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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漪想动,也动不成。
索性仍是趴在那里。倒不是不能出声,只是翠喜来这里,是个什么状况?她摸不准。
她紧咬牙关。
这一回,她不能妥协。
门外,翠喜又叫了几声,见里面没动静,她焦急的扒着门,也不敢大声叫,只是低低的,对着旁边的那人问:“四宝,到底是不是这儿?你开门让我进去看看。”
四宝看着翠喜,指着门上的锁,说:“我的好姐姐,你看看,都动用这样的锁了,眼下,你说这关的还有旁人嘛?就是十小姐。我不哄你的。”
门上是把不大的锁。
要紧的不是锁大小,而是那锁上的纹路:长条形的黄铜锁,雕着祥云和牡丹花,正正儿的是程家专门用来锁女眷内院门的锁里,级别比较高的了。打开这样的锁,至少得三把钥匙同时开。
翠喜叹了口气。
看了看这阴湿的环境。
墙上挂着煤油灯,宽阔的空间里,豆大的光,一明一暗的,被潮湿和阴暗吞了去……真冷。
翠喜哆嗦了一下。
她在程家当差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来这地牢。
坎院是专门关不服管教的下人的。
程家家规很严,主子们虽不至于时常动用私刑,规矩却极是森严。下人犯了错被关进地牢来,几年里也不会有一回。有一回就以儆效尤,够让人怕上好久的。可是主子们犯了错,尤其是小姐少爷们,最多关到后院暗房里几个时辰罢了……这庆园的地牢,比起程家老宅的更深幽。被关在这里好几天,十小姐怎么受得了啊。
翠喜心里难过的很。
她四下里看看,青石板砌的整整齐齐的,阴湿些,倒是看不到什么怪东西。
“翠喜姐姐,既是十小姐没应。你还是快走。耽搁久了怕是不好。”四宝催促。
翠喜看了他一眼。
四宝现在专门看着这个院子的。名义上是看院子,其实就是看“犯人”。四宝的爹宝爷在程家下人里的地位有点超然。他几乎从不跟其他下人走动。平时除了带家丁巡逻、值夜,也不常露面。多多少少,宝爷都是让人有些怕的。只是翠喜和四宝沾点儿亲,能说上话。
翠喜想到这里,心里一动。
她靠近门缝,手扶着铁皮门,对着里面说:“小姐,小姐您千万保重些。大太太说……大太太说她再求求老爷……小姐,翠喜说句不中听的,好汉还不吃眼前亏。小姐您就答应老爷,咱们先出去将养……”翠喜似乎听到了脚步声,她顿了下,又急促的说:“小姐您千万保重。太太……小姐您不为自己想,也为太太想……千万别想不开!多少吃点儿东西……太太这些日子……”
“翠喜姐,有人来了!”四宝急促的叫道。
翠喜转身回望,入口处人影晃动,她心一紧,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抓着手心里的帕子,眼睛望着黑漆漆的石阶上,先是出现了两只琉璃灯,跟着脚步声渐渐的大了……翠喜想要躲也来不及,况且实在也无处可躲,索性心一横,站在当场,不动了。
四宝在翠喜身边,倒显得比翠喜还镇定些,他抬眼看清楚来人,往前挪一步,打了个千儿,道:“四宝给九少爷请安。”
翠喜看到是九少爷程之慎,倒是松了口气似的。
程之慎身后跟着他的两个长随程僖和程倚,还有四宝的爹宝大昌。几个人都板着脸,没什么表情。
程之慎是显的松快些,轻声的说了句:“四宝也在这儿啊,起来。”他嗓音带着弯儿,眼神带着钩儿,瞟向一福下去、动也不动的翠喜。“哟,这是谁呀?”
翠喜保持着那个姿势,轻声道:“翠喜见过九少爷。”
“真是翠喜姐姐啊,这儿黑,我险些没认出来。”程之慎打量着翠喜。果然是杏庐的丫头,稳。他终于轻笑,“你也来看十妹?”
翠喜没有应声,低头听着九少爷的问话。
“先回。跟帔姨好好儿说,别让她担心。”之慎说。
翠喜仍是没有吭声,抬眼看之慎,见之慎对她微微点了点头,她才轻施一礼,退了两步,才下去。等她离开了地下室,程之慎仍站在那里不动。
程之慎身后的程倚低声道:“主子问话,一句应答没有,二太太身边的人,按理不该这样……”
“杏庐的人,自然比别处不同些。你懂什么。”程之慎轻斥程倚。程倚嘿嘿一笑。程僖倒在这时候说了句实话“二太太那边的人现在还顾得上礼法么”。之慎听着,转了下眼,“宝爷。”
宝大昌躬身,道:“九少爷。”
“是父亲吩咐我来看看十妹的。”程之慎温和的说。对宝爷,他应有几分敬重。
宝大昌说了声“是”,身子微微一躬,腰间的钥匙哗啦哗啦响,人却没挪动一寸。
程之慎从袖筒里掏出两把钥匙来,微笑道:“那就请宝爷开开锁?见了十妹,我也好早些回去跟父亲那儿复命。”他把手里的钥匙抖的叮铃响。
“九少爷,这不合规矩?”宝大昌面上严整,一对虎目微微上翻,对上程之慎含笑的秋水一般的目光,不为所动。
第五章 缘深缘浅的渊 (四)
“加上你腰里的,这不三把钥匙都全了嘛?怎么不合规矩?”程之慎问。
“全,是全了。”宝大昌沉着的说,“还缺一个人不是?”
“缺一个人?”程之慎转了下身,扬手将钥匙给身后的程僖一把,拍手道,“这不就成了?”
“九少爷,您别难为我。”宝大昌道。
“宝爷,我怎么会难为你呢?”程之慎笑微微的,“宝爷这是不信我了。幸好我有父亲的手书在此。”
宝大昌双手接过来,看着媲。
“这总可以了?”程之慎道,语气里有一丝不耐烦了。
宝大昌将字条叠起来,放在袖中。
程之慎看着宝大昌腰上的那串钥匙,又见宝大昌再微微一躬身,以为这下可以打开牢门了,心中一喜,却不料宝大昌后退两步,叫了声:“四宝。”
站在宝爷身后的四宝忙应声:“在。”
“送九少爷。”宝爷说。
“是,爹。”四宝听到他爹的这句话,立刻站到了前面,朗声道:“九少爷,请。”他五大三粗的样子,这会儿拉开架势往那里一杵,端的是唬人。
程之慎高挑而瘦削,他身后的两名长随虽说壮实,可四宝的功夫……程之慎心里忖度着该怎么办,打,是打不过,就算打得过四宝,宝爷这关……他脸上仍是笑微微的,“宝爷……”
他今儿是打定主意进来把静漪带出去的,没想到宝大昌虽是一介武夫,却严守原则,委实不好糊弄……这就有点儿难办。
之慎在动脑子,要怎么能让宝大昌网开一面,使他能进去……
“九少爷,府上百十年的规矩,坎院里只认钥匙,不认人。”宝大昌淡淡的说。
“宝大昌!”程之慎到底是年轻,被宝大昌这样一说,脸上的笑容终于是渐渐的消了去。
“九少爷,请。”宝爷头稍低。恭顺,然而倔强。
“你!”程之慎瞪着宝大昌,眼睛里像是能蹿出火苗来似的,“你好样儿的!”他看了牢门一眼,转身撩袍子便往外走。他脚上是两截子的牛皮鞋,踏在潮润的石板地上,响声奇大。他气呼呼的走上高高的台阶,不料脚下湿滑,他险些跌倒,身后有人一伸手,将他稳稳的托住。程之慎抬头一看,是四宝。他甩开四宝的手,再走两步,出了地牢,上面是间空旷的厢房。
程之慎出了厢房门,但见外面漆黑一片,此时雨丝急落,雨下的正急。
程僖急忙撑开油纸伞,雨点子噼里啪啦的落在伞上,程之慎却直接就走进雨里去了。
“九少爷慢走。”四宝将程之慎一行人送出坎院大门,道。
程之慎脸色十分难看,回头狠狠的看了一眼坎院的大门,又瞪着四宝。
四宝尴尬。
之慎想着四宝和他也是从小的情分,见他那为难的样子,倒一时也不忍苛责他,只是说道:“你们就看着小十给老爷整治!”
四宝待程之慎走远,才回身,把那铁皮大门上了闩。廊下一溜儿羊角大灯,在风中纹丝不动,很是明亮。
坎院是府里唯一没有通电灯的地方。但是这羊角灯看起来,更符合坎院的身份似的。
四宝看着站在上房门口的父亲。父亲不知何时从地牢上来的。
此时雨势急,园中石板路上、青草丛中,雨落下去,水花飞溅,更添了分秋夜的冷涩。
“进来说话。”宝大昌说。
四宝走过去时,宝大昌已经进了上房,正坐在侧座上,拿了青布烟袋,往烟锅子里装烟丝,不紧不慢的。
“关门。”宝大昌说。
四宝回身关了门。屋子里更暗了些。
这处名为坎院上房,平日里是不住人的。偶尔主子们要提审关起来的那些人,才会在这儿待一会儿。
“从带你进程家,让你进坎院,第一天,爹就跟你说过,做坎院的人,你先要守住什么?”
“戒贪、戒色、戒赌博;不友、不群、不……”
“说!”
“爹,孩儿错了。”
宝大昌点着了的烟锅子,猛的往儿子额上摁过去。
四宝吃痛,不敢出声。
“不心软。”宝大昌一字一句的说。
空气里一股烧焦了的皮肉的味道。
“跪着。好长点儿记性。”宝大昌重又拿了烟,吸了一口。
四宝额头上钻心的疼,“爹……九少爷说……”
宝大昌“唧唧”的抽着烟,瞟了儿子一眼,不说话。
“爹,十小姐那么倔,说不准真的出点儿什么事儿……爹,二太太和十小姐,可都是难得的好主子……爹!”
“照老爷的脾气,十小姐就是死,也得去了陶家才能死。”宝大昌说。
四宝呆呆的看着他爹。
“你当我不知道,夏日里,你就帮着十小姐送信儿;这一次,你也脱不了干系!”
四宝梗着脖子,但是不吭声了。
“再敢掺和主子的事儿,就不是头顶上添个疤这么容易过去的了,四儿。你看看之忓是怎么办事的。”
“他还不是……”四宝有些不服气,想了想,大约觉得不妥,没说下去。
宝大昌从口袋里拿出刚才程之慎给他的条子,看了一眼,拈成一条儿,放在烟锅子上,吸一口,烟丝红火些,纸条儿被点燃,一会儿,纸笺便化为灰烬。
“摩的倒有九分相似,可惜啊,就少了那点儿几十年的老辣。”
……
“哪儿露了马脚呢?”程之慎出了坎院,懊恼的嘟哝着。
他冒着险,想把静漪先弄出来再说。
难不成,把静漪带出来了,父亲还真的就再给扔地牢去?不能……
“少爷,您且得快些个,不然被老爷发觉,就不好办了。”程僖小声说。
之慎回手便给了程僖一下子,骂道:“没点儿眼力劲儿的东西,没看我正琢磨事儿呢?”
程僖一低头,躲过去,说:“可少爷,您真的得快点儿。不然,您不但没救成十小姐,弄不好,老爷连您一块儿……少爷您就别再添乱了,已经够乱的了……”
“闭嘴!”之慎嘴上不承认,心却被程僖这几句话说的咚咚跳的急了起来——他抬眼看看,这条狭窄的路,青砖铺地,前面一盏灯,照着短短的一点光亮,可再远些,黑漆漆的一片,再远些,能看到灯光……那是西花园的侧门。他们刚才便是从那里出来的。
之慎皱着眉头,手里掂着两把铜钥匙。
他费尽心思的偷来了两把钥匙……
“真不知道老爷怎么想的,陶家那……陶家说好是好,可是十小姐不乐意啊。强扭的瓜不甜……”程僖小声的说。
“啪”。
程之慎又给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