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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云羡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
打从他们进了梅园开始,他老人家就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净使唤她去折梅花。可她选的每一枝他都能挑出各种各样的毛病来,不是这里不行,就是那里不行,总之就是不配拿回长信殿供太后赏鉴。
“陛下,您到底想要什么样的梅花,可否告知一二,臣妾也好比照您的要求去选。”她转身,看着他无奈道。
“云娘你这么聪明,会不知道朕想要什么样的梅花?”皇帝挑眉。
顾云羡叹口气:“臣妾也希望臣妾知道。”
她无可奈何的模样大大取悦了他。眸中带笑,正打算就这么算了,不再捉弄她了,却忽然瞥见梅园的某个角落里,一个小黄门鬼鬼祟祟地朝这边打量,形迹可疑。
懒洋洋地一挥手,他的声音甚至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却又重逾千钧:“拿下那个人。”
御前侍卫的身手自然是顶尖的,很快就押了那个小黄门过来,跪在他们脚下。
见皇帝没有开口的意思,吕川率先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在此偷窥?”
小黄门低头不语。
吕川给押着他的侍卫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用力在他肩膀处捏了一下。这些侍卫都是在慎刑司历练过的,那一捏看似轻描淡写,却正中穴位,痛得如同刀刃加身。
小黄门果然受不住了,惨呼一声连声道:“我说我说!小人是梅园侍弄花草的内监,名唤阿木!小人方才没有偷窥,只是,只是听闻陛下至此,妄想见一见天颜,所以才会躲在那里的!陛下明察!”
“你又不是个女子,见朕干嘛?”皇帝慢悠悠道。
顾云羡见他这个关头还满嘴胡扯,只能苦笑。吕川似乎已经习惯了,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是对阿木道:“你现在不说,过一阵自然什么都会吐出来了。”
这话说得阴恻恻的,顾云羡都有些被吓到了。
。
当天下午,被囚寝殿多日的薄氏忽然被带到了长乐宫。内监过去提人的时候,与她同住一宫的朱贵姬面无表情立在廊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六宫议论纷纷,紧接着众人又接到吩咐,当天的长乐宫昏定太后请各位娘娘、娘子尽数前往,不可缺席。
黄昏时候,十几乘煖轿在长乐宫门前停下,众人各怀心思,下轿时不忘打量一下旁人,都有些忐忑。
一进殿就发觉太后竟端坐上位,皇帝陪在一侧,面上一丝表情也没有。顾氏伴在他身侧,颔首低眉,看起来十分温顺。
这个情景不由让众人又想起从前,那时候帝后并肩高居上位,她们是低人一等的妃妾,仿佛永远也越不过她去。
众人稽首而拜,然后在各自的席位上坐下。柳尚宫上前:“太后请诸位娘娘、娘子前来,主要是因为今日梅园发生了一件大事,需要诸位做个见证。”
使一个眼色,便见已被降为采女的薄瑾柔由宫人架着走到殿中,跪在了地上。
她身上并没有伤痕,但谁都知道她被折磨过一遭。
“太后,陛下,臣妾当真冤枉……”她语声微弱,泣不成声。
另一个小黄门也被带到了上来,比起薄瑾柔,他的样子就要凄惨多了,脸上手上都是伤痕,十分可怖。
“事已至此,你竟还不认罪?”太后蹙眉,“这小黄门已将一切都招了,你还死撑着做什么!”
“没有做过的事情,臣妾无论如何都不会认的!”
“那好,”太后深吸口气,看着阿木,“你把适才禀报给哀家的话再说一遍。”
阿木磕了个头:“回禀太后、陛下,小人原是梅园侍弄花草的宫人,与薄采女身边的宫女玉儿乃是老乡。一月前玉儿突然找到小人,说薄采女让小人帮她办一件事,作为回报,她会帮小人救治家乡病重的老父老母。小人没有办法,只能答应她。”
“她让你做什么?”
阿木沉默了一会儿:“她让小人在腊月初一那天,在梅园的某株梅树下泼一盆冷水,并保证其余打扫院子的内监不要注意到这里。”
众人对视一眼,一些不明就里的听到此处只觉得莫名其妙,心道这样的命令算怎么回事。倒是沈淑仪与姜充仪眸光一动,神情变得感兴趣起来。
“腊月初一,那不就是邢才人在梅园摔倒的日子么?”令仪尹氏低声道,“在梅树下泼水……呀,不会是邢才人摔倒的那株树吧!”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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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在奴籍八年,眼看就要嫁人为妻。
孰料一夜变故生,她成了天子宫嫔。
这不是她的选择,但她只能毅然走下去。
后宫的日子,注定是一条血路,
为了这样或那样的目的,
这里的每个人都在争、都在斗,
每个人,都想博尽帝王宠……
正文 15落罪
阿木顿了顿:“令仪娘子猜得没错,正是那株树。”
“你既说自己有罪,那你如今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薄氏让你泼那盆水,意欲何为?”太后慢慢道。
“是。小人当时并不知道,但心里总觉得忐忑,于是就躲在一旁偷看。之后不久,就看到薄采女带着邢才人已经叶才人一起来了,就在那株梅树下和顾娘子起了争执。然后薄采女让邢才人去折梅花,开口将她引到了那块冰地附近……”
尹令仪倒抽一口凉气:“你是说,邢才人摔倒竟是因为……”目光惊疑不定地扫到了薄瑾柔身上。
薄瑾柔见状再也无法沉默,说出了她今天已说过无数次的分辩:“臣妾根本不认识这个人。什么泼水,什么老乡,玉儿也不知道!”
“你先别吵,让他说完。”太后淡淡道。
大家都噤声了,薄瑾柔双手搁在金砖地上,低垂头颅,仿佛在垂泪。
“那天的事情发生后,小人一直很忐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犯下了大错。还好后来得知才人娘子龙胎无恙,这才心下稍安。但那件事情一直刻在小人心上,让我夜夜都睡不着。今日得知陛下带着顾娘子一起来了梅园,小人有心想向陛下坦白,所以才会在一旁窥视。可陛下真的将小人抓住之后,小人一时害怕,就什么都不敢说了!”面朝皇帝重重磕了个头,“陛下恕罪,小人事前当真不知此事竟会危害道皇裔,否则死也不敢干出这等事来啊!”
一直任由母亲发挥的皇帝终于开口,不辨喜怒:“吕川,朕记得你跟朕提过,腊月初一那日确实在那株梅树下看到一块不同寻常的冰?”
吕川回道:“是。因为所有园子一贯对地面的冰霜清理要求严格,不该出现那么一块冰来,所以臣格外留意了。”
连吕川都这么说了,事情再没有悬念。更要紧的是,皇帝这会儿这么问,就表明他相信了阿木的供词,判定薄氏有罪了。
原本有人想到他从前对薄氏的恩宠,还以为今日会网开一面。可如今看来,前一阵的事情当真是让他厌弃了薄氏,降位并不是一时兴起。
这么一想,不免再朝沉默得仿佛隐形人的顾云羡看去。薄氏是因为冒犯她被降位,难道今时今日,她在陛下心中竟有了这般重的地位?
薄瑾柔闻言面色惨白。整个下午的讯问中,皇帝一直没有表态,所以她还存了万分之一的希望,可如今却仿佛是最后一根稻草终于压了下来,让她再也无法承受。
“陛下,您不能偏信那贱奴!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臣妾服侍您已近两载,难道臣妾是什么样的人您不知道!”
皇帝闻言慢腾腾转头,唇边带出一抹有趣的笑容:“你是什么样的人?瑾娘,朕倒真想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声音不带一丝火气,“你是如何打杀了那个被朕赞过眼睛的宫娥,你当朕真的不知么?”
“陛下……”薄瑾柔浑身一颤,所有的辩白都卡在喉咙里。
“朕从前觉得你就是有点小心眼。一个宫娥而已,你看不顺眼要怎么处置都随你高兴。可你竟然把主意打到朕的子嗣上去了,当真是包天的胆子。”皇帝的声音越来越冷,满殿噤若寒蝉,头都不敢抬一下。
别过眼,似乎不想再看她:“母后,薄氏要怎么处置你说了算,朕都没意见。”
太后颔首:“宫中绝不可留如此包藏祸心之人。念在她服侍过你两载,就赐个全尸吧。”
顾云羡心头一颤。脑中猛地闪过一个画面,又快又突兀:皇帝立在大正宫的书房内,下面齐刷刷跪着十几名宫人。他写完一行字,慢慢抬头,眼角眉梢都是冷冷的厌憎:“宫中绝不可留如此包藏祸心之人,看在她服侍母后多年,赐她个全尸吧。”
宫人捧出一个托盘,上面有白绫、匕首和一杯毒酒。
那是,赐给她的……
腹中一阵绞痛,仿佛那毒药还在里面翻滚,侵蚀着她的五脏六腑。不受控制地,她捂住肚子,闷哼一声就朝前倒去。
她坐在皇帝身侧,这么一动皇帝下意识扶了她一把,口道:“梓童?”
沈淑仪倒抽一口冷气。
不止是她,几乎满殿的人都是一惊。皇帝这一声是下意识的,所以显得尤其可怕。这是不是代表着在他心底深处,还是认为顾氏是他的皇后,是六宫之主?
皇帝似乎也有些惊讶。他最近虽然一直叫她云娘,但实际上这个略显亲密的称呼只有新婚那段日子他才爱唤。自打即位后,顾云羡越来越不得他心意,他就客气地改唤梓童了,叫云娘的时候屈指可数。今日当着众人,他一时顺口,竟就这般唤出来了。
他的手还握着顾云羡的手臂,她却仿佛受到惊吓一般,猛地挣脱,呆呆地看着他。
他蹙眉,实在不明白她这一惊一乍是怎么了。
顾云羡忽然反应过来,跪下告罪:“臣妾失仪,还请陛下恕罪。”
“你方才怎么了?”他语气有些不耐。
“臣妾,臣妾忽然腹痛难耐,所以……”她抚上小腹,那阵来得突然的绞痛已经消失,简直要让她以为那一瞬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他的表情缓和了一点:“腹痛?要不要立刻请太医来看看?”
“不,不用了。”顾云羡忙道,“臣妾此刻已经好多了,晚点再请太医吧。毕竟这里还有事未了……”
确实,还有大事未了。
被判了死刑的薄瑾柔浑身僵硬,不能再说出一句话。太后看向阿木,慢慢道:“至于这个罪奴,哀家觉得赐他一杯毒酒也很合适。”
阿木悚然一惊,似乎完全没有料到会是这个结局:“太后,太后,小人冤枉啊!”
太后乏味地挥挥手:“带他下去上路,哀家实在看不得这些脏东西。”
话音方落,立刻上来两个宦侍,一人一边架住他的手就要将他带下去。阿木浑身瘫软,如烂泥一般被人拖着出去,临出殿门的时候忽然朝着贞婕妤的方向大声道:“婕妤娘娘,婕妤娘娘救救小人!小人不想死啊!”
顾云羡心头咯噔了一下。怎么回事?她们的计划中并没有这个部分。
“慢着。”太后慢慢道,目光锐利。
顾云羡第一时间看向贞婕妤。却见她在听到阿木的呼喊时,露出了一种奇怪的表情,仿佛什么预料之中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一般,又无奈又凄凉。
她再瞥向皇帝,果不其然,他正凝视着贞婕妤,眼神专注。
“你为何唤贞婕妤救你?”太后问道。
阿木这会儿却又踌躇了,支支吾吾半天也憋不出一个字来,太后眉头一蹙:“不想说就给我拖下去。”
“我说!我说!”阿木连声道,“小人与贞婕妤,原是相识的。”
“你识得贞婕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