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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虚扶我的双手悄无声息的抓紧,同时迅速瞥向惊立一旁的刘福通,然后勉自镇定地引我入座,稳步走向殿中自己的位置。
我既是喟叹又是怜惜,林儿曾经是个多么不谙世事的白玉少年啊,如今也晓得避人耳目,事事留心了。
再开口,那和善的声音已夹带了一丝几不可闻的颤抖,我们就这样当着众人的面说了不少客套虚无的话语。
两柱香后,林儿的眉头紧锁,突然开口道:“今天就谈到这里,请朱雀先生留步入内殿一叙。”
我罔顾大宋众臣的茫然和诧异,点头应允,又回头交代了花云几句,便随着林儿快步走入内殿。
一入内殿,林儿便屏退左右,双目灼灼的望着我,我顿觉双腿都变作了柔嫩不堪的花枝,软软地竟欲倒下。就在此时,他整个人扑在我身上,与我紧紧环抱。
温热的触感不停的落下肩头,我亦禁不住失声而泣。
五年了,整整五年了!
五年的时光隔断了多少山高水远,多少人世辛酸,我又怎能不伤心,怎能不落泪?
我们彼此一言不发,只是默默感受着彼此心间的沉痛和喜悦,用无尽的泪水诉尽衷肠。
良久良久,他才依依不舍的松开我,凤眼通红道:“姐姐,真的是姐姐!朕做梦也想不到朱元璋送我大礼竟然是姐姐!”
他这一句瞬间击垮我刚刚镇定的心神,我泫然欲泣道:“是我,是我!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已不再抽泣,摇头道:“不晚。朕不知道这几年姐姐在外面究竟经历了什么,但只要姐姐愿意回来,有朕在的地方,就永远是你家。”
此时我才发现刘福通正快步往这边走来,我一面暗赞于他的反应之快,一面收住眼泪,整衣敛容,转向刘福通道:“刘伯伯,棠儿来迟了!”
刘福通虎目微红,满面的震惊早已褪作悲喜交加的神色,俯身颤声道:“老臣参见公主!”
我急忙虚扶他道:“使不得!棠儿既无德无能,又无封无号,实在受不得您的大礼!”
刘福通也不再推辞,只是拍着我的肩膀道:“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只不知棠儿怎会和朱帅在一起呢?”
我偷瞄了一眼林儿,遂即轻摇臻首,言辞真挚道:“这些年多亏您不辞辛劳、撑住这大宋的江山,棠儿心中有愧,本无脸见您。幸有元璋在,一路向南,披荆斩棘,为咱们大宋收复这些许山河,我才胆敢与您和林儿相见呐!”
刘福通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面上却笑逐颜开:“原来棠儿长大了,有了夫君?”
我面颊绯红,故作羞赧道:“还没有,只是已有婚约。”
“哦?”刘福通兴致盎然的望着我道,“此人可是朱帅?”
我点点头,有意无意地看向林儿道:“他日元璋为咱们收复集庆,我就嫁与他为妻。”
刘福通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和蔼笑容,转向林儿拊掌叹道:“这可真是一桩难得的好姻缘啊。朱元璋这个人,我曾有一面之缘,是个能当大任的举世之才,与咱们棠儿倒也算相配。”
林儿湖水般深沉的眼眸里看不出神色,只附和道:“是啊,朱帅骁勇善战、颇有智谋,最重要的是为人仁义无双、忠君护主,姐姐嫁与他也未尝不是一个好选择。”
我心中一痛,却佯作欣喜地与二人侃侃而谈,将彼此近几年的况遇都附耳相诉。
第五卷,火之卷:凤舞九天 (二十三)人心易变
深夜,林儿亲自送我出宫,我望着他异乎沉静的面颊,禁不住道:“不管怎么说,我所经历之事定不及皇上的万分之一,您……这些年过得还好?”
林儿洒然而笑,那笑容里却蕴育着不知名的伤感:“还好,也只是还好。怎么,姐姐觉得朕不好吗?”
我登时心痛难忍,忧心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从前那个活泼明朗的少年不见了……”
他霍然回首,凤眼深深地注目于我,道:“从前的姐姐不也不见了吗?”
我一时语塞,委屈道:“你可知道这些年我是如何过来的吗?我……”
林儿忽然重重一拳打在身旁的树干上,树叶潇潇而落,正如这些年来萦绕不去的沉重回忆。
他默然望着石板面上重重叠叠的落叶,悲笑一声,缓缓道:“你知道朕这些年时如何过来的吗?盛文郁你知道吧?往日他与刘福通明争暗斗,动辄就要取朕的性命。朕能活到今日,全是当年忍受种种侮辱和欺负,一步步与奸臣、佞将们周旋而来的。朕那时要是流露出一点点愤怒和不平,非但是朕,连母后也难保安然。朕是不谙世事的少年,是受尽各方势力排挤监视的傀儡。多少次,朕忍无可忍、退无可退,母后便用刀子在朕的肩上刺一个‘忍’字,如果没有那时的痛定思痛,朕又怎会变成这样?从前的朕,不屑于拥有这样的一切,但朕再也不会是从前的朕!”
我震撼难言的望着林儿,这是我的弟弟吗?那个温文尔雅,纯真可爱的弟弟……
心痛得像被细小的刀子一刃刃地剜着,我紧紧握住他的手,忍着泪水道:“皇上还有姐姐,从今以后,我再不会让你独自承担这一切。我引来朱元璋,就是要与刘福通抗衡,好稳住皇上的位置啊!”
林儿报之一哂,不置可否的淡淡道:“朱元璋……不过是另一个刘福通罢了。”
难道说,他怀疑我回来是为了取而代之?
我瞠目以对,言辞恳恳道:“林儿,你有母亲,可是我没有。请你相信我,你是这世上我惟一的亲人,咱们韩家,留在宫里的只有你我两个人,能够相依相靠的也只有你我两个人!我不是来指手画脚的,我是来帮助你的!你不觉得你需要帮助吗?于内,刘福通独掌大权,朝野上下人心若蛊;于外,元廷虎视眈眈,妖兵割据地方。复国之路任重而道远,我……”
韩林儿双眸中黯星闪烁,最终拂袖道:“姐姐长途跋涉,也累了,明日再来宫中吧,也好见见母后。”
宽大的袖袍吞噬着呜咽的夏夜风声,也吞噬着我汪洋般漫涌不止的心痛和哀伤。
“皇上也早些休息吧。”
艰难地吐出这句话,我转身而走,顿觉天旋地转,茫然而又悲凉。我的亲弟弟啊,到底是怎样的往事,让你连自己的姐姐也如此戒备!
方出宫门,却见花云已候立于门口,我调整心情,正容走过去,问道:“查得怎么样了?”
花云边为我领路,边压低声道:“我从南方粮户得知是亳州鑫源银号支付的定金,入夜后一个兄弟进鑫源银号翻帐,发现日期数目都吻合的只有一家。”
我问道:“哪一家?”
花云略顿一下,接口道:“亳州雅香楼。”
这下听得我眉头大皱,又是雅香楼,这个雅香楼的背后之人究竟是谁?
我转头注目于他,吩咐道:“今晚,咱们就住雅香楼。”
花云点头应道:“先生放心,我已经将事情办妥了,这就领您去。”
我暗叹花云虽为武将却心细如发,不觉道:“你做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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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我就进宫去朝见大宋皇太后,我的姨母——杨婉如。
阳光旋转在殿顶的琉璃瓦上,炫芒晶莹,说不出的厚重威严。朝云万里,红彤彤地宛如山间的杜鹃花,又如女子新妆后的羞赧容颜。[小说网·。。]
早霞不出门,看来近日风雨将至。
我已换作女儿装束,为显皇家威仪,特意选了紫红色绣着白牡丹的霞罗,下罩玫瑰色散花裙,腰间系上软烟罗,朝仙髻上只斜插一支罗玉金凤钗,清减而不失庄重。毕竟我虽为皇女,却并没有封号,且战乱颠沛之时,不宜过于华丽隆重,稍作修饰以示尊重即可。
一个白衣侍女领着我穿梭于满园花香中,如此千回百转后,方见前方绿意深浓处,影影绰绰的立着几个宫装女子。
“雁霜寒透,正护月云轻。
嫩冰犹薄,溪奁照梳掠。
想含香弄粉,觏妆难学。
玉肌瘦弱,更重重龙绡衬着。
倚东风,一笑嫣然,转盼万花羞落。”
丝竹悦耳,有轻灵婉转的歌声越过纷杂的枝桠远远的传来,这首曲子小时候曾听家里的老人唱过许多次。那时候岁月静好,家山犹在,而如今,世事早已生出诸多变幻。
此刻再听词曲,我忽感物是人非,愁肠百结,不觉边向前走着边随着曲子轻轻哼唱:
“寂寞!家山何在:雪后园林,水边楼阁。
瑶池旧约,鳞鸿更仗谁托?
粉蝶儿只解寻花觅柳,开遍南枝未觉。
但伤心,冷淡黄昏,数声画角。”
密集的绿意渐渐开阔,一个珠冠凤裳的华服贵妇正托着臻首斜倚在贵妃榻上,面有愁容。在她身侧是四个身披白衣的随侍宫女,正对着的是一个面容娇好若星月的妙龄女子,那歌声正是从她口中传出的。
贵妇眼也不抬,疲倦地摆手示意道:“退下吧,唱的不对,不是这个味儿。”
那浅唱低音的女子闻言呆住,垂首撒痴道:“太后!”
但见太后丝毫不理会她,她只好悻悻地离开,临走之前从我身旁经过,还略作讶然地望了我一眼。
领路的侍女正要上前通报,我轻轻摇头,亲自走上前屈膝道:“参见太后。”
太后不耐道:“怎么又来了一个?哀家累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我淡淡笑道:“太后您仔细瞧瞧,是我。”
太后娇躯微颤,霍然抬头,诧异道:“是你!”
我仰起脸注目于她依旧风华无双的容颜,心中滋味更是难以言说,一字一句道:“是我,棠儿回来了。”
虽然早已面有倦容,太后依然迅速坐直了身子,一瞬不瞬的打量着我,突然笑道:“哀家当是谁,原来是咱们的棠儿呢!来来来,快坐到哀家身侧来。”
她说着,向身旁一个侍女使了个眼色,那侍女遂即将我虚扶起来,迎至榻边软座。
我正惊讶于她乍见我后的镇定自若,忽见众人忽然神情肃然,俯身下跪,齐声道:“参见皇上!”
第五卷,火之卷:凤舞九天 (二十四)凤鸣九皋
我立即站起来,正要屈膝,一双坚实有力的手臂及时托起我:“皇姐不必多礼。”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却见韩林儿身后疾步走出一名侍者,拉开黄绸书锦,朗声念道:“韩氏宛棠,先帝秀毓,提躬秉德,往者征战四方,达定山河,于大宋之社稷功不可没,特敕封其为镇国长公主,晋锡号曰达定,以金册金宝,统六宫而摄职,监皖浙之民生,顾命安邦,便宜行事。钦此!”
我茫然而震惊地跪下,承接着我的亲弟弟赐予我的第一份殊荣。
镇国长公主,这份殊荣足以令我青云而起,也足以令我万劫不复!
忽然狂风乍起,满园娇艳的夏花因风而舞,却步伐错乱,零落无姿,正如此刻的我。
韩林儿把我推向这风口浪尖之上,究竟是真的相信我,还只是一种变相的试探?
不容我置疑,那名侍者催促道:“公主殿下,这可是天大的荣耀呀,还不快快接旨?”
我恍然如梦,伸出双手稳稳攥住那张象征着我皇族身份与半生荣耀的黄锦,一字一句道:“谢主隆恩。”
“皇姐请起!”韩林儿朝我伸出手,面上的笑意仿佛徜徉的春波,而杨婉如面色微怔,星眸中闪过不易察觉的寒芒,又很快变作一脸悦色。
我扶住他的手,缓缓站起,压低声音道:“丞相大人知道吗?”
韩林儿大有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