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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影姑娘!”
“你跟来做什么?”
“救命之恩,赠酒之恩。”伸出两根指头,九尾狐的笑容招摇得很,“却不知恩人容貌,如何报答?”
“我说过,不需你报答。”
“九尾狐家教甚严,若是连这等大恩都不报,如何能在江湖立足?”
明知她是在耍赖,疏影只作不闻。但身后那人却跟得紧,咯吱咯吱的脚步,不肯放弃。停了步子,缓缓解开面巾回转身来。
沉默,铺天盖地。
九尾狐身上,陡然杀气奔涌!
第十八章
疏影定住欲走的脚步凝了神情,对方的杀气丝毫不加掩饰,于是她右手负到身后,悄然握住刀柄。
“连斩草除根,也是派你来么?”九尾狐喃喃着,冷笑一声,修眉凤目中寒光迸射,“以为我会乱了心神,手下留情?哼。”
长剑出鞘,凛凛锋锐迎面疾冲而来!
一声铮然,刀剑相交。疏影的窄细弯刀扛住剑风与剑锋,对方一击之力竟是大得让刀锋几不可闻地嗡鸣一声,剑风被卸至四周,满地深雪轰然飞起一片雪霰,凛冽杀气刺得人肌肤生疼。
疏影微微眯起眼睛,虽仍对这莫名其妙的杀意疑惑不解,身形却已迅速移动迎击。对方长剑毫不手软,接连劈刺而来。每一剑落下皆是既快且狠,带着嗜血的气息,像是亟欲撕裂她喉咙的猛兽獠牙。弯刀一一迎面接下,兵刃相交几乎要迸出火花,四周散雪纷飞,日光反射着刺人眼目的冰晶缭乱,杀气却是越发沸腾。试探几回合,她心下已有评定。
此人不差。但,她能赢。
微微弓身,长剑劈刺又到,错身迎面而上,翻手挥刀,逆着长剑剑身一路划过,一瞬之际,刀兵静止。
疏影的弯刀抵在了九尾狐脖颈,薄如纸的刀刃分毫不差,正正压在血管之处。寒光一闪,未伤皮肉却已让对方停了动作。弯刀凛凛,寒气顺着脖子直入骨髓,顷刻间蔓延四肢百骸,几乎逼得九尾狐指尖一麻。
也就是这一瞬间,九尾狐的杀气渐渐消散了。
不是她。
一交手就觉得不对劲,拼斗之中越发强烈的感觉到。
她不会有这样精准如玄冰的招式力道,更不会有这样毫无多余动作的身形步法。再加上……眼神做不得假。
眼前这人的眼睛太静太寒冷,像是万年不化的潭,深不见底,不见浑浊虚浮。
这绝不是她。
那么,又会是谁?
对方杀气消散,疏影悄然放下弯刀回鞘,径自裹上面巾继续朝山上走去。
她每每做案子都是面具掩容只报名号,即使有人寻仇也是从名字来寻。可自称九尾狐的这个人,没有在她报出名字时出手,却是在看到她的面容时突然起了杀心——与预料中的寻仇有些不同。
但那也没太大区别。做了杀手,被人寻仇也就是迟早之事,什么方式并不奇怪。只是杀人人杀,各凭本事;对方非她对手,她也没有劳什子束手待毙的善良慈悲。
“留步。”九尾狐还剑回鞘,身形一动又到了疏影眼前,细细打量她一会儿,眉目紧锁,寒了声音:“你与沐湘晴,是何关系?”
疏影的脚步停了。
片刻,她冷冷出声:“无。”
“你说‘无’……”九尾狐扬了扬嘴角,眼底闪过锐利光芒。没有对这个名字产生丝毫疑惑,那就是……肯定了猜测,“你认识她。”
“确无。”清明雨的话,是她双生姊妹;可沐湘晴只是借尸还魂的人,她说无关系,并没错。疏影终于明白了方才的相杀是为何而起,这人寻仇的对象是沐湘晴,不是她。
“你与她像是同一枝头的两颗果子,却要我信你们无关系?”九尾狐冷笑,“这笑话不高明。她与我有旧,可否告知?”
疏影淡淡扫过来一眼,“我无告诉你的必要。”
“好呛的口气。”九尾狐扬起眉毛,身子牢牢挡住上山的小路,“我武艺不精,你却也不能如此轻易离开。”只要拖到日头落下就登不得雪山,不得到答案,她绝不罢休。
疏影微微皱眉,随即沉下目光,右手一抬,将有些松动的面巾往后理了一理。
九尾狐笑不出来了。
那一抬手的时机,自己身侧山石竟是摇晃一下,碎裂满地,而被她拦在面前的人已站到了身后,背对着她继续前行,只丢下轻轻松松的一句“我能。”
江湖中人,果然是讲理不如拳头大。九尾狐被噎得无言以对。显然,她并没认为自己“讲理”也讲得很差劲就是。
背着竹篓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视线之中,九尾狐站在原地半晌,迈步向山下走去。
“瑛殿下?”温临江怔了一怔,细细沉思了会儿才道,“最近正忙着从王上手里再多抠点儿兵马去平乱,还没把爪子伸到这儿来。”瞧着北陵琇一脸沉思,他心底一冷,“殿下莫不是遇到了什么?”
“嗯,”北陵琇轻轻敲着桌上长剑,“碰上一个人。先生,沐湘晴的身世……可查得出更多?”
“她?”温临江疑惑更甚,“殿下被她所伤后咱们查了此人许久,能找到的皆已告知殿下。”
被北陵瑛从江边救上来的孤女,过去如何无人知晓。前些日子听说她已死,更是查不出什么来——再说,北陵琇也很久没再提起过她,管情报的副队长他们自然也就忙着别的事去了。
细细问下去,北陵琇却一笔带过。她不欲多言,他也就不再多事打听。现下要紧的,一是练兵屯粮,让这支驻边军队完全成为殿下未来之路上的一把利剑;二是得想法子分化西博民心,彻底动摇王族在西博子民心目中神圣不可侵犯的地位。
这也就是为何温临江会默默认同了北陵琇亲自出马查探西博民情的原因。西博无人知晓她的容貌,军营的一众将官兵卒被她利用养病的这段日子收得服服帖帖,在地文官也被他笼络得差不多,帝姬殿下在此地内忧已除,自然要为王上交代的任务打拼。
至于那名肖似沐湘晴的女子……答案她会亲自去寻。
能上得那座雪山,自然不是简单人物。再加上武艺那般高强,她越发地有兴趣了。
“诶?殿下你还是要去?”就为了那么一卷几百年前的神话史料?
“怕什么?”背起长剑带好干粮水囊,北陵琇整理着斗篷,“如今我‘缠绵病榻’,军营事务就请先生和众位将军多担待些吧。”
谁有那个闲心担忧你的安全?其实你就是闲坏了借机出去散心吧!强忍住呛声的温临江差点捏碎手里扇子。
“先生若不放心,何不让梵姑娘与我一起?”
“请殿下慢走,多加小心。”一揖为礼,恕不远送。
“先生,你越来越像个当爹的了。”是说她在某方面的辉煌给先生留下的印象真的就那么不可信任吗?
“殿下谬赞。”平心静气平心静气……温临江直起背,看着整理好几丝散落鬓发的北陵琇,忽然微微一笑,“敢问,现在的是帝姬殿下,还是九尾狐?”
“九尾狐。”丢下答案,转入屏风之后的床榻。床下的密道可以让她随时出入军营而无人发现。那位梵姑娘的本事,果然撑得起先生师门的面子。
“那么,”温临江的声音从屏风外悠然悠然追上来,“请九尾狐姑娘替殿下好好打算一番,查到些有用的再回来,勿再拿些莫须有的来增加鄙人工作。”
“……”先生,需要这么睚眦必报吗。
九尾狐是喜欢酒的。
北疆的春比起朝泉仍是冷上许多,更不消说靠近雪山的西博。于是价贱又能取暖的青稞酒成了旅人背囊之中必备之物。
上一回进雪山,竟因为镇上没有什么好酒而未备上足够分量,不可不说是失算。于是这一回进了镇上饭馆,实实在在灌满了鹿皮囊才算安心。毕竟这东西味道暂且不表,用来生火抗寒也是极好的。
端出行家的架势夸了几句老板的酿酒手艺,很容易便让老板将她当作了识货的知音。于是不急不慢,端了酒碗坐到桌边,逗着老板家满地跑的小孩子,也就打听到了许多东西。
不过,问起那个姑娘时,酒馆众人皆是一脸茫然。
明明有那样的容貌,在这么小的镇子上却没引起骚动,没有谁对她惊艳,连名字身份住在哪儿也没人知晓。
正想着,饭馆门口的柜台前站了人,老板忙忙地去招呼。
灰暗的围巾裹了大半面容,褴褛斗篷,草编的斗笠,低眉垂目的晦暗神情。
是她。
九尾狐放下酒碗。仔细地,用一种“她不是沐湘晴”的目光打量她。
然后九尾狐叹息了。
这是多么强大的才华……
沐湘晴就算面纱掩容,也时时要绽放着光彩,像是被蝉衣纱覆的宝石,光晕朦胧更引人注目。她却连一丝丝光也没透出来……不,确切地说,她是用一种晦暗无比的色调,像是美玉上层层覆盖的灰尘泥沙,将自己的真面目盖得丝毫不显。
若不是自己事先知晓……知道她动起手来是什么样子,知道她身上有足以令上将王爵颤抖跪伏的杀气,怕是也不会将目光投注到这么个人身上。
不禁想起那天的拼杀。她当时可是真要痛下杀手的,招式狠辣得紧,却像是撞进万年不化的寒潭里,差点冻溺而死。那个时候的疏影——对,是这个名字——真是让人心寒的可恶。
越是回想,就越是没法将她与沐湘晴联系起来。沐湘晴是一朵被捧着观赏的花儿,最大的价值就是为了原主暗暗长出刺来给了她一下子;而这姑娘么……只能说是一把鞘壳灰暗,锋刃却夺目的刀。
有意思的人。
背影远去,九尾狐端起残酒,一饮而尽。
源出雪山的泉溪到了山脚就变成汹涌的河流,每到春日便奔涌着向远方而去。疏影沿着河岸一路上溯,终于在山坳间的那一弯水流旁寻到了那棵树。
那是一株百年桃。抓着贫瘠的土地,要生存已是艰难,无法结出果实,于是百年来皆是孤独此地,却依然年年不懈地使尽全力芬芳着。
静曾说,小时候阿妈带她来到此地,就在这里拜谢雪山女神慈悲,教导她第一支祭歌。
那个时候,也该像是此刻一般,满树桃花灼灼,夭夭炫目,压低了枝干,从枝干间望出去,连碧空白云也像是染了绯色的霞,空气中缓缓蔓延着湿润的香气,开得如此喧闹灿烂。即使除了她,无人来赏。
看到桃花,就替我奏一曲给它吧。
闭关前,静对她的请托里有这么一条。她爱着雪山的每一处,即使身死魂残也没有放下分毫。
答应过的事,她一定做到——即使她的曲子带着杀气,也许会被这棵令人尊敬的桃树嫌弃。
坐到树下,拂去肩头一片飘落的花瓣,接上弦,铮铮然而起的音调,仍然是静教的那一曲赞颂雪山女神的歌谣。
脚步声接近的时候,疏影没有停下拨弦的指尖。
一曲尚未尽,忽然有一声呜咽越过花枝姗姗而来,悠然的埙音用一种不着痕迹的方式和上了她的弦,冷硬的弦音竟因此消弭了几分杀气,清冷空灵。
最后一个音消失在桃花的颤动里。
转身,拨开挡住视线的桃花,她与一张眉目如锋的白玉面容面面相觑,无言凝视。
人面桃花相映红。
虽然很想这么说一句,但结果很可能就是一刀砍过来——这点觉悟她还是有的。放低了捧着埙的手,她微微一笑:“疏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