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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婉晴一愣,怔怔地看着浅浅忽然伸手,将那支白色的玉簪从头上拔了下来,一瞬间,满头黑发如同瀑布一般倾泻而下,一直披垂到腰间,和上官玄锦那头墨发一样,惊人的长和黑。
院内不知何时亮起的宫灯,淡淡的笼着她消瘦而单薄的身子,黑发在曝光下闪着潋滟的波光。
浅浅无视萧婉晴的惊诧,伸出苍白的手,从怀里掏出一只精致的银梳,将墨发细细梳理,然后伸手,将头顶上的发绾了一个男子的发髻,用这支玉簪紧紧簪住。
转瞬之间,清丽脱俗的女子变作了俊美清绝的男子,她容光照人,似乎连灯光都为之黯淡。
“我就是上官玄锦!”浅浅一字一字低低说道,晚风拂起她的墨发,露出了她面容上妖娆的笑容。
这一笑,丝毫不见悲戚和哀婉,而是,清纯而明媚,就如同枝头那朵绽放在夜色里的雪白茶花,美的令人心碎。
然后,她就在那笑容里缓缓倒地。
这一次,浅浅再没有醒过来,她一直在昏睡,和前一次的昏迷不同,她看上去没有做噩梦的迹象,也没有呓语,她睡的很安静很恬静。起初的时候,大家还觉得很欣慰,觉得让她睡一睡,总比一直伤心要好。
可是,一直睡了三日,她还没有苏醒的迹象,汀兰和萧婉晴终于急了,太医过来诊脉,得出的结果是积郁于心,能不能醒的过来,就要看她求生的意志是否够坚强。
这三日,萧婉晴都守在浅浅的床边,不时劝慰她鼓起勇气生存下去。她握着浅浅冰凉的手,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低柔劝慰:“浅浅,你要醒过来,你还有腹中的孩子,你绝不能就这样一睡不醒……”
她这样整整说了三日,可是浅浅依旧没有转醒的迹象。萧婉晴再也无法抑制地低低啜泣起来。直到第三日薄暮时分,她看到凌墨辰急匆匆而来,清澈的眸中一片复杂。
他疼惜地轻轻拥住萧婉晴,劝了她好一阵子,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去休息。
然后,凌墨辰屏退了所有的宫人,在床前坐下,对着沉睡中的浅浅低低柔柔地说道:“如果,你还想看到他,就一定要醒过来。否则,你就永远看不到他了。”
这句话,他说了好多遍,直到说到他嗓音暗哑,他终于看到浅浅的眼睫颤了颤,睁开了那双清澈的眼睛。
“上官玄锦在哪里,他还活着是不是?”三日三夜的昏睡,没有吃一点东西,浅浅竟然从床榻上猛然坐起身来,急急问道。
可是,回答她的唯有一片沉寂。
她忽然仰首,无比坚定地说道:“送我回梦华!”
对,她要回去。那里,是他们爱情开始的地方,是他们的家。
二月的梦华,还是冰霜一片,那么冷的地方,她不要他一个人呆在那里,她要去陪着他。纵然,他已再也感受不到她的温暖,她也要给他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
凌墨辰彻底呆住了,望着浅浅焦急又期待的模样,他站起身,叫来汀兰伺候浅浅梳洗、用膳,临走之际才低低说道:“朕知道不让你见他最后一面,你一辈子都不会安心的……明日,朕会派人护送你回梦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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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马加鞭的五日异为漫长,好不容易才踏上梦华的国土,战后的沧桑和破败席卷了这片美丽富饶的土地,可是沿路所见,皆是欢喜忙碌的情景,伴着沸沸扬扬的雪花,一直绵延到帝都明城。
是呀,赶跑了侵略者,昔日的家园失而复得,怎能不是欣喜的事情?纵然是大雪纷飞,天再寒,心却是暖的。
冷的,似乎只有她一人吧!
呆呆地坐在马车里,看着空中飞舞的雪花,那悲伤的几近麻木的心里忽然有了一丝淡淡的释然。
玄锦,梦华王朝大获全胜了,你的子民转危为安了,你在天上默默看着,也该欣慰了吧?
你重伤倒地的刹那,你垂危弥留的瞬间,最放心不下的,依然是我,还有我们的孩子吧?只是,你还不曾知道,我们……有孩子了。
浅浅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微闭上眼,睫毛轻颤,竟有两颗清泪慢慢滚落下来,蚀骨的哀痛让她瘦弱的身子轻轻抖了起来。
恍惚间,有人轻轻为她披上了大氅,指尖轻轻落在她的肩上,一如记忆里的温暖。
她惊喜地骤然睁眼,极度的失望又刹那间染上双眸。
——不是他!
“郡主,小心着凉。”汀兰一脸哀色,柔柔地说着,好似极力压抑着悲伤,躬身低头,体贴地为她系好了领前的襟带,又转身拨旺了炉内的炭火。
浅浅却只是再度闭了眼,蓦然用力,抱紧了仍在瑟缩的双肩。没有他在,纵然穿的再厚,心里也是寒冰般的冷彻和绝望。
**********
萧浅浅怎么也没想到,在宫门口迎接她的,竟是上官玄睿。
一袭醒目的月白长袍屹立在风雪中,却是站在明黄的伞盖下。而那白袍虽然肃冷,却又不同于往常。
是哪里不同呢?
她努力抑制住快要决堤的泪水,仔仔细细地看去,才发现,那月白洒金的长袍上赫然绣着盘龙纹。
氤氲的雾气里瞧去,御用的明黄色,狰狞的龙首,玄色的龙睛,都洇化为朦胧温暖的泪光,仿佛那脸也幻化成清澈俊朗的容颜,漾着温暖如玉的笑容,清亮的眸子凝望着她,美如谪神。
玄锦——
心中轻轻一唤,浅浅已经伸出双手,急急地想要拥抱那曾经的温暖。
然而,不等她的手触摸到那张朝思暮想的俊脸,一声呼唤已如惊雷炸响在耳畔,语音低沉,极力压抑着哀伤:“皇嫂——”
刹那间,她周身轻颤,如遭雷击,伸出的手就那样硬生生地僵在半空中,晶莹的雪花轻飘飘地落下,落在洁白如玉的柔荑上,转瞬不见了,徒留一抹冰凉,一路滑落到心里,决绝地泼灭了那点温热,让仅剩的希冀悉数化为哀绝,凝落成殇。
是啊!如今的梦华,国号已是“仁武”,那明黄伞盖下长身而立的人又怎会是他呢?
虽然同是月白洒金长袍,可是这件胸前却绣着九条五爪困龙,在五色云雾间翻腾,看上去神态倨傲。
龙啊,上官玄睿终于执掌了河山社稷,浑身上下褪去了邪魅和慵懒,余下的除了令人只能仰望的尊贵,还有那王气。
而他那张俊美的几近妖孽的脸,如今细细看起来,眉梢眼角竟也隐隐透露出凛冽和无形的霸气。
251 步步皆殇(二)
而他那张俊美的几近妖孽的脸,如今细细看起来,眉梢眼角竟也隐隐透露出凛冽和无形的霸气。言悫鹉琻
如今的上官玄睿已经不再是当初自负倨傲的他了,已经深具帝王之气。
既然国号不是“仁德”,那她的玄锦又在何处呢?
纤纤玉手无力垂落在宽广的袍袖间,浅浅心中陡然一震撕裂的痛,让她蛾眉紧蹙,一层薄汗竟然细细密密地沁出来,薄薄盖在光洁如玉的额上。
雪寒,她心里的寒意却更重眭。
再也不会有人拿着那透着梅花香味的手绢为她温柔地拭去额上的汗珠和眼角的泪水了,再也不会了。
缱绻深情如昨,却已是天人永隔。
巨大的悲伤瞬间袭来,让那锦衣之下的瘦弱身子痛苦地痉/挛吱。
“夫人——”
“皇嫂——”
耳边同时传来汀兰和梦华天子饱含担忧、不安的轻唤,泪眼朦胧间,浅浅已被婢女牢牢扶持。
萧浅浅的心却是更加的痛不可耐。
这两个称谓,无一不在提醒她,她如今的身份,已是梦华先皇的未亡人。
心里的悲痛更甚,她由汀兰扶着,颤巍巍地下了车辇,站在朱红的宫门口,看着那条没有尽头的广道,只一眼,便又是浑身轻颤,摇摇欲坠,亏了两侧的小婢扶持,才没在圣前失仪。
可此时的她,又怎么还顾得上其它?她的心一直被这凄迷白雪覆盖下的宫殿紧紧揪扯着:她好怕,怕那层层宫门之后,展现在面前的是她无法承受又不得不面对的噩梦;她想逃,可是双脚却怎么也迈不开。
上官玄睿俊眉紧蹙,狭长的凤眸中是毫不掩饰的担忧,隐在龙袍下的双手用力握紧。他身子前倾,正好对着失魂落魄的萧浅浅。
就在方才,看着雪地里盈盈欲倒的纤弱身影,他几乎忘了天子的威严高贵和叔嫂的身份之别,只想不顾一切地将她拥到怀里,给她温暖,给她依靠,给她活下去的力量。
可是她那无法抑制的轻颤,却像一把利刃,在他渐渐冷硬的心头,刺出了一个洞,让他混沌的思绪瞬间清明。
能给她温暖,给她依靠,给她活下去的力量的那个人又何曾是他啊!
他不由得心中苦笑,艰涩地说道:“请皇嫂随朕一起拜祭皇兄。”
清冷哀伤的声音落下,明黄的伞盖已经转向宫门。
浅浅默默看着脚下厚厚的冰雪,一恍惚,身子已被汀兰扶着,坐进了肩辇。
辇起。慢慢走向让她心中恐惧和绝望的源泉。
帝王薨逝,应设灵于昭元殿。可那肩辇却在雪地里左拐右拐的,随那明黄的华盖来到福熙宫前,终是停下来。
雪花仍旧飘飘洒洒,她坐在辇中举目望去,触目所及皆是一片缟素。
门前高挂着长长的招魂幡,被冷风吹着,时而飘上,时而又轻轻地落下。门口蹲着的两只石狮子也套上了白色的布条。院内处处皆是缟素,屋檐下悬挂着的灯笼全部蒙上了一层白布,在风里摇摇晃晃,透着无声的悲戚。
曾经的福熙宫早被装饰的一片肃穆洁白,和着这雪,凝结成了浅浅心底关于这个春季乃至这短短的二十多年来最凄寒绝望的色彩,让她在这寒雪飘零的时节,更觉悲凉和哀伤。
那一袭白袍已经率先步上石阶,一阵风吹来,雪花飞扬,落到了浅浅的脸颊,丝丝滑滑的凉意沁入心底,原本浑浊的意识骤然清醒。
她的视线颤巍巍地落在那敞开宫门处,陡然一震,揪心的酸涩充满了鼻翼,如水的双眸里又是氤氲一片,却只是在眼眶里打转,怎么也掉不下来。
她不知道,原来,从得知他殁的那日起,泪水连绵不绝,只怕早已流干了。如今对着他的灵柩,竟是再也无法淌落了。
是呀,他已经走了,她的泪又为谁而流呢?
老天爷,你何其残忍,生生夺去了他的性命,难道连她这为心爱之人所流的泪水也要一并夺去吗?
缓步,上阶。
步步皆殇,步步皆痛。
那广殿之中,明烛高照,却是刺目的雪色。两侧的地上跪坐着守灵的人,他们含着热泪,在灵前上香,烧纸,极是轻手轻脚,似乎是怕打扰了逝者休息一般。
洁白的轻纱纵处,停着一架玉石灵柩,上盖黄色金龙幔帐,前置的灵位上镌刻着密密麻麻的字,而浅浅的眼中,却只看到了“上官玄锦”。
只这三个字,就已让她心神俱碎,又是无法抑制的浑身轻颤,一阵眩晕袭来,她的身子盈盈欲坠,却被从一侧跪拜于地的众人中忽然跑来的两个身穿缟素的妙龄女子紧紧扶住。
“主子——”异口同声的轻唤,饱含了无尽的思念和欣喜,她的身体被她们紧紧拥住。哭泣声中,她原本木讷的脸上才稍稍有了点神情。
可那神情依旧是木然的。
甫抬头,才看见面前二人的容貌,竟是那次遇刺后再不得见的青荷,还有……碧朱。
原来,她们竟然没有死,隔了漫长的三个多月,她们主仆三人又在曾经的家园重逢了。
呵呵,这本是高兴的事情,可为何她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了?
浅浅秀眉轻蹙,鼻子皱了皱,却依然翻涌着浓浓的酸涩,在她们抽抽搭搭的泪水间,愈加鼓胀难忍。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