突然有些怕了,五年前的倾君公主,好像又回来了……
晚宴散去,皇宫再次恢复平静。茹鸳跟着晏倾君回白淑殿,一路无言。今夜发生这么多变故,她不明所以,却不敢多问。
白淑殿门口站了一人,月白色的袍子,腰间的玉牌清光流转。
“太子哥哥居然还记得到白淑殿来,倾君真是受宠若惊。”晏倾君语调微扬,笑着缓缓开口。
茹鸳忙上前开殿门,掌灯。
晏珣随着晏倾君入殿,扫了一眼她的淡黄色水袖长裙,微微笑道:“穿着水袖裙,倾君,你早便决意在今晚献舞一曲?你我真是不谋而合。”
“是啊,早知如此,你也不用煞费苦心,在我额头弄什么‘新月’,又是焰火,又是五彩琉璃珠,就为了让贡元注意到我了。”
若非琉璃珠背后所代表的意义让她一时恍惚,怎会察觉不到奕子轩给她点上的朱砂有问题?若非宫灯全灭,暗处才会发光的琉璃珠和额头上的朱砂,怎会引起贡元的注意?
晏倾君微笑着坐在贵妃塌上,笑得一如往日的温柔,不露破绽。
晏珣随便找了个座椅坐下,同样笑道:“倾君,我设计你是我不对,可是,既然你也有意嫁到贡月,就不会怪哥哥了吧?”
晏珣的眸子黑不见底,酝酿的笑意吞噬了瞳仁里原有的光亮,看向晏倾君,却似隔了一层迷雾,再不见往日的清涤流光。
晏倾君敛目,眉目间尽是笑意,扬声道:“当然,太子哥哥真是倾君最‘好’的哥哥。连嫁到贡月为身份尊贵的皇后太子哥哥都替倾君考虑到了,我又怎么会怪你?”
晏珣居然因着晏倾君这句话怔住,却也只是一瞬,便接着笑道:“那就好。你早点休息,我明日一早再来看你。”
语毕,他转身欲要离开。
“太子哥哥,”晏倾君突然开声叫住他,低笑道,“你可记得,三年前的三月初三,你在这白淑殿前说过什么?”
三年前的晏倾君十二岁,挽月夫人过世一年。她备好了蔷薇酿,再准备了几盘糕点,人刚刚出了白淑殿,便被倾昕倾云和几位小皇子围住。
各种讽刺挖苦,嘲笑谩骂,甚至要命人毁了蔷薇花丛。晏倾云更是指责她在皇宫内私设祭台,要押她去讯仁府。
是晏珣来了,是晏珣把她护在身后,是晏珣不惜与众人撕破脸,在白淑殿前怒吼:“都给本太子滚开!谁敢动倾君一根头发,就是跟我晏珣作对!”
此刻晏倾君略有疑惑地看着晏珣滞住的背影,恍然觉得那些过往只是她闲暇时的一场梦。
晏珣的身形顿了许久,最终轻笑道:“三年前?时间太久,不记得了。”
语罢,提步跨出白淑殿,身影迅速融在夜色中。
晏倾君扶着木椅坐下,垂首。
一直惊在一边的茹鸳双眼通红,快步到晏倾君身边,哽咽问道:“公主,今日……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