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第一章 最近最远的人 (四)
“您看。”秋薇一摊手,“还用我编排您,自己个儿就先说漏嘴了。”她说着,把食盒打开,给囡囡盛了粥,要她喝。见囡囡笑嘻嘻的,就说:“你就逗你的逄叔叔。反正你逄叔叔就是千军万马都指挥的了,唯独对你没办法。”
囡囡捧着碗,只是笑。
逄敦煌摘了军帽,坐到病床前,看囡囡喝粥。
秋薇见他满面满眼的慈爱,也笑了。静立一旁。逄敦煌看她一眼,问:“虎翼那边最近有什么信儿?”
“说是这两日就回来的。”秋薇说着,对逄敦煌暗暗的使了个眼色。
逄敦煌看着似是对他们的话题毫无兴趣的囡囡,说:“最近大部队在休整。陶司令的指挥部已经进驻徐州。囡囡,你爸爸……”
“我不吃了。”囡囡推开碗,一掀被子钻进被窝里,“你们都出去,我要睡觉。”
“囡囡……”逄敦煌无奈的隔着被子拍拍囡囡的肩膀,那小身子又猛的在被下扭了两扭,干脆蒙上了头,“囡囡,这回不能耍脾气,爸爸回来,你一定要回家陪爸爸安安生生的住两天去,知道吗?”
“逄将军。”秋薇对着他摆手。
“军长!电报!”病房门外传来副官的报告声。
“知道了。”逄敦煌说着站起来。见囡囡毫无反应,戴上军帽,对秋薇说:“我这就得走,你多费心——要是医生确定囡囡没事,就带她回家。我忙完了就来看她。有什么事,及时告诉我。”
他说着往外走。
秋薇答应着送他出门。到了走廊上,她将病房门掩了,轻声的问逄敦煌:“陶司令确定这几日能回来?”
“部队奉命休整,按说他应该有空回来。我听说陶老太太也从南洋回来了,也是这两日就到。他嘴上是从来不说,也是想囡囡的。”逄敦煌说着,戴上军帽。
“那,陶司令跟苏小姐的事……坐实了嘛?”秋薇问。
“他需要一位夫人。囡囡也需要一个母亲。”逄敦煌并没有正面回答。
秋薇张了张口,叹气道:“是的。只是,这孩子……说句不该说的,苏小姐毕竟年轻了些。”
“放心呢,哪儿能让她受了委屈?退一万步讲,就囡囡这小脾气,她不给人气受就不错了。”逄敦煌明白秋薇的心情,他的心也有些沉,脸上却是笑着。“现在她愿意跟着你,你就多操心一些。”
“我答应了小姐的,一定会做到。”秋薇说。
逄敦煌听了这话,看秋薇一眼,什么没有说,带着人离开了。
秋薇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回了病房。进门一看床上却是空着,大惊失色,惊叫道:“囡囡?!”
卫生间的门大开着,她闯进去。卫生间里空无一人,窗开着,她心里咯噔一下。扑到窗口,就看见一条白色床单结成的绳索下,那个穿着粉色小花朵睡袍的小女孩已经将要落地。
第一章 最近最远的人 (五)
她一阵眩晕,叫也不敢叫、喊也不敢喊,唯一能做的就是牢牢的扣住绳索,眼睁睁的看着小女孩轻巧的落了地,她才“呀”的出了一声。
小女孩落了地,仰着脸对着兀自目瞪口呆的秋薇挥了挥手。
“囡囡,你站住!”秋薇急了,这才大声的叫:“卫兵、卫兵!”
卫兵呼啦啦的闯进来。
秋薇喊道:“快去,囡囡在后院,快把她带回来!”她又伏在窗台上,对着囡囡大声:“囡囡不要乱跑!囡囡!囡囡……遂心!陶遂心!”秋薇语无伦次的,见遂心提着小裙子光着小脚越跑越远,恨不得插翅飞下去逮住她。
遂心则畅快的笑着回身便跑。脚印落在草地上,露水沾了鞋子,有些冷。她甩甩脚,一点儿都不在乎。
医院这四面高楼将花园围成了一个装满浓雾的盒子,遂心在雾中的草地上奔跑着,不时的被雪松树梢刺到面庞。她开心的笑,只觉得这地方,像极了她最喜欢的故事《绿野仙踪》里那个神奇的仙境……待她从灌木丛中钻出去,刚刚站定便发现自己站在了连结几座医院大楼的十字路上。她小心的看了看方位,决定朝南边大楼去——穿过南楼,应该就是医院前门了。她记得的。
可没跑两步,她就看到穿着灰色军装的卫兵从西边大楼门口冲出来,冲破雾气叫着“遂心小姐”。
遂心撒腿就跑。
她躲躲闪闪的绕过脚步匆匆的医生护士和病人。
卫兵追的近了。她调转方向,但就在她一转身的工夫,她撞在一个人怀里。
“哎哟!”她叫起来。声音娇娇的。“对不起。”她站定了,说完这句便要跑,不料那人抓住了她的手臂,她一时之间走不了,便被迫的站直了。
“别乱跑。”那人说。
遂心被这一把清亮的嗓音摄住了似的,抬头看着自己撞到的这个人——是个穿着白袍子的女人。她仍保持着半抱着自己的手势,用她的手臂承担着自己的重量——于是遂心就这么站着,打量着她:她身上有股医生的味道,可不同于其他穿白袍子的女医生或者女护士,她的味道暖暖的,又有些淡淡的说不出的香气……遂心吸了吸鼻子,一瞬不瞬的望着这个女医生:她并不令人害怕。大大的眼睛藏在薄薄的镜片后,也看着她。在这样的注视下,遂心不由自主的就有些发窘。
“这个时间怎么不等着医生查房,跑到外面来了?”她问。
遂心没有出声。
女医生身后就有人说程院长,这是儿科的病人,叫陶遂心,是急性肠胃炎入院的。
“你姓陶,名遂心?”被叫作“程院长”的女医生问。
遂心眼看着自己的名字,从那双线条柔美的嘴唇间被叫出来,没点头,也没摇头,眨了眨眼,反问:“那你叫什么?”
镜片后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
第一章 最近最远的人 (六)
“我?我姓程,叫凯瑟琳。”她温和的说。
“你是洋人嘛?”遂心问。
“不,我是中国人。”
“是中国人,就要叫中国名字。”遂心的小脸儿有些严肃。
凯瑟琳程怔怔的望着遂心。
“是中国人,就要叫中国名字。”也是这样一句话。只是没有柔柔的喉音,而是低沉有力的。
这么巧,这孩子也姓陶。
“哦?”凯瑟琳程不由自主的摸了摸遂心的耳垂。柔软而娇嫩的耳垂。她轻声的,几乎不像是在问:“这是谁教给你的?”
一个小孩子,很难想象,她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爸爸。”遂心立即说。
凯瑟琳程怔怔的望着遂心。
听到身后的梅艳春在提醒她该走了,才阒然一省,松开握着遂心小手的手。
“程院长好喜欢小孩,应该转去儿科。”有医生趁机开玩笑。
“可不是。”凯瑟琳程也笑着,看遂心。
“你的中国名字是什么?”遂心顽皮的问。
“我的中国名字是……”凯瑟琳程含着笑,正要告诉遂心,就见遂心一跺脚,嚷嚷着“糟糕糟糕”。
原来卫兵已经追到了跟前。
凯瑟琳程有些莫名其妙,她看着这些卫兵跑过来,后面更有一个军装汉子,几乎是气急败坏的,对着这边就喊:“陶遂心你这个小混蛋,你给我过来!”
遂心吐了吐舌尖,小灵猫似的迅速躲到了凯瑟琳背后去。
凯瑟琳直起身。遂心温热的小手抓着她的袍子。那汉子声音浑厚,态度也有些粗野,遂心却不害怕,吃吃的笑着。
凯瑟琳看着来人。
逄敦煌却根本没有注意到凯瑟琳程。他径直冲上来,一把拉了遂心在怀里,拎起来就转身,说:“我叫你不听话!我刚转身你就敢逃跑,医院是监狱啊,我且跟你秋薇姨姨说着,让你快点儿出院回家呢……”他断断续续的说着,抬头看到追过来的秋薇,说:“看好她。出了事,怎么跟她父亲交代?”
“交代什么啊?为什么要跟他交代?他早就不要我了!他就只管把我丢给你们……放开我!”遂心尖着喉咙大叫。
“陶遂心!”逄敦煌大喝一声,“你再胡说!你信不信我揍你?”他是脸涨红了。似乎遂心是说了什么让他难以容忍的话。
“你揍我!你揍我啊!他就是不要我了,就是不要了!就是不要了……你还凶……你也凶我……我讨厌他,也讨厌你!讨厌你!”
眼看着遂心的大眼睛里充了泪,逄敦煌的脸色又和缓下来。
这孩子尖声的哭叫,扎人心窝子。
“你呀!”他将遂心抱起来。堂堂的汉子,只觉得当众抱了这孩子,太温柔也太令人难为情了,可还是抱起来。轻声的哄着。他看了一眼站在一边发愣的秋薇,“秋薇?”
秋薇一双手死死的扣在一起,眼睛盯着他身后。
第一章 最近最远的人 (七)
逄敦煌被秋薇的神色弄的一怔。
秋薇急忙抹了下眼睛,迅速将遂心抱在怀里,转身低头就走。逄敦煌稍觉异样,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走廊,已经空无一人。他似乎意识到什么,往前走了几步,就见一队穿着白色袍子的医生护士走进了后面的住院大楼。
“刚刚那些是什么人?”他问。盯着那一群人。
“医生。”卫兵回答。
逄敦煌想了想。在医院,这样一群白袍子,出现在哪儿都是再正常不过的。
他转身,看到这几个呆头呆脑的卫兵,突然气不打一出来。
“一群废物点心!连个小孩子都看不住,要你们何用!”逄敦煌转了身,气的骂道,“给我看紧了些。出了什么意外,不用等陶司令回来,就有你们吃不了兜着走的时候!”
“是!”
逄敦煌抓起军帽,狠狠的挠了挠头。
刚刚一通乱跑,他出了一身汗。
此刻心跳有些急,这也令他格外的有些烦躁……
住院部的大楼里,凯瑟琳程继续带着医生们巡房。
“陶遂心,就是陶司令的女儿?遂心遂心,这名字起的真好。”
“可也够贪心的。”
“是啊……遂心,事事遂心?”
“陶家是一方诸侯,富可敌国,竟还要事事遂心。”
“名字嘛。眼下为了抗战,陶家也是举家为国出力,难得的……”
“所以,就让陶司令事实遂心。”
上二楼的时候,两位中国籍医生在悄声聊天。其余的外国籍医生,或者是语言不通的缘故,或者是并不关心这些消息,都没有出声参与。话题又迅速的转回了病人和病例上面去。
凯瑟琳差点被脚下的台阶绊倒,幸亏梅艳春扶了她一把。
“您还好?”梅艳春轻声问。她看出凯瑟琳有点恍惚。
凯瑟琳点点头。
“还有两科……产科和儿科。”梅艳春看了眼手里的表格。凯瑟琳程本是妇产科的专科医生。她作为院长,今天巡视的却是所有的病房和科室。
凯瑟琳又点点头,表示记得。但在巡视儿科病房之前,她却说自己不太舒服,提早离开了。并没有让梅艳春跟着。
穿过病区花径的时候,她的脚步慢了下来。
此时雾消散了些,花木扶疏的园子,各处景色渐渐清晰。
而不远处的观景亭里,一个深灰色的身影背对着她。
她走近些站住,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随着她的一声叹息,那个背影转了过来,看着她。
好久,好久。
“敦煌。”她叫出他的名字来。
逄敦煌是定定的瞅着她的,直到被她这一声呼唤,才唤返了神似的,说:“王八羔子程静漪,给老子过来!王八羔子……你这个王八羔子、死丫头!老子真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程静漪微笑着。
逄敦煌捶了下胸口,转开脸,胸口剧烈的起伏终于被他强行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