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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水之卷:朱雀南飞 (八)江山有恨销人骨,风雨无情断客魂 下
杏花楼,同样的位置,却只剩下我孤身一人。
我依靠着回廊上的栏柱,迷惘地眺望着远方幽深的雨巷。昨日,刘基也曾坐在这个位置,以类似的神情弥漫出自己的心事。
穿过层层重叠的时光,我仿若看到一位手执杏花的黄衫少女,盈盈伫立在江南的烟雨中。她的神情是那样洁净无瑕,她的面庞是那样娇嫩美好,犹如绽开在每一个少女心中情窦初开的梦靥。
她在等,等她命中注定的那个白衣少年。
我也在等,怀着前所未有的迫切以及某种不可名状的恐惧。
我多么害怕他不会来,害怕他的身与形都悉数化作了痴缠的蔓藤,就此永永远远地纠结于另一个与我无关的灵魂;害怕他的情与骨都抛洒于山间的落崖风声,从此生生世世聆听那令我求而不得的自由。
哪怕我明明知道,这种害怕是一种自私的执念。我固执地认为我懂他,懂得自由于他是一片更为飘洒灵动的旷野,而不是瞬息而逝的落崖风声。
可我真的懂吗?
细雨犹如最晶莹的线,一针一针地缝补着我心中的褴褛。
他会来吗?生与死,他会如何抉择?
我静默地窥听着起落于木质台阶上深深浅浅的脚步声,幻想着那其中会有属于我的期待。
熟悉的芷兰芬芳远远的从身后飘来,轻灵的步调是我从心底漏掉的节拍。
我欣然回头,报以最矜持适宜的笑容:“你来了。”
他亦微笑,那样幽洁绝美:“让你久等了。”
“不久,”我轻轻微笑,“来了就好,你大概已经一天没有进食,快坐下吃饭吧。”
他颔首坐下,面容依旧是往常的从容淡然,那一瞬间,我差点就觉得自己是真的懂他。但他这份不经修饰的淡然,却让我恍惚地发现有什么细微的变化正悄然注入他的血液。
其实,改变的,又何止是他?
“你听说了吗?”邻桌的一个人轻声说着。
“什么?”另一个人答道。
“就是前几天,又有人起义啦。”
“哦,我当你说什么呢,这事儿谁不知道呢,徐州的芝麻李李二,蕲州的徐寿辉,一个接着一个呢!”
徐寿辉的名字犹如一把利刃生生将我从小女儿的柔情似水中抽离,我不觉止住手中的筷子,垂首仔细聆听着。
“可不是呢,现在各地都是起义军呐,听说那徐寿辉一路往南打,据说已经打到苏州,指不定哪天就杀到咱们杭州路了。”
“杀到了最好,把鞑子们都赶走。”
“阿薇,你怎么了?”刘基轻声道。
“嗯?”我恍惚地看向他,“没什么,先生,您听到了吗?又要打仗了。”
我说着,遥望着沧桑在烟雨中的古城墙,回到半年前的颍州那惨烈的一幕再一次涌上心头。
我又叹道:“先生你说,徐寿辉会否打到杭州呢?”
“能夺取苏杭之地,便夺取了天下最富饶之地。他既已攻至苏州,杭州不过是早晚的事。”他亦喟叹。
我问道:“苏杭如此重要,元兵怎会轻易地让他攻破?”
他眉心微动,道:“想必有良人相助。”
良人?难道是一尘大师?
刘基长身而起,凭栏远望,不觉曼声轻吟:
“闻说苏州破,仓皇问故人。死生俱可悼,吾道一何屯。
北去应无路,南藩自此贫。凄凉转蓬客,泪尽江浙滨。”
我回望于他优美而成熟的侧脸,他悲怆的面容中弥漫出文人特有的悲悯苍生的情怀。
我的心中且喜且忧。忧的是战乱将起,芸芸众生又将何去何从;喜的是我从他的眼眸中窥探出一丝跃跃欲试的炙热光芒。我知道,齐家治国平天下,是每一个好男儿都曾怀揣的宏图伟志,他也不例外。
我从心底渴望他能脱离那个几乎让他一蹶不振的悲情故事,从此投身于另一种只属于男人的明媚春光中。
他忽然回过头,目光炯炯,犹如燃烧于旷野之上的火焰,他道:“我们要尽快回青田。”
我茫然道:“为什么这么急?”
他的嘴角漫出神秘的笑纹,道:“山中将有贵客来访。”
望着他的笑容,我以为有关这个男人的爱情悲剧终于告一段落,取而代之的是一段全新而荣光的旅程。
后来我才明白,命运并没有就此罢手,这个悲剧的结束仅仅铺垫了另一个悲剧的开始。
第二卷,水之卷:朱雀南飞 (九)酒里春容抱离恨,水中莲子怀芳心 上
清风徐徐,艳阳流华,我坐在松树下细细地剥着莲蓬,这本是一天中最为清闲的时刻,我的心中却无限烦忧。
回到青田之后,我开始担忧另一个问题,那就是刘玢。
徐寿辉打着红巾军的旗号,将战线一路向南推进,为此,刘基曾修书一封,让杭州的家人来青田暂避祸端。他的家人若是来了,我与刘玢的相见只怕会在所难免。
我终日忧心此事,犹豫再三还是无法告诉刘基我的真实身份,未免有些戚戚。刘基是何等聪明的人,我猜想他一定察觉到我的种种异样,但他却装作浑然不觉。
他一向是如此,你不愿意说的事,他绝不会多问一句。
我轻叹一声,自己问自己:“莲子莲子,你告诉我,我究竟是说,还是不说呢?”
“说什么?”
我唬了一跳,手一松,莲子洒了一地,在日光的映衬下犹如一颗颗晶莹的碧玉。
等看清来人,我嗔道:“先生怎么总是无声无息的,就会捉弄我!”
刘基向来不拘什么虚礼,随意地坐在我身边,笑道:“我看你一动不动地坐在这里剥莲子,以为你正入神,本不想打扰你。岂料你剥来剥去都是那一颗,实在忍不住,想看看咱们小师娘想什么这么入神。”
我窘的脸泛红霞,伸手把刚刚收好的莲子掷了他一身,道:“先生真是好的不学学坏的,小方随口胡说的话,您竟然记到现在!”
他也不躲,任那碧绿从他洁净的衣襟滚落,笑道:“我不过是逗你一笑,你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这个糟老头子置气。”
我扬起眉,道:“先生没听过吗?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古人都将我和小人绑在一起了,我还装什么大人。大人是您,您大量,我小气!”
我说罢,扭头不看他。他扯着我的衣袖,哀求道:“这位姑娘,方姑姑,阿薇妹妹,你别跟老生过不去呀!”
我哪里是真气他,他从未对我连着叫出这么多称呼,我禁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回头照着他的肩头横打一拳。
无意间对上他如水般清澄的目光,我才惊觉眼下这番情景的暧昧。他温暖的体温,柔软的鼻息和那惯有的混着芷兰的酒香都不再与我隔空相对,而是丝丝缕缕地漫入我的每一寸肌理,。
我神情怔忡地望着他,他的眼角有一种不经意修饰的成熟,此刻那成熟晕开了桃花般绝美的昳丽。而他的表情似是痴了,长久的凝视之后,他缓缓靠近我,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写意。
我在他不容拒绝的逼近下默默垂下头,想从地上的碧绿中寻出一份女孩子应有的矜持。然而赫然在目的却是他那轻坠于腰间的纯白缎带,“愿为合欢带,得傍君衣襟”,他果然日日将它佩在身边。
我如梦初醒,在属于他的温热贴近我脸颊的那一刹那霍然起身。
他愣在原地,亦是一副恍然惊醒的模样,他迅速站起来,歉然道:“阿薇,对不起,我……”
我心中骤然升起的温热又瞬间冷却下去,从他愧意的目光中我明白到,他只是借着我的躯壳看到了一个无关于我的渴望。
我神色淡然地打断他道:“没什么,咱们回去吧!”
山中莺啼燕啭,那清脆的鸟声如同牧笛,催促着寂寥的行人。日光隔了重重山雾落在我肩头,依然存留着不易消退的燥热气息。
我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的跟着他向前走,他突然一顿,我才发现他身后的影子上竟长满了孤寂的青苔。
我顺着他身体的朝向机械地望去,这才看到不远的池塘边上,正端坐着一位头戴蓑笠的渔夫。那渔夫背对着我们,看不清面容,但那身姿却极美,高昂挺拔,又写意悠远。只见他手执一枝竹竿,岿然不动,犹如栖息在岸边的一只白鹭。
山里从未有外人来访,更何况先生还在外间设有阵法。我诧异的疾步上前,与刘基并立,询问地望了他一眼。
刘基微微一笑,扬声道:“江湖风波恶,何以采薪人,无忧茹藜藿。⑴”
我看看自己,再看看刘基,我手拎一篮莲子,他肩驮一筐碧草,倒真像是采薪度日的樵夫山妇。
那渔夫闻言,忽然拉起长竿,一只游鱼跳跃在他的渔钩上,他轻巧地把鱼儿放入身边的筐中,优雅地转过身,摘下斗笠,一双明亮的眸子在日光下流离。
“山中何所有,未若擢扁舟,得鱼即沽酒。”熟悉的声音飘荡在耳畔,我几乎惊呼出来,那人,正是一尘大师。
刘基朗声笑道:“师弟,我已恭候你多时了。”
我心虚地垂下眸子,这下可好,他们师兄弟一见面,我还能怎么瞒呢!
谁知一尘一眼也没有看我,只是微笑着说:“多年不见,师兄还是一样多智,我没有什么见面礼,这鱼就赠与师兄佐酒!”
他说着,突然发力,拎起鱼筐向我们掷来,刘基随意的伸手一抓,那鱼筐不偏不倚正好落入他的手中,他乐道:“阿薇,今日有好菜吃了,和尚送的鱼,那滋味可不一般。”
我赶忙上前接过,二人相视而笑,并肩向山中高屋走去。
我跟在他们身后,一路上仔细瞧着一尘的神色,他似乎并不打算揭破我的身份,但我依然觉得别扭至极。
“是你?”一声童音响起,小方急匆匆地从屋边跑来,叫道:“你是那和尚?”
一尘笑着俯身,道:“正是小僧,小师侄,别来无恙啊?”
小方奇怪的看了一眼刘基,道:“咦,你怎么知道我是师傅的徒弟?”
“难道你是徒弟的师傅?”一尘朗声笑起来,我亦忍不住跟着笑。
刘基笑着摸摸小方的脑袋,道:“快来拜见你师叔。”
小方被众人笑的不好意思,却也恭恭敬敬地对着一尘行了个大礼,拜道:“师叔!”
一尘将他扶起,笑道:“出家人不拘这些虚礼,师兄,你怎么不让大家都进去,我还等着你的酒呢!”
刘基闻言,拉着一尘的手臂,边走边说:“你这个出家人,何止是不拘虚礼,简直是不拘虚规!”
注:⑴这两句出自刘基的诗《渔樵问答》,大意是说樵夫劝渔夫放弃打渔生涯,和他一起在山中采薪为生,而渔夫却认为樵夫的生活不如打渔好,劝樵夫弃山从渔,其实就是一种人各有志的喟叹。全文如下:
樵问渔,江湖风波恶,何以采薪人,无忧茹藜藿。
渔答樵,山中何所有,未若擢扁舟,得鱼即沽酒。
第二卷,水之卷:朱雀南飞 (九)酒里春容抱离恨,水中莲子怀芳心 下
屋内,我们四人围坐在桌前,桌上鱼香阵阵,酒意浓浓。
我始终缄默不言,实在是不想引起一尘的注意。
小方却突然道:“师父,您一向最爱读道家经典,怎么师叔却是佛门中人呢?”
我也不免好奇,那山中老者真是奇怪,同一个人教出的徒弟信奉的居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信仰。
刘基笑言:“一个人的智慧若达到顶峰,就能窥得天道,天道只有一个,由其衍生的变化却是无穷。你师祖就是这么一个超然物外的人,他认为世间所有学术的最高境界是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