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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身为皇后,与这穆弘帝穆霄启,也算得相敬如宾吧。无真情,守本分,恭谨贤良,还真是个合格的皇后呢,夏菲烟心中自嘲道。无真情,便不嫉妒;守本分,便不越矩;恭谨贤良,便称得母仪天下。若不是身子不争气,自己这后座,想必能一坐到死吧。
李太医重新进来诊了脉,退出到大殿中,又与同僚们凑头商议了起来。那脉象,说与哪个,哪个都摇头。皇上打寝殿出来,众人的摇头皆落入眼底。
坤宁宫院子里的树上,不知何时落了几只寒鸦,呱呱的鼓噪着。李太医眉头一松,灵机一动。
“皇上,微臣有个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有一方为乌鸦天麻汤,取乌鸦一只,天麻三钱半。加水煎汤服。取乌鸦肉养血,天麻平肝治眩晕之疗效,用于阴血不足,骨蒸潮热,头晕目眩等病症。倒很适宜皇后娘娘服用。”
第3卷 尾声 第15章
穆霄启皱眉,“用乌鸦入药?”
李太医躬身道:“正是因此方鄙陋,微臣思虑良久,方敢提出。那院中的寒鸦,味道不若乌鸦般腥臊,该更适合入口些。”
穆霄启点头,“若是有效,不妨一试。朕问你,这方子可救得皇后的命?”
李太医惶恐低身:“禀皇上,请恕臣无状冒言,皇后娘娘的病,恐救不得。就算这偏方,也只是延迟日子罢了。”
穆霄启闻言,沉默了片刻,挥手召来莺莺:“去院子里,找人将那寒鸦捉了,去毛开膛洗净备用。”
莺莺方才便跟了皇上身后一同出来,李太医的话早已听到。虽在心中痛着小姐的命,若这寒鸦能将那日子拖上一拖,鄙陋又何妨?
出了大殿喊了几个小太监,取了长柄网兜打杀了几只寒鸦,拎到小厨房嘱人拔掉大羽烫去细毛开膛破肚。站在一旁细瞧的莺莺乍见了那鸦血,不由得悲从中来,泪不停的落下混到那血里。
寒鸦血,莺莺泪。小姐打六岁上没了亲娘,自家老爷在她七岁头上便娶了填房进门。虽是老爷嫡女,却无了亲娘疼爱。后来入了宫封了后,又生了嫡长子,总以为算是苦尽甘来,却转眼间,危在旦夕。
李太医带人取了天麻回来送进小厨房,学说了做法。莺莺便取了砂吊,亲自动手熬汤。那汤熬得了之后,端着进了寝殿。
阖目假寐的皇后睁了眼,“又要吃药啊?不是吃过了?”
莺莺上前道:“方才那药是治小姐昏厥的,这个乌鸦天麻汤,是日常服用的。”
“乌鸦?”夏菲烟挥手,“端下去,我不吃。”
莺莺急道:“这是为何?李太医说了,这是个偏方,甚是对小姐的病症呢。”
“乌鸦终生只是一夫一妻,你可知晓?何况乌鸦反哺,天底下再没有比它更有情意的活物儿了。我不忍。”夏菲烟又阖上眼,有泪珠自眼角缓缓涌出。
“莺莺自问,也算得个有情意的人儿。若是莺莺的肉治得好小姐,让小姐吃上几口又何妨?何况这不是乌鸦只是寒鸦罢了。这寒鸦若是在天有灵,知它能救得小姐,必也是宽慰的。小姐不念别人,也得念在大皇子的份儿上,好好养好了病,还等大皇子反哺呢不是。”莺莺软语安慰。
皇后听罢,泪流得更甚。却无言以对,只得由燕燕扶起半靠,一口口吃起了莺莺喂过来的那寒鸦天麻汤。
就算皇后病重并未正式宣告,最近几日太医频繁出入坤宁宫,欢颜一早儿便得了信儿。想去探望,又怕不妥,因此只得打发绿俏前去,私底下问问莺莺,皇后病得如何,转达下自己的惦记与忧心。
就算皇后病得再重,自己又能送些什么?入口的药材补品是断断不能送的,自己入宫小两年了,不能由打这事儿上破了规矩。何况宫里的御药房,哪会缺了这些?
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得了幅千佛祈福图,忙命平安找了出来,嘱绿俏代自己送上。这礼,就算薄了些,也聊表个心意吧。总比弄些珍贵药材送去,反倒遭人谋算好得多。驱邪祈福,寓意总是好的。
欢颜取了串绿松石的佛珠,想了想又放下。冬日里,应该还是蜜蜡的更好些吧。随手拈起一条太阳子的阿叉摩罗,又觉着这个比蜜蜡的还好,便一同交给了绿俏。
欢颜未曾想到,自己这两样探病礼,反倒成了皇后的催命符。夏菲烟原本便是信佛的,因了私欲渐盛遭到太后当头棒喝,方才犯了病,见得莺莺捧进来的两样,心头便更是愧疚无比。
连着喝了三五日的吊命汤,又加了寒鸦天麻汤,本来已能坐起片刻的皇后,打从见到这两样物什,却再也坐不得,整日里只能仰躺在床上,无论醒着还是睡着,皆是叹声连连。
这日已是腊月初五,皇后喝了吊命汤后,精神尚好,便嘱咐莺莺,将贵妃请来,言道越快越好。趁着自己还能说话,赶紧将旭儿托付给她吧。
若再拖上几日,自己口不能言,就算旭儿注定是过到她膝下,哪有亲娘亲口托付过更好?
欢颜见了莺莺来请,连忙嘱她在暖阁稍候。匆匆进了寝殿,在丝绵袍外套上件淡粉色宫装,取了头上的八宝金簪,换上支素白玉钗,又退了耳朵上的明珠铛,换上对素金环。
也不管什么颜色搭配了,只披了暖阁里衣挂上的水蓝色斗篷,便匆匆带着采芳随莺莺去了坤宁宫。欢颜其实本想换件月白的衣裳来着,转念一想,皇后还在养病中,若穿得太素净了,岂不给人家心里添堵?
进了皇后的寝殿,浓重的药味便扑鼻而来。皇后重病,已按太医嘱咐停了熏香。又是寒冬,无法开窗通风,这药味便无法掩盖驱散。
第一眼瞧见睡床上瘦脱了形的皇后,只是薄薄的一片躺在被子下,欢颜不由得先是一愣,紧接着便是鼻头发酸眼角通红,又碍着哭泣会导致病人心情更差,只得强忍了上前。
皇后见到欢颜进来,便伸出手去:“妹妹如何打扮得如此素净?姐姐已受够了这病魔的折磨,若能早日归去,未尝不是件喜事啊。”
欢颜本就是强忍着泪,听了这话,不由得大颗大颗的泪珠往下坠,侧坐在脚踏上握了夏菲烟伸来的手,“臣妾一直喜欢素净,娘娘忘记了?莫要说些不好听的话了,臣妾不喜欢听呢。”
“这不是已进了腊月,再等两个月,便是春暖花开了。娘娘的身子待到那时,便也自好了。”
皇后努力微笑,“多活一日,多积些业障。你没瞧我那俩丫头,这几日吃不下睡不好,都瘦脱相了。都是被我牵累得啊。”
“今儿请了妹妹过来,不为别的,想必妹妹心中有数儿。我的旭儿和这俩丫头,便托付与你了。妹妹人善,让他们跟了你,我便放心了。”
第3卷 尾声 第16章
皇后说罢,便气喘连连,一边喘着一边对欢颜摆手,将她所有的话都拦了回去。喘罢接过莺莺递到唇边的清水抿了口,殷切的望着她。
欢颜扭头拭了泪,微笑着转过头,“娘娘无论让臣妾做些什么,都是使得的。但臣妾只有一个要求。”
皇后急切的说,“莫说你有一个要求,就是几百上千个,只要我做得到,都能应得。”
欢颜点头,“臣妾请皇后娘娘莫一心求去。”
皇后愣住,并未想到,她提得是这样的一个要求。两人相视良久,半晌未再言语。
欢颜紧紧盯着皇后的眼,终于开了口,“人生本就不长,又甚多苦难。身体疾苦,本已够苦,何必再加上心中苦闷?”
“为何不能漠视苦难,只在这过程中,积累智慧与领悟?为何不将那种种苦难,去糟粕,留精华,权学那蜜蜂酿蜜,糟糠酿酒?”
“娘娘方才说,多活一日便多添些业障。娘娘孰不知,这种想法本身就是个业障?臣妾自打进了宫,未少见过娘娘的善心、善意与善行,早就足已消了今生的业了。”
“如今娘娘却执着求去,胡思乱想,岂不是又添了新的来?娘娘倒是自去了,却将这新的业障留给谁?留给这俩丫头么?留给大皇子么?留给自己的下辈子么?”
皇后听罢欢颜的话,大睁着双眼,泪水转满眼眶,滴滴落下,又满,复又落下。
“苦难便如娘娘的泪,只要心里想,它便无穷尽。想必娘娘只听说过哭干眼泪的,却未曾亲眼见过吧?娘娘试试看,若能够随它自去,便会没了泪,觉不出苦。”欢颜手拿自己的帕子给皇后擦着泪,一边擦一边说道。
皇后拼命的点头,拼命的忍住泪,微笑,再微笑,“莺莺,给我煮碗薄粥来,白米加水就好,熬得稀稀的。我饿了。”
莺莺听罢大喜过望,自家小姐病了这几日,全靠那吊命汤,一粒米都未曾进过。若知如此,早便该请了颜贵妃娘娘来啊。站在欢颜跟前,深深地施了个礼,莺莺扭身跑出,自行熬粥去了。
燕燕上得前来,跪倒欢颜眼前,叩头,再叩头,欢颜忙伸手扶住,“燕燕这是作甚?为何行此大礼?”
燕燕抬脸,“奴婢对不起颜贵妃娘娘,也对不起我家主子。我家主子这病,全因奴婢而起。只因奴婢起了私欲,给我家主子出了些馊主意。我家主子被我惊吓过甚,方才犯了病。”
“奴婢自打我家主子犯病那日起,便几欲寻死,都被莺莺拦了。奴婢实在是该死,不该为了满足私欲便欲加害娘娘,奴婢就是死上个十次八次,也对不住娘娘,对不住我家主子。”
“今儿奴婢给娘娘请了罪,不知能否消除业障。消除不了也不碍的,奴婢这条命交给娘娘了,请娘娘随意发落。”
欢颜轻笑,“为了满足私欲?让我猜上一猜。可也是为了大皇子?”
燕燕满脸悔恨,低首道:“娘娘说的是。”
“你有什么错?谁心里都有些小欲望,尤其是在这后宫里头,谁又比谁干净多少?可是想归想,做归做。你只是想了,并未真的去做啊,不是么?只因谁都有个底线在心里摆着,想事后、做事前都会拿底线量上一量,若触了底,自会放弃不做。”
“你既已将那私欲讲了出来,并为此不耻为此悔过,何不就此放下?为何却依然念念不忘,亦欲求死?你可知道,悔过是消业的,不放手才是添了新的苦难?”
欢颜转脸看了看皇后,又扭回脸来望了望燕燕,“都好好的活着。死都不怕,还怕活着么?若看得开,活着不过是仨饱儿一个倒儿罢了,有何难的?”
说罢这些话,欢颜笑了起来:“其实我也是有私心的。套用点翠救她养父母时说过的那句话,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你们主仆二人若抛开我和大皇子去了,让我们娘儿俩情何以堪?让莺莺情何以堪?”
皇后既惊又喜,颜贵妃既是这么说,必是拐弯抹角的应了自己好好照应旭儿。也必是原谅了自己,原谅了燕燕。或者,压根儿就未曾怪罪。
身上顿感有了些许力量,刚让燕燕扶着自己坐起些,恰好莺莺端了白粥进来。欢颜知道那粥必是一直都备在厨房里的,不由得感慨宫人们的贴心。接过那碗,果不其然已熬出了粥油。用银匙轻轻搅动几下,待稍凉了些许,方才舀了半勺朝皇后口边递去。
一边喂皇后吃着粥,一边对莺莺说道:“你家主子连着几日粒米未进,喝些寡淡的白粥反倒更好。”
“头几天便少食多餐吧。卧床这么些天了,一餐吃得偏多肠胃受不住。膳食也不用太过精细,清淡便可。若吃得太过精细,容易便秘。”
“哎呀,瞧臣妾这张嘴,喂着娘娘吃粥,说什么那个事儿,该打。”欢颜嬉笑道,皇后含了口粥,抿嘴微笑摆手,表示不碍的。
“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