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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点点头,抚着胡须叹息道:“你得了离魂症不是吗?”
心神牵动,他怎么会知道我得了离魂症?又为什么总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难道说,他认得我?还是,他也是什么人派来害我们母子的?
想到这里,我警惕地抬起双眸注视着他,一言不发。
“如果你愿意,”他深深望着我,眼里竟有一丝悲悯的意味,“我可以治好你的病。”
不是不心动,但,直觉告诉我,那将是一个异常危险的决定。
更何况,我已经答应陈友谅,要忘记过去,与他重新开始。
哎,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本能地畏惧那些虚无缥缈的往事了?莫非春儿的话,到底还是影响了我?
我踟蹰地看向善儿,他脸上因病痛的晕起的红光还未消退,更显其娇弱可人。我蓦地下定决心,冲他摇摇头:“老先生的好意,本宫心领了,但本宫并不觉得自己有病。”
我仰脸示意鸢儿,她会意地进里屋端出一个沉甸甸的盒子,俯首恭谨地递给老先生,我笑道:“还请老先生务必收下。”
他挑开盒子,金灿灿的光芒耀满他古拙的面颊,却像是一种亵渎,这个发现令我蓦然觉得心虚。
他淡淡一笑,吊起一只眼睛觑着我,似是在想一件极遥远的事,继而洒脱地抱起盒子转身阔步而出,我长长嘘一口气。
苍劲豪迈的歌声却又从他清瘦的背影中漫出:“白虎奔原,青龙腾野;朱雀启战,玄武逆世。大劫在遇,天地皆暗,日月无光。……世界将一大变,黄天将死,苍生将生。”
朱雀,玄武……
记得那个梦里,我仿佛也听到过类似的话。
我的头突然昏胀起来,身子更是鬼使神差追出去:“老先生,等一等!”
第六卷,泽之卷:以色祸国 (二十四)末世预言
夕阳下,老先生的身子蓦然顿住,他回转过身,眼神炯炯,好似山间的清涧,倒叫我不知下文了。
我轻咳一声,试探道:“方才您唱的那段词,是什么意思?”
他指指天,笑了,眼里漫射出豹子似的神采:“天机。”
我望着他的笑容只觉得亲切,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我忍不住走上前,问道:“老先生不似一般人,此番驾临寒舍当真只是为小儿治病这么简单吗?”
老先生眯着眼睛,仔细觑着我:“老夫是受人之托,来点化你的。”
点化?难不成你是天上的神仙,要来收我回天庭吗?不不不,我可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
我轻笑出声,摇头道:“本宫不懂您的意思。”
老先生负手背立,朝向茫茫黄昏,语气却徒然萧凉起来:“正值天下大乱,身为星主却不在其位,苍生悲哉!”
“星主?”他越说越玄奥,我追上前一步,“您到底想说什么?”
“你可知道,天下一统需要齐聚五星,分别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和紫微,”他说着转身注视着我,眼中精光攒射,“王妃命主朱雀,是启战之星呀。”
我呆愣片刻,摒退左右后,嗤之以鼻:“战事早已开启,又和我这么个深闺妇人有什么关系?老先生虽是小儿的救命恩人,但却不要危言耸听。”
“战争已启,却是开启于你之手。这些,你都忘记了。”老先生苦笑着抬头望向天空,昼夜交叠的天空下,零落的日晖和朦胧的星光同在,这是一种迷蒙虚幻的华美。
是我开启的战争?我仿佛听到什么最荒诞不羁的笑话,然而笑容到了嘴边却怎么也笑不出了,只因他古拙的脸上那不容置喙的神色令我心神皆凛。
难道说,我失去的那段关于过去的记忆,当真如他所言的玄妙?
老先生说着,眉头深锁,手指旋疾地掐算着,无数智慧的火苗在那厚实的掌中流窜着:“天下大乱,紫微才是君王之星,然而,紫微帝星要借助朱雀启战,收服白虎、青龙二位将相,平乱玄武灭世之灾。距离玄武灭世还有四年,唯有你,朱雀神鸟,才能化解灭世危机,助紫微统一天下。这是上天赋予你的使命,这是星辰落下的启示,当然,你拥有选择拒绝的权利。”
我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望向他:“依你所言,紫微是谁?玄武灭世又是什么道理?”
他淡然而笑,摇头道:“如果你愿意接受自己的使命,我便会告诉你一切。如果你选择拒绝,我宁愿你对此一无所知。”
我脑子里乱极了,努力说服自己眼前这个人只是个江湖术士,他的所作所为也只是某个不为人知的龌龊阴谋。但他的眸子明亮似星,蕴含着令人俯仰皆叹的睿智之光;他的神情又萧然若雪,比海洋还深广的悲悯情怀飘漫而出。
眼前的一切令我迟疑,我凝视着他,半晌道:“本宫凭什么相信你是言之凿凿,而非信口雌黄?你至少要告诉我,谁是紫微帝星。”
他回视于我,笑容里透着神秘:“我只能说,诛元者璋。”
诛元者璋,诛元者璋,朱元璋……
这不就是说,诛灭元朝统一天下的那个人正是朱元璋!
我哑然失笑:“老先生这话未免言之过早,家夫囊括半壁江山、攻势如竹,那人却不过是宋室的马前一卒,我自认为家夫的乌衣剑并不比那块璋差去许多。”
“一时成败不能决定千古之业,”听我说到‘宋室’,他眉心微跳,捋须道,“汉王可算是在世枭雄,却刚愎自用、冷诡多疑,频频在天完内部制造动乱,军心尽失;如今又听信谗言,自断臂膀,实在愚不可及!”
我听得心惊,急道:“自断臂膀,谁说家夫有做过这样的事呢?”
他侧脸望向别处,目射精光,语气更是意味深长:“鸟尽弓藏,廉颇老矣,自古都是将相的块垒啊!”
正当此时,莺儿从远处疾步走来,雪青色的裙带在夕阳的余晖下飞扬,迷乱了我的眼眸。
我蹙眉思忖,今日午后,我命莺儿去赵府探望宁凝,瞧她面色焦急,难道赵府发生什么事情了?
莺儿好奇地打量了眼老先生,见我示意‘无妨’,便垂首道:“回王妃,赵夫人的病似是不大好。奴婢奉王妃之命,入室探望,夫人却一直推脱不见。奴婢觉得奇怪,便说王妃甚为关切,一定要奴婢亲眼瞧瞧。她们拗不过我,就说夫人面上得了病斑,只让奴婢隔着帘子和夫人说说话,夫人的声音沙哑喑涩,说话也断断续续的,看来是病的不轻呢!”
我心中大凛,总觉得哪里不对。
“你做的很好,”我转向老先生道:“老先生,可否暂住府上一日,本宫有事要去赵府,待本宫回王府,再向老先生请教。”
他两手负后.油然道:“王妃自可去。”
我正色敛容,转向众人道:“莺儿随本宫去赵府,鸢儿留在府中照看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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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府静得不合常理,正好应是守卫换岗的时间,刚才还听到的号令,为何府内却人丁稀微,仿佛一下子全消失掉似地?
明月取代夕阳,升上灰蓝的夜空,苍穹下的重重楼院、鳞鳞绿瓦,温柔地反映着金黄的月色,空气里弥漫着疏离的冰凉气息。
我不顾几个婢仆惊慌失措的表情,径直走进宁凝的寝室,进门即因满室不见天日的昏暗气味而深深蹙眉。
窗子被封的严严的,月光星光通通照不进来,唯留一盏红绢纱灯,在层层深垂的帷帐中沉浮,映得眼前的世界愈发扑朔迷离。这到让我想起那日和宁凝一起演皮影戏的情景,只是世事变幻,一切早已不复当时。
我长叹一声,走进宁凝的床幔,立刻有丫鬟搬来一张椅子,我顺势坐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家夫人得了什么病?现在又如何?”
“奴婢秋兰,”那丫鬟头垂得更深,低声嗫喏道,“我家夫人得了……得了天花。”
“天花?”我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疾呼道,“得了这样的病,为何不上报王府?”
“这……这奴婢……”秋兰捏着自己的衣角,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
我心中不耐,转向床上柔声道:“阿凝,我来看你了,你还好吗?我看你府里的丫鬟也不得力,不如住进王府来吧,我来照顾你。”
听着里面悄无声息,半晌后,我又问道:“阿凝,阿凝!你睡了吗?你再不理我,我就进去看你了。”
“王……王妃,”床帏里传来公鸭般沙哑难辨的嗓音,“王妃不能进来,天花这病最容易传给小孩子。王妃还是快走吧。”
我听了神色肃然,莺儿也大着胆子拽着我的衣袖示意我离得远些,不错,这种病若是传给善儿就不妙了。
不过,我却不信。
我站起来,环视四方,目光凛冽,赵府的仆人见状都霍然跪地俯首,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只是天花而已,何必如此紧张?”心中的疑惑更重,我蓦地挑帘探向床里,只见一个人牢牢裹在被子里,不露头首,身子却在瑟瑟发抖。
我伸手要揭开被子,却被秋兰死死拉住:“王妃使不得!王妃使不得呀!您总要为小世子想想,这样的病是污秽,旁人万万沾不得的!”
我不依不饶,只管甩开她的手,一把将被子掀开,躲在里面的人根本不是宁凝!
床上的人,连滚带爬地匍匐到低声,哭哭啼啼地告饶道:“王妃饶命,王妃饶命!”
心迅速冷却,我指着她怒喝道:“你是谁?赵夫人又在哪里?”
她不停地拜首,抽泣道:“奴婢……奴婢秋菊。夫人她……夫人她半个月前就被汉王接去安庆了。”
“什么?”我向后猛退一步,接宁凝去安庆做什么?半月前正是赵普胜在安庆与徐达部交战之时,难道说,陈友谅到底是疑心赵普胜,要用宁凝做威胁吗?
我努力沉下心神,一字一句道:“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们还要佯装成这副模样来糊弄我?难道这也是汉王交代的?”
秋兰秋菊齐齐磕头,惶恐道:“汉王吩咐了奴婢们莫要节外生枝,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夫人的去向,奴婢们不敢违抗汉王的命令呀!”
这事做得如此慎重隐蔽,看来我猜的八/九不离十。回想起来,前一段,赵普胜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每战必派人来向陈友谅邀功,出言无状,居功自傲。
鸟尽弓藏,廉颇老矣,看来,真应了老先生说的那句话,陈友谅是要拿他开刀。
可是,谅,我的谅,那是我们的朋友,我们唯一可以信任和依赖的朋友啊!你怎么能对他赶尽杀绝?
不,我不信,我怎么也不相信!
“王妃,王妃,”莺儿低声唤着我,“我们该怎么办?”
我抬头望向窗外,目光伤痛而决绝:“先回王府。”
第六卷,泽之卷:以色祸国 (二十五)痛彻心扉 上
回到府中已是亥时,老先生也已经飘然远去,只留下一张意味深长的字条:“顺天则宁心。”
顺天则宁心,又是什么意思呢?
我心乱如麻,推开雕花大门,进入内室看着熟睡的善儿,那小小的脸庞上映着病态的红霞,红唇中时不时地传来两声细微的“嘤咛”,瞧着令人心疼。
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
重重的幔帐随着乍暖还寒的夜风而微微浮动,夹杂着清淡的药香,却不知是一种什么味道,让人徒然觉得沉重而窒闷。
“王妃,”鸢儿执灯走进寝殿中,将那丛温存的光明轻置在几案上,柔声道,“奴婢查过了,皇上决意明日启程前往江州大营赴宴犒劳众将士。”
“赴宴?犒劳?”我轻嗤一声,望着明媚的灯火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