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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汝见祁天弈入殿便未看自己一眼,面上已经露出不悦,再一听璋华的暗示,面色白了白。
她扫了一眼仍旧跪在地上的“封阮疏”,笑着站起身,扶起晏倾君道:“丫头有伤在身,还是先起来。”说着拉晏倾君在榻边坐下,转首对璋华笑道:“姐姐是忘了她为封将军之女,还身受重伤吧?连御医刚刚诊脉,这丫头在战场受的刺激太大,连自个儿是谁都忘得干净,如今封家只剩她一人,若是送出宫……姐姐让她孤身一人要往何处去才好?”
“封将军之女……”璋华敛眉沉吟半晌,才幽幽道,“举国皆知,封将军苦战沙场二十多年,未曾娶妻,他有个女儿,哀家未听说过。倒是听说他倾心于哪家一个庶出的小姐,为了她才终身不娶。”
扶汝闻言,倏地站起身,面上的笑容再挂不住,冷眼睨着璋华。
晏倾君垂首,这一席话,让她对自己刚刚的猜测更加确定了几分。璋华太后说自己是“野”丫头,鼎鼎大名的封将军之女会被人认错,只因为封阮疏是名不正言不顺的私生女……或许瞒了十几年,从未有人见过,是以,这些人会只凭一个玉牌定了她的身份。至于那“庶出的小姐”,莫非就是扶汝?
“你……”扶汝咬牙,说不出话来。
璋华继续道:“这样一个出身不明身份卑微的私生女,如何留在宫中?”
“数百名将士作证,封将军的确有独女封阮疏养在边疆,姐姐如何能说她是出身不明?”扶汝扶汝冷眼盯着璋华,字字铿锵,“封将军二十年如一日恪守边疆,功绩赫赫,战死沙场为国捐躯,哀家怜其孤女无所依靠,收为义女!如此,可够身份留在宫内?”
扶汝这一招显然在璋华意料之外,却也不见她有太大反应,缓慢地拿起茶盏,喝了一口,才悠悠道:“皇上啊,哀家前日看了本德顺从民间搜集来的册子,写的都是十几年来在民间最受追捧的故事。其中有一则,哀家怎么看怎么眼熟,说是一个普通的下人,恋上了家里的小姐,奈何小姐家世显赫,入宫做了娘娘。那下人有出息的很,为了能再见小姐,参了军,最后还做上了将军,苦守边疆数十年,每年只有受昭进宫才悄悄见那小姐一眼。最后为了小姐终身不娶,战死沙场。哎……皇上,你说如果给这故事写个续,将军死后突然出来个私生女,那小姐迫不及待就认了私生女做义女,你说说看,那看书人会怎么臆测呢?”
扶汝早已气得双眼通红,浑身颤抖,怒道:“皇上!封阮疏必须留在宫里!”
“皇上,宫里连一个普通宫女都是经过层层选拔,这么个野丫头留下来,皇上还是好好斟酌。”璋华气淡神闲。
烫手的山芋丢给了祁天弈,一个要她走一个要她留。少年皇帝为难地皱起了眉头。
晏倾君垂首,有些不耐。时隔多年,她再次见到宫里的明争暗斗,这戏码她一眼便看穿,不怎么精彩,所以她想躺下休息。她留在宫里,或者说今后富庶的生活是必然的,根本无需担心。
封佐领兵这么多年,名扬五国,必然在军中威信极高。封阮疏的存在,是安抚并拉拢封佐手下亲信的最好棋子,这些人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璋华不过是借她刺激刺激扶汝罢了,顺带断了“封阮疏”交给扶汝的可能性,再者,还能试探试探这少年皇帝。她不会让扶汝收她为义女,平白把“封阮疏”背后封家亲信的势力给了扶汝;也不会做出恶母夺权的模样,强要“封阮疏”。把最终的决策权推给祁天弈,自己免了一身骚,还能试试他是否真如表现出来的这般“单纯”吧?
思及此,晏倾君发现,这场戏还是有看头。有着那样一双眸子的祁天弈,她不认为会是简单的人。若他想将戏演足了,就得顺着璋华的意思将“封阮疏”交给她,可那样便是直接给璋华添了一股势力。若他当真不简单,想要自己掌权,当然是将“封阮疏”纳为己用最好,可这样一来,会让璋华发现他的意图……
晏倾君想瞧瞧,这位少年皇帝能不能使出什么绝妙的法子化解眼前这场僵局。
祁天弈仍旧紧锁着眉头,为难地看了看扶汝,又看了看璋华,在殿内来回踱步。最终他一手拍额,喜道:“朕知道了!”
“皇上想明白了?”
“如何?”
璋华与扶汝同时发问。祁天弈好像对自己想到的法子极为满意,愉悦地两眼发光,笑道:“德路,快快去把晏哥哥请过来!他一定能想到让两位母后都满意的法子!”
闻言,璋华与扶汝皆是沉默
一侧的晏倾君却是大惊。这一句话,生生将她从看戏人,拉到了演戏人的位置!她不动声色地往榻上闪了闪,将脑袋埋得更沉。
晏哥哥,莫非是他?
她在祁国唯一的故人,也是她扮作封阮疏最大的破绽,祁国内的东昭质子——五皇子晏卿。
第七章
晏倾君对晏卿的记忆,模糊到可以忽略掉它的存在。他比她长了三岁,被送出东昭时他十岁,她不过七岁。如今想来,只依稀记得她这位哥哥是极不得宠的,时常被人欺负,脑袋里唯一与他有关的画面是他离开那年,海棠花正好盛开,他却在树底哭得鼻涕邋遢,被其他几名年幼的皇子围着笑话“宽额大鼻,是东昭有史以来最最难看的皇子”。
那时她刚好路过,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态瞥了他一眼,想着“的确够难看”便走了。
未想到时隔八年,竟还有机会再见。
只是今非昔比,晏卿在祁国的待遇显然比普通质子好得多,甚至比他在东昭过的日子好得多,看这两位太后和皇帝的态度便可窥见一二。
思绪飞转间,晏卿已经到了殿内行过礼,两名太后剑拔弩张的态势略有消弱。晏倾君听到祁天弈愉悦的声音问道:“晏哥哥快帮朕出出主意,封阮疏该如何处置才好?”
晏倾君始终垂首,只瞥到晏卿暗墨青色的衣摆。
“皇上,封老将军驰骋沙场十数年,建功无数,如今为国捐躯,只留下独女,自当好好安置。”
晏倾君心头微微一触,这声音清润如风,似染了清晨竹林里的露气,润人心肺,不急不缓地响在殿内,听起来尤为舒心。记忆里的晏卿是沉默的,总是垂首站在不起眼的地方,畏畏缩缩,如今只听这一句话,便知晓他变化不小。晏倾君有些心痒,想要抬首看看她这位多年不见的哥哥了。
“可是……”祁天弈无奈又为难的声音,“两位太后……母后,您让晏哥哥再说说,说出个具体的法子吧!”
最后半句话里孩子似的娇气和依赖极其自然的流露出来,晏倾君从小见到的皇帝就是晏玺那般,喜怒不形于色、深沉而难以捉摸的,是以,不管祁天弈的噌状多么的自然而然,她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皇上如此信任卿儿,卿儿你便说说你的看法。”璋华开口,带着淡淡的笑意。
晏倾君背上又是一寒,卿儿……
转念一想,深藏在记忆里的东西又浮出水面,晏卿的生母是出自祁国送去的美人……具体身份她是不记得了,只知那女子生下晏卿后便去世了。若她与璋华有《奇》什么关系,倒也不《书》奇怪。送走一个自己《网》并不重视的儿子、一个祁国不会妄动的“质子”,还真像晏玺的行事作风。
“晏卿以为,封小姐不仅是封将军的独女,还以身探险,深入敌营,祁洛山一战的大胜,她功不可没,可说巾帼不让须眉。如此铁血女子,忠义之后,皇上当然该公告天下,大赏以激励军心。”
之前祁天弈让晏卿说话,还要对着璋华撒娇,显然晏卿是璋华的人。可他这番话说出口,并没有偏帮璋华,甚至直说封阮疏是封佐的独女,等于否认了璋华之前所说的“出身不明”,而璋华,沉默许久,没有反对的意思。
晏倾君终是没能忍住,假意撩发,扫了晏卿一眼。
只这一眼,她不得不感叹,民间俗语说女大十八变,莫非男子亦是如此?
眉如远山面如冠玉,眸含笑意眼含秋波,谦和温润的气息由内而外地随着墨青色的袍子流泄出来。
她一眼看过去时,他正好微微侧首,将眼神落在她身上。那目光像是沾了油水的春风,和煦,却没由来地让她觉得滑腻,更像是炎热的夏日昭阳殿外的阳光,不是赤辣辣,而是通透,通透得仿佛要穿过她的身子。
晏倾君对他那副表皮的好感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宫中人大抵都是如此,华丽的外皮下裹着深比宫墙的心。一如奕子轩,同样的谦谦公子温润如玉,同样的举止有礼言谈有度,也同样,不可相信。
晏卿突然弯了弯唇角,看着晏倾君笑起来。这笑容,在其他女子眼里怕是魅惑至极颠倒众生,看在晏倾君眼里,却是让她心中戚戚。他那一笑虽是好看,却探不出眼底的情绪来,八年前他离开东昭时,她七岁,今日一见,他可会认出自己?
晏倾君露出怯弱的样子,双眼含羞地撇开,随后也礼貌地笑了笑。
“晏哥哥如此说,那朕封她个郡主如何?”
那两人一眉来一眼去,不过一个瞬间而已。祁天弈疑惑地问向晏卿。
一边的璋华显然对这个结果不太满意,正要插话,晏卿已经答道:“皇上英明!”
“那就绍风郡主,两位母后可还满意?”祁天弈面上的表情看来,显然是对自己出的这个主意非常满意。
扶汝见“封阮疏”不用出宫,颔首同意。璋华见晏卿不反对,也缄默不语,算是默认。
晏倾君抿唇轻笑。这皇帝还真是找到了一个好法子。封她为郡主,不是任何一个太后收作义女,她承的是皇恩,不是哪个太后的眷怜。扶汝只想保她在宫内,对这结果不会反对,而璋华,应该是因为晏卿才没有反对。
晏卿一个东昭国的质子,在两宫太后辅政,皇帝傀儡,外戚当权的祁国,能有一席之地,还真是……不简单啊。
祁国和安六年,祁洛山一役,大将军封佐战亡,独女封阮疏舍命立功。帝念封佐一生戎马,立功无数,其女忠义,不让须眉,特封绍风郡主,赐居宜沣殿。
***
宜沣殿毗邻皇宫内唯一的沣水湖而建,殿后一座数十丈高的小山包,绿树茵茵,可说是依山傍水,风景独好。
经过一个月的调理,晏倾君身上的伤已然大好,只是从胸口到腰间留了一条巨型蜈蚣似地大疤,好在衣物可以遮去。
这日她正对镜描眉,不由地再次触上左眼角。站在一边的思甜忙道:“郡主,您瞧,这伤果然好了,一点印子都没留呢。”
晏倾君微微闪了神,那不长不短的伤口,正好把她眼角处的泪痣剥落得干干净净。如今一点疤都没留固然是好事,可每次看到光溜溜的一片,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郡主,还是奴婢来吧。”思甜弯腰,笑着接过晏倾君手里的眉石,“您的右手还未痊愈呢,今日连御医过来再换一次药,三日后应该就可以拆纱布了。”
晏倾君服顺地坐在铜镜前,对着思甜微微一笑。半月前,她刚刚可以下榻,便“不小心”打碎了瓷碗伤了手腕,御医诊断,伤到手筋,好在强治及时,只是不能再动武而已。
“郡主,今日阳光大好,奴婢扶您出去晒晒太阳吧。”思甜顺手将晏倾君的发髻又理了理,想着这位郡主文慧大方,娴静淑雅,可“静”得过了些,时常能整日不说话。她料想着是没了记忆的原因,便借着闲暇的时候在她耳边说些她所了解的祁国,还有封老将军生平的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