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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一十地禀报!差一个字,朕要你脑袋!”萧彻突然猛地顿住,急促着呼吸,右手伸出指着张全,目光阴鹫无比,看得张全浑身一颤,一个趔趄跪趴在地上,一叩首,道:“回陛下,回来的人说,白相之父本为文老相的属僚,后战死殉国,文相体恤其幼年孤苦,便过继到自己名下。至于为何保留原姓,就不得而知了。”
“接着说!”萧彻的语气颇为难听,吓的张全忙答了声‘是!’,连着往下说:“白相三岁入文府,由文相之妹抚养,至十五岁时,突然离家游历,三年后又重回姑苏。”
果然!果然!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他们一块在姑苏长大,那么多年的朝夕相对,怎会干干净净没一丝瓜葛?!萧彻立定在原地纹丝未动,双手拢在袖中,死死地攥成拳,因用力过猛,青筋一根根暴突起来,狰狞可怕。
“还有呢?!”萧彻厉声一喝,正好外面天际划破一道锃亮的闪电,轰隆隆一声闷响,两相呼应,混合在一起,听得张全一阵发怵。
他是侍候皇帝一辈子的人,几时曾见过他这样?!只得如实回禀下去:“后来,娘娘进京来了,白相他,忽然离开了文府,只字未留,文相花了好大的劲也没有找着,最后也随了他去,直到和泰二年的时候,才又出现,原是在西北投了军!之后的,陛下就都知道了的……”张全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偷偷瞧着皇帝的脸色,嗫喏了一声,垂下头去静静跪好。
是啊,他知道了,他明白了!和泰二年,他怎会不记得?!俞伯常的奏报里,那个列在第一位的名字,白清礼!卓著的战功,轻轻的年纪,看得他那么振奋激昂,以为自己也遇到了千里良驹,卫霍之辈!御笔朱砂,亲手圈起的三个字,金殿钦点,待诏宫门,甫入京师,就迫不及待地召见!一番长谈,难抑的惺惺相惜!那时候,他真的以为,真的以为,自己找到了良臣知己!还记得,他亲自下的旨意,让张全带了他去见她,成全了他们兄妹多年难叙!
嗬!兄妹?!兄妹!!!
萧彻仍然死死攥着拳头,惟有这样,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咆哮发狂!长时间的过于用力,使得指节处都发白了,整个人微微颤抖着,绷得死紧。
“完了?!”萧彻简短地蹦出了两个字。
“还……还有……”张全支支吾吾地补充道:“白相原名为澈,澄澈空明之澈,字清礼,后来为避圣讳,才取字为名,叫了现在的‘白清礼’。”
轰!天炸惊雷,天色已经完全暗沉下去了,衬得闪电分外雪亮恐怖。
萧彻再也没有说话,屋子里静得一丝声响也没有,张全低着头,完全看不清萧彻的表情。他看到自己的徒弟——司掌灯的小太监张次仪在偏门处张望着,犹豫着该不该进来点灯,忙朝他使了个眼色让他退下去。这个时候,皇帝一旦爆发了脾气,可是了不得的。
张全正在想着法子,这样的事,虽然皇帝不说,但以他之精明,只需把这些时日来的点点滴滴串起来,就已能猜得六成以上了。
但这样天大的事,他虽是御前多年之人,也不敢擅自揣度皇帝的心思,更不敢插嘴,也不能插嘴!
毁天灭地一般的撕裂声,耀眼的白光映在萧彻脸上,一闪而逝。萧彻猛地起步往外走去。张全还兀自愣着神,待反应过来时,皇帝已步出数丈远。
“皇上!您去哪?!”张全大惊之下失态地大叫,忙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追了出去。
第63章
……………………………………
“皇上!皇上!您这是要去哪啊!”张全打着伞一路跟着皇帝在雨里走,自己已然浑身湿透了。虽然他极力想把伞挡在萧彻头上,但是两人的步速根本不协调,明黄的对襟袍子,早已湿了大半。从团龙金线的肩胛到四合如意云的袖口,被雨水打得变成了赭黄色。
“皇上!皇上!使不得啊!”张全本以为皇帝是要去康宁殿,所以一开始也并没有拦着,一路兜兜转转,大雨瓢泼,直从脑门子上冲刷而下,迷得他老眼昏花,也没仔细看清路。直到那高高的一大团黑影豁然出现在了眼前,才顿悟过来!
天已完全黑透了,雨越下越大,四处皆是哗哗雨声,揽月台就这么突兀地耸立在茫茫雨幕里。
“轰!”又是一道响雷划过,照的高台蓦地一亮。
“皇上!使不得呀!万万使不得!”张全见萧彻一脚已踏上了第一步台阶,慌得完全没了章法,扔了伞就扑过去死死抱住皇帝将要迈出的腿。这个时候,下着这么大的雨,电闪雷鸣,要是上了这高台,可怎生了得?!
“狗奴才!你给朕放开!”萧彻冷不防被他这么猛得一拦,下盘不稳,一个趔趄就摔靠在一边巨条石垒成的台基上,磕得手肘硬生生地疼。qi书+奇书…齐书不过此时他哪还有心思计较这点,半点仪态也顾不得,弯腰下来,双手使力要把张全推开。见手根本使不上力,急怒攻心,大吼道:“你放不放?!再不放,朕要你的脑袋!”
张全自是死死不肯放手,哭喊道:“陛下!陛下!现在这个天气,您要是上了去,可怎么好啊!若是杀了奴才可以让您解气,那奴才就是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足惜啊!但求您珍重自个!这个玩笑可开不得啊!陛下!”
“来人!把他给我拖开!”萧彻哪里听得进去,对着后面跟来的几个小太监怒喝一声。
张次仪等几个小太监见此情景,个个惊吓地不能动弹,谁也不敢上来劝阻,就这么傻傻地在原地跪着。
“反了!反了!你们这帮狗奴才!朕要宰了你们!”萧彻见几个小太监都不听自己的,盛怒之下,将浑身之力都发泄在被张全抱着的那一只脚上,当胸一踹,张全闷哼一声,被踢滚了下去。
“皇上……皇上……”张全年纪也不小了,如此挨了一下,怕是伤了脏腑,抱着肚子疼得在地上连连打滚,却还不忘连声喊着。
经过刚刚一幕,哪还有人敢上去拦,萧彻一路畅行无阻,早已上了台去。
“师傅!师傅!您怎么样?!”还是张次仪最机灵,忙上前扶起张全。见他嘴角都淌着血,急得没了章法。
“快!去康宁殿,把皇后娘娘请来!”张全浑身湿透了躺在雨里,吃力地拿袖子轻轻拭了拭嘴角的血迹,急急地道。
“现在去请皇后娘娘有用吗?”
“叫你去就去,废什么话!”张全也知道这么做或许会火上浇油,但事已至此,也没有其他办法了,眼下总得先把皇帝劝下来再说。
“是!”张次仪忙应了声撒腿跑去了。
张全又另吩咐了小太监去取油衣伞具等,剩下的则搀着自己上去。
‘轰!’又是一个响雷,近得似乎就在耳边炸开了一样。沁雅不由得又翻了一个身调整睡姿。她本就一直躺着睡不着,听着这一声一声的雷鸣,好比声声皆打在心上一般。
她正要闭眼,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伴着宁馨的声音,隔着帷幕:“主子!您睡了吗?”
“怎么了?”沁雅一下便坐了起来问道。深更半夜,宁馨突然这么直闯进来,语气凌乱,必是出了大事。
“奴才张次仪,请娘娘安!”张次仪跟在宁馨后面,隔着重重帘子打了个千。
“怎么回事?”这个张次仪,沁雅是认得的,张全手下的得意人,御前当着差事的,这么个时辰冒雨到自己这来,定是萧彻出了什么事了!
“回皇后主子话,师傅让奴才来请您快去,皇上独自一人上了揽月台,谁也劝不住!”
“什么?!”沁雅惊叫一声,又是一道响雷劈下。
风大雨急,四处胡乱地嘈嘈杂杂的一片,狂风挟着雨打在身上微微生疼,天上雷鸣阵阵,似要将这宫城都毁去一般。萧彻就这么直挺挺站在雨里,无数水自头顶冲刷而下,顺着眼角发梢,直往眼耳口鼻里灌!他仰起脸庞,任由大雨浇在脸上,雨水顺着下颌淌着,沿着脖子直往领子里淌下去,凉得彻骨!
“臣妾是丞相之女,可也是陛下之妻,国之皇后,臣妾会做好一切应该做的事,守护皇上”那夜,通背巨烛把昏暗的内殿照的通明,她着桃红色的寝衣,背后被映上了一层明黄的光晕,纤纤素手托着莹润的玉如意,明眸璀璨,深深地刺进了他的心底去,第一次,他被一个女子感动与折服;
夏夜幽深到黑里的宝蓝色晴空下,繁星璀璨镶嵌其中,彩云追月。瀛洲的水,是与夜空一样的颜色,泛着粼粼波光,水天相映,星月相辉,虽然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但是,他却在第一眼就断定那白玉台上,绿柳帘下,晕着皎洁清莹月光的纤影必定是她无疑。“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他情不自禁地向‘蓬莱’而去,他急切地想到她的身边,可又怕步子太急发出了声响,惊动了她。那样飘飘如遗世独立的背影,仿佛一惊动,就会羽化登仙而去。红罗帐底的柔情缱绻,他是那么理所当然地认定了,自己便是她心中的‘一心人’,直到今天,那个“澈”字,毁去了他所有的希望,让这绚烂的美丽在瞬间化为了泡影。
她那一句另他疼到钻心的‘我心匪鉴,不可茹也。’,让他几乎丢了一切关乎帝王尊严与守则的那声泣泪泣血的呼唤,他以为,他以为他终于找到了除了江山之外,能令自己去呵护珍惜的东西,可是,他错了!大错特错了!
可笑!可悲!他不止错了,还一错就错了十年!十年,他就如一个傻瓜一般,被闷在鼓里,玩弄于掌心!萧彻忽得抡起拳头猛地一下砸在栏杆上,木质的围栏应声断下一截来。
揽月台四角上本有数盏石灯,但这会的天气,纵使不被雨水浇熄,也早就叫风吹熄了。四下里都是黑漆漆的,只闻风雨之声,吹得人摇摇欲坠。
已是四更时分,这是不能声张的大事,沁雅只简单披了件夹衣,裹着宁馨匆匆找来的挡雨的大斗篷,在漆黑雨夜中,一行三人直奔揽月台而去。
张次仪提着避雨灯在前引路,朦胧的一团光晕,照得那急雨如箭矢一般,刷刷落着,击打在地上,弹起点点雨花,慢慢地积起水来,泛着水泡。
宁馨撑着一把大油纸伞,为沁雅挡着,可是雨势太大,仍旧是湿了大半的衣裳。三人皆默不作声地用最快的步速走着。
沁雅的脑子里一片轰鸣,脚下绣鞋已经完全浸透了,双脚绵软,但腿却一点也不迟钝,就这么直直走着,似乎已不受自己控制了一般。偶尔抬头四顾,檐角高飞,峻墙宏伟,白日里斑斓的五彩琉璃,此刻皆化为黑暗的幢幢阴影,恍若做着最可怕的噩梦,偌大的宫城半个人影都见不到,若不是张次仪在转角台阶处偶尔出声提点一下,她真的要怀疑自己这是在做梦了!
终于走到揽月台底下,张全被两个小太监一左一右扶着,已经在楼梯口候着了,见了沁雅,,挣扎着行了礼,他在雨里淋了大半宿,早已冻得浑身发抖,僵着声音道:“娘娘恕罪,奴才实在是没了办法才自作主张请了您来……”
沁雅一点头,道:“皇上呢?”
张全的脸色难看道:“还在上头!奴才死活劝,可皇上根本听不进去,现在这雷雨交加的,若是有个万一,可……!”他蓦得住嘴了,下面是犯忌讳的话,断不可讲的。
“我知道了,”沁雅略一点头,拿了张次仪手里的灯在手,道:“我独自上去,你们都不必跟着。”
张全自是了然,躬身行了一礼,道:“奴才遵命!只是,今日皇上之怒……”他不知该怎么说,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