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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那个数百年来仿佛震慑心魂的响亮名字,所有人都不由得悚然心惊,面面相觑。就连那片刻前义正严词说得眉飞色舞的尚尽忠,都不免沉寂下来,颓然落座。
“仅仅是一个名字,你们便怕了吧?”沉吟片刻,羽樽露出洞察一切的冷漠笑意,这个笑容令人心底陡然生出几缕不可捉摸的寒意。
“更不用说,那个强大到可怕的男人,位列三公之首的端郡王——金辙若。那个人的野心,一直都是黑暗的源泉,这就是所谓的,灭亡神不存在的领域!”言及此处,羽樽的眸光蓦然大盛,那是针锋相对的光芒。
——无论那个人是妖是鬼,是否已经达到上窥天道、转变星轨的恐怖程度,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他与他之间,新仇旧恨不共戴天,他日星宿相错,必当一殒!
“呵呵……”满堂阒静之间,尚尽忠桀桀冷笑起来,昏花老眼中精光游走,竟然破天荒顺着羽樽的话说了下去:“要想尽弃前嫌,达成三方会盟,恐怕不是舍弃徽州三郡那么简单的事吧?”
羽樽看到他那种阴鸷的眼神,知道自己已经在不经意间被对方下了套,立时脸色寒如冰雪,心中悔之欲死,冷冷道:“尚大人年纪大了,就该颐养天年。像这种费心费神的事情,您还是少管为妙呢。”
哪知尚尽忠根本不知死活,继续嘿嘿冷笑道:“想那楚太子妃被囚碧落数月之久,天下人尽皆知。楚太子受此屈辱,曾在三军前祭下血誓:此生若不血洗碧落,夷灭雪国,纵使枯骨成灰,绝不罢师回朝!”
话音刚落,整个昭阳殿内,人人都仿佛被那样激烈笃定的仇恨之语、被那种充斥着浓重血腥味的誓言所震撼,无不凛然变色。
“试想,即便我雪国想冰释前嫌,楚太子又焉能善罢甘休?”尚尽忠一张利嘴,出言诘责凌厉,不给对方以任何喘息之机,“虽说劫亲之事事出有因,然而老臣以为,公爵实在不该拖延日久,闹到如今不可开交的地步!所以臣以为,当完璧归赵,将太子妃不日送还盟军,改日再登门谢罪……”
“嘭”地一声巨响,羽樽面前摆满珍馐的桌案,被他猛地一脚踹翻在地,仿佛再也无法忍受对方的喋喋不休,羽樽愤然离座,拔剑欲杀。
这一瞬间,他眼底摄人的杀戮之气盛若妖鬼,语气如数九寒冬,直直逼人肺腑:“今后谁敢再提此事,休怪本爵心狠手辣!”
第五十九章 割舍(三)
一场本来还算欢愉的筵席,最终以公爵震怒,拂袖离去煞尾。散场之后,徽州州长李茂扶着老态龙钟的尚尽忠,一同出宫缓步迈下台阶。几近半百的徽州州长见自己的恩师脸色惨白,一路上不置一言,不由得暗自叹息,神色肃穆道:“老师,学生想置一言,不知可否?”
“说吧。”尚尽忠枯瘦的脸在夕阳之下映出一种灰败颓唐之色,似乎还未从方才生死一线的震撼中回复过来,神情甚是阴沉难看,“老夫素来直言不讳,你是老夫的学生,难道连这一点还须明示么?”
“老师教训得是。”徽州州长恭谨地赔了不是,小心翼翼道,“恕学生之言:老师今日言辞太过直白犀利,使得公爵根本就下不了台来。这些年来学生一直常驻徽州,与公爵好歹有些交情,对他的了解自是比别人深刻几分——他生气不是因为您伤了他的颜面,而是您一再逼他释放那名女子……不慎触及了他的底线。”
“什么?!”尚尽忠猛然瞪圆了双目,扯着褶皱的嘴角,“你的意思是……”
“是的。他是无论如何不肯放了那个女子的。除非……他知道自己再也守不住。”徽州州长微微冷笑,眼底有莫测的锋芒,“老师,您什么时候见他把一个人当回事么?——从来没有吧。可就是为了那个女子,为了将她从毓雅夫人手中救出来,他不惜提早摊牌,遭到反叛之人的攻击,险些殒命不说,后来在崇山之上,差点就被自己的傀儡式神吞噬掉!最后,雪后容绯也被逼死了,甚至就连他的亡妻一族,都落得那般凄惨的下场!还有更多,更多不为人知的内幕,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这小子,我是亲眼看着他长大的。”尚尽忠的神色跟个万花筒似的变幻莫测,低头沉吟片刻,忽然深深叹了口气,“所以老夫一早就知道,他跟一般人是不同的:除去天赋异禀不说,为了修炼至飞升之境,他从小就将自己的七情六欲尽数封闭,按理说不可能再产生凡人的感情才对。”言及此处,忍不住发出长长地慨叹,“红颜祸水,看来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啊!”
两人又沉默着走了一段,徽州州长道:“老师,您此番已将公爵得罪,依学生看不妨暂避王城,等这段风头过了之后,再返碧落未尝不可,届时学生一定带领众部将夹道欢迎……”
“呵,呵……”尚尽忠短促地冷笑着,沉着脸,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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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之际,在一条栽满金色凤凰花树的河岸,雨过繁花堆积满地,羽樽雪白的长袍下摆拖在湿滑的地上,濡染了一大片华丽潮湿的金色。他忽然停下脚步,撩起衣裾下摆,在河边蹲下身,将右手伸进冰冷的水里,看着自己的指尖一如既往沁出了缕缕暗红的血丝,随着冰冷的水流稀释散开,感到一种无药可救的悲哀。
抬头之际,看到神阑站在不远处的花树下,绯色的衣袂上映着辉煌的色彩,就这样静静地凝视着他。他掩饰不住满脸的惊诧之色,可是却突然发现,自己的喉咙里根本就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听说您要走了,离开碧落前往雪国王城,而且要去很长一段时间。”神阑缓步走了过来,略显苍白的脸上是平静的色彩,问他,“这是真的吗?”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羽樽会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虽然这个人的行事作风,一贯都是反复无常,不可琢磨的。
“嗯。王城有些事急需处理,已经定好明日启程。”似乎昨夜并不曾发生令彼此不快之事,他态度如前,那样彬彬有礼,客套生疏。“之后,你也可以自行离开,我会派人护送到底的。”
不过那时,他也不用再看着,她离开之际冰冷的背影。那样的话,至少他还可以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不会因为难过而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让彼此后悔终生。
其实,听了那样的话,她心中不无失落的。
该怎么说呢,她只是想回去看看,她的那些血脉相连的至亲们,是否真的就这样自相残杀,一个一个已经逝去了,金陵二十四殿中,寂寞如神的神若,是否真的不置一言,就这样陷入轮回之中,任由时光在棺外流走——而不是,不待见他。从未如此。
“天哪!您的手,怎么?”她忽然回过神来,看到眼前一幕,发出了惊呼。
无数幽母水草从水底冒出来,宛如恶灵一般缠绕着,猛然缚住了羽樽的手腕,贪婪地吮吸着他手上的活血。她拼了命想要将他拉起,却被羽樽挡了回去。
“没事。”他的眼底盛着既痛苦又欢愉的神色,看着她,语气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但是一如既往地温柔,“你不是说过,想在冰天雪地里,像鸟儿一样滑翔么?”
神阑一愣,随即笑道:“说着玩的,真正寒冷的时候未到,沂水还不曾结冰呢。”她笑的时候,就仿佛有亿万星辰坠落到她眼睛里,令他看得不禁一怔。
“这有何难?”流血的手指轻轻一弹,一股莫名强大的力量震荡开来,幽母水草避之不及,竟然统统化作了灰烬。羽樽轻捻口诀之余,在水面上划了个十字,宛如设下一个优美符咒,那奔流不息的河水,竟在顷刻之间被硬生生定住了!
白雾氤氲而起,在“咔咔”的清脆声响中,整段宽阔的沂水河面竟然结出了一层厚厚的坚冰。
“好了。”他起身淡淡道。因失血过多而苍白得可怕的手指,甫一脱离水面,血迹便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根本不曾出现那样诡异的景象。
“这是……”她不敢置信。
“来吧。”将一截桐木踢到冰面上,羽樽飞了过去,用一种飘然滑行的姿态,朝着她伸出手来。
“嗯。”她有些小小的兴奋,握住他的手。
轻轻一拉,两人在光滑可鉴的冰面上飞速滑翔起来,真如两只轻灵自在的鸟儿。夜风从耳边呼啸而过,身体轻盈得如同单薄的剪影。
“有人说我会因你而死……”她听到耳畔传来低语,戏谑的话语,却让人感到不祥,她的双肩为之一震,震惊地抬起眼来。
却发现他的目光,纠缠在别处,“那又如何呢?”望着天际那一束宛如火炬的浮云,他的眼底带着清冽的笑意。
——她永不知道,自己受到的,是一种怎样深切的眷恋与深情,穿透百世浮华,隔着半个时空,他仍在那里等她,不殇不离,笑中带泪。
就算知道,也一定无法理解。
她只是觉得,自己的离开是对的,再迟一步,就要陷进去了。
羽樽还不知道,自己有着怎样祸国殃民的力量,尽管一再否认,她却真的有丝害怕了。再待下去,她会变得不像自己,好像堕入了另一条轨道之中,顺着另一个灵魂的指引,走着一条悖离全世的道路。
第六十章 北疆(一)
雪子肆无忌惮如同撒盐般脱落在广袤的原野上,狂风呼啸,夜火昏冥仿佛顷刻间就要熄灭,窒息般的死寂如同一只死亡巨手攫住了冰天雪地的北疆。时不时地,传来一连串威风凛凛的狼嚎,逸于风中似与风嘶马鸣融为一体,使人添了几分苍茫的寒意。
隔着一线逼仄的人工冰墙,两大阵营在黑夜中如渊对峙。经过连日来的围剿扑杀,此际神迹之军已长驱直入苍狼族腹地梦之喀原。
梦之喀原四壁冰立千仞,陡崖如削。冰原上特有的植物香木厥类似苔藓,但色泽赤中带黑,绵延于冰壁上如同辉煌华丽的毯子,又似血腥的帐幔从天而降。苍狼族被驱逐于冰原之巅,以一种高屋建瓴、神鬼莫测的姿态于暗处俯瞰着漠漠喀原。
喀原中心的残月湖四季冰冻,远远望去如同一块绝世的碧玉砸在人间,反射着暗红的月光和粼粼雪光,凄美诡异。
数日前,神延下令砌一道高达十丈的冰雪长城,与同在喀原上驻军的淮武侯的部队隔离开,是有原因的。他出身高贵,从小受到最正规的军事化训练,行事讲究的最是一丝不苟,冷静自持,这是他跟他那个铁腕老爹的共通之处。
小时候神延最崇拜他爹神鉴,简直敬若神明,神鉴挂了之后他又把战功赫赫的淮武侯伊契视为榜样。虽然没有亲见对方,想象中一直是个顶天立地、虎虎生威的男子汉大丈夫。可是,事实上他不仅失望了,而且绝望了。
所谓的精装鏖兵简直就像一群流氓土匪,隔三岔五到神延率领的远征军营里劫掠重辎,防不胜防。就连神延身边的随军女侍都差点被人以游击战配合地道战的方式掳走,面对蔷生薇生芙生蓉生的血泪控诉,神延心里也大为恼火。
试想,他一来就兢兢业业投身于革命事业之中,简直是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伊契那厮不止袖手旁观,还天天饮酒作乐醉生梦死——这也便罢了,老虎头上的虱子,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它自生自灭。哪里知道,有一次面对神延麾下自告奋勇前去淮武侯营中发出警告的储光旭老军师,淮武侯竟然安排了十几名妖气冲天的军妓去接待,硬是把一位满腔正义自诩说话振聋发聩的老军师给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