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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黎贞见她主动问,有点意外。她思索了片刻,才说:“这当然是有些缘故的。”
“该不会,大嫂就是那缘故吧?”静漪问遗。
符黎贞一怔,笑起来。她也坐了,倒把石桌上的信匣往自己这边挪了挪,说:“七妹有时候,直率的很。怎见得我就是那缘故?”
静漪轻声道:“当然不见得全部是。牧之为人,我很清楚。他认准的事,如何肯轻易放手?那也太小看他的意志……这家里的事既瞒不过大嫂耳目,大嫂也就知道牧之从科拉亲王那儿曾得了匹烈马。牧之为驯服这匹烈马吃了多少苦头,估计是数也数不清的。只这一样,就看得出来,凡事他开了头,想让他放弃?无异于与虎谋皮。既是他心仪的,既是为了她那些出格的事都做了,必是有什么事,让他寒了心。8”
“你不算不了解老七了。”符黎贞叹道。
“换了是我,恐怕要带着心爱的人离家出走的……不过,怕是困难重重。有人成全还好些。”静漪手指触到面前的京胡。拿了琴弓在手,轻轻弹拨着。“他们走,对大嫂来说,倒是有利无害。”
“你以为他没有试过?”符黎贞冷笑两声。
她笑的阴测测的,静漪已经不觉得什么,很专心地预备听符黎贞说下去。
符黎贞皱着眉,似对什么很不满意,“他被父亲下令看管在家中。一关就是多日。都以为他会闹的很凶。他偏偏没有。关在住处,日常早睡早起,读书打拳。谁去看他、劝他,都是静默以对,绝不反驳。我们都以为他像是被父亲管束住了,或许也就安心听从安排回德国去。二少爷把卫兵撤了两班,再过几日,正想要再撤的时候,七少爷打昏卫兵,逃了出去。为了找他,二少爷亲自带人,几乎没把兰州城翻过来,都没能找到。他还想继续找,老太太发话说不必找了。父亲和母亲都吃惊,我们就更不必说。我冷眼瞧着,辔之也仿佛很吃惊。二少爷马上就要成婚,还是分心盯着这事儿。符家那边没什么动静。就是马家瑞的车仍日日停在符家大门口,他不在,司机也在。我母亲和兄嫂也想着让弥贞快些出嫁。风声放出去,就有议婚的。可凡有上门的媒婆都给马家瑞的人拍着枪吓跑,不敢再登门。这事在城里传开,简直是一大奇景。后来有一日,弥贞亲自出门去见他,就在大门口,马家瑞单膝跪地,求了婚。允是没有当场允的,态度却留了余地。马家瑞便由门外车上守候,成了在符家客厅盘桓。经过这事,别说马家瑞还让人守着符家大门,就是没有,一时也没人上门提亲了……那阵子为避了嫌疑,我是不回娘家去的。这些事都是后来慢慢听说的。二少爷的婚事比七少爷离家出走仿佛在上人们眼里更重要,全副心思都在如何办好了婚礼上,除了二少爷这个新郎官还盯着让人私下里撒网找。七少爷还是在婚礼前夜回了家。当庭对父亲和母亲一跪,什么话都没有说。二少爷新婚之夜,酒多半都是他替的。那酒喝的端的吓人,形状却也不失。几日后便独自返回德国。没人跟着,也根本不用。我看着他已经没事儿人似的样子,总觉得胆寒。七妹,对七少爷,你说的对,也不对。他确实认准了的事一定要做到;可他在任何时候,想要收手,便能成功。这比不择手段更让人害怕。你要知道,当时他也不过是个少年人。”
符黎贞对着静漪说。
静漪出神似的听着。
这才是她认得的陶骧。可也不过是旁人嘴里的陶骧。他怎么可能让人轻易摸到脉搏?
“七少爷走前一天,我得到消息赶回娘家去。马家已来提亲。我母亲不同意,兄嫂在犹豫,弥贞坚持嫁。陶马两家暂时相安,可不代表无事。一门两女,分嫁这两家,无异于脚踩两只船,荒唐不论,名声难听。我母亲想让我劝劝弥贞,打消此念头。我且不说旁的,弥贞一意孤行,到那般地步,生生是我母亲纵容出来的。她对待儿女从来心慈手软,总不忍看他们难过。”
符黎贞哼了一声。
静漪看了她,轻声说:“为人父母,这本人之常情。大嫂对麒麟儿,不也舐犊情深?”
符黎贞斜了身子,避开静漪的注视,“这个孩子真不该出世……”
静漪像被猛刺了下心。
“辔之……我以为她嫁了,一日日过去,久了,一切都会平复。她出嫁那日,真可谓风光。仿佛生怕人不知道,连土地庙里的耗子恐怕也要被鼓乐从地底震出来。因为嫁的快,一切都仓促,马家瑞可也尽了心地往大里折腾。到底是马家长子,他母亲那时候在家主事,马家是妻妾成群,乱象更甚。大少爷这婚事里子不论,马太太儿子娶媳妇,面子一定要的够够的。她究竟是我亲妹妹,我也不是不担心。从提亲到成婚,不到一个月,哪里有这样的……可是我只要看到那阵子辔之的脸色,担心就会化为怨恨……我就想着那日我问她,为何这么突然就要嫁了,还要嫁马家瑞。她看了我,说姐姐也盼着我早点出门子吧,何苦还来问我?我再也忘不了她那神情,明明是知道自己什么样、做了什么事,还理直气壮的。我气极问她,七少爷呢,先前那般,如今又这般,这不是坑了他么?你想她会如何回答我?”符黎贞低了头,等了一会儿,静漪并没有出声。她说:“弥贞说,便是我要嫁,他也不会要我了……她说这也没有什么不好,难道真的进陶家做妾侍?跟着他出洋去,那是没完没了的吃苦。”
静漪深吸了口气。
不知为何,这些话听起来都不像是真的……或许她此时才真正意识到,自己从符黎贞开口的刹那,就开始希望这些都不是真的。
“我劝她好自为之。她是什么样的性情,她自个儿也该知道。总不能一步错,步步都错。马家瑞若真心待她,也不失为个好归宿。我心里恨她薄情寡义,其实更恨的是辔之。对辔之是没有办法。时候长了,就盼着生个孩子。最好是个儿子。有了儿子,我所有的就都有保障了。从此心思可以放在儿子身上,他会是陶家的长孙,日后陶家就是他的……二少奶奶都进门了,那么精明强悍的女子,不留神就会被她算计了去的。好在辔之自弥贞嫁了,心思也定了很多。只是也料不到,弥贞嫁过去之后,过的并不好。那家里,仿佛只有大小姐同她好些。这是过了许久之后,母亲来看望我,忍不住说的。她并不跟母亲诉苦,是母亲亲眼看到马家瑞动手打她的,原因竟不过是为了她递扇子慢了些……想想也是寒心,当初是如何追求,到手后任意践踏。她本来身弱,渐渐便落下病。一病了,就更有难听的给她。我母亲看不下去,接她回家住两日,也要忍气吞声听些闲话。我回去看过她,只觉得她比先前变化并不太大,就是更少言寡语了些。再往后,因了海西叛乱,陶马两家起了冲突,局势一日比一日紧张。辔之领栖云大营,回家来只是匆匆的,我并没有疑心其他;况且那时怀了孕,全副心神倒有一大半在腹中胎儿身上,连外面的战局变化都不比不上他重要……所以当我偶然知晓,辔之私下竟见过弥贞之后,那种愤怒几乎无法遏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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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且真且深的缘 (十七)
静漪看着符黎贞手握起来。月光下她的手上一层淡淡的银,看她痉?挛的手就知她内心的愤怒。
“我就是想不通,为什么我尽心尽意地在他身边,给了他我能给的一切,自始至终就不能换得他的真心,就是比不上一个病秧子、比不上她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那是我亲妹妹,他能不能给我留些脸面、她能不能顾些情分?是不是这世上就没有男人了?我真很想毙了她……如果不是她被连夜接回马家,我一定当面质问了她!我没能质问她。在娘家对着她的空屋子,欲哭无泪。那个家我一刻都不想再待下去。在家等辔之回来,我终于同他大吵。那是我们成婚这些年,第一次对他发火……他根本没理会我吵闹,只说不过是见过面,并没有什么。但听完我的话,他便说等我冷静下来再说。他转身就走。我气的发昏,动了胎气,险些出事。那几天一肚子委屈没处诉,想过一碗药喝下去,一了百了。明白过来就觉得自己傻,凭什么是我受苦?我倒要好好儿地活着,看他们能有个什么好结果!不过没几日我就知道,那日辔之来不及说什么就走,是从我的话里听出来,马家必有所行动。果然马家家眷已经撤个干净,之后两军交火,冲突日益严重。辔之与二少受命,各守一方。几个月仗打下来,局势转向对陶家有利的一面。眼看着那场仗是要打完了的……”符黎贞按着自己的手,不想让痉?挛更严重。可是她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静漪已不忍心再听下去。
“大嫂,后面的事我都知道了。”她轻声说。陶骧同她说过,那段往事是不能提的。她到此时想起来陶骧的提醒,这几年她真的把他这句话放在心里,从未打听过此事经过。
“你怎么会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你怎么会知道?你看到的是他恢复的还像个人样了,没看着他血肉模糊时候,肿的分不清头和身子……我正临盆……正……等着他回来……无论如何我们是夫妻,我挂念他安危……等到生下麒麟儿他都没回来……问他什么时候回来,都说他战事吃紧,要晚些时候……我哪里有那么傻,战事吃紧,他就不会电告家中他会赶回来的;战事吃紧,又不是新鲜事儿,做什么人人回避我?瞒不住了告诉我,他在回来的路上中了埋伏!二少赶过去时,他已经像个死人一样了……”符黎贞语句开始断续,句句字字的都带着颤音。8
静漪心跳的快极了榛。
陶骧简单的只用两三句将当时的情况说给她听,他的语气波澜不惊。
“我想着就是他死了,我也要看他最后一面。什么孩子不孩子的,哪里还顾得上……我倒是想抱着儿子去给他看看……谁肯让我那么做呀,能让我去看,已经是不得已……七妹你见过伤兵,你见过尸体……可你想想,如果那伤兵和尸体,是你亲近的人呢?我看着他的样子,想着他还不如死了的好……”符黎贞瞪大着眼睛,不让眼泪往下落。眼泪果然给她忍住,一颗都没有滚落下来。可她的表情却因此变得有些狰狞。“受伏击遭重创,如此奇耻大辱,我问这个仇谁来报?母亲告诉我说,已经报了。七少因老太太病着,趁假期回国探望,也在二少军中。那一日二少救了辔之回来,无暇顾及伏击辔之的马家军。对方却在撤退途中,遭到追击,同样无人生还。当晚栖云大营精锐部队接到司令急电,与二少麾下歧山大营紧急调动,突袭马家瑞藏身之处,两面夹击,马家瑞在战斗中被击毙。这是七少假传二少命令,利用二少营中情报官借司令部电码发报,调动两处部队,打了一场异常干净的复仇战……这是当年双方冲突的转折点,其后情势急转直下,马家一路溃败,几年之后才缓过来。仇看着是报了,父亲却把七少下了大狱。后来是参谋长陆大同和一批军中要员联名将他保下来,才关了七日禁闭了事……这事,二少日后有过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