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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语气刺伤了方丝萦。
“哦?先生!”她痛苦的喊。“别这样说!”
“还怎样说呢?”柏霈文的脸上毫无表情,声音空洞而遥远。“她一径是胜利的,永远!”
“可是……”方丝萦急促的说:“我并没有真的走呵!”
“那么,你是留下了?”柏霈文迅速的问,生气回复到那张面孔上。“我……啊,我想……”方丝萦结舌的,但,终于,一句话冲口而出了:“是的,我留下了。”这句话一说出口,她心底就隐隐的觉得,自己是中了柏霈文的计了。但是,她仍然高兴自己这样说了,那么高兴,仿佛一下子解除了某种心灵的羁绊,高兴得让她自己都觉得惊奇。庭院深深1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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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一夜开始,方丝萦就明白了一件事实,那就是:她和这个柏太太之间是没有友谊可言的。岂止没有友谊,她们几乎从开始就成了敌对的局面。方丝萦预料有一连串难以应付的日子,头几日,她都一直提高著警觉,等待随时可能来临的风暴。但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方丝萦发现,她和爱琳几乎见不著面,每天早上,方丝萦带著亭亭去学校的时候,爱琳都还没有起床,等到下午,方丝萦和亭亭回来的时候,爱琳就多半早已出去了,而这一出去,是不到深夜,就不会回来的。这样的日子倒也平静,最初走入柏宅的那份不安和畏惧感渐渐消失了,方丝萦开始一心一意的调理柏亭亭。早餐时,她让亭亭一定要喝一杯牛乳,吃一个鸡蛋。中午亭亭是带便当(饭盒)的,便当的内容,她亲自和亚珠研究菜单,以便增加营养和改换口味,方丝萦自己,中午则在学校里包伙,她是永远吃不惯饭盒的。晚餐,现在成为最慎重的一餐了,因为,不知从何时开始,柏霈文就喜欢下楼来吃饭了,席间,常在亭亭的笑语呢喃,和方丝萦的温柔呵护中度过。柏霈文很少说话,但他常敏锐的去体会周遭的一切,有时,他会神往的停住筷子,只为了专心倾听方丝萦和亭亭的谈话。
亭亭的改变快而迅速,她的面颊红润了起来,她的身高惊人的上升,她的食量增加了好几倍……而最大的改变,是她那终日不断的笑声,开始像银铃一般流传在整栋房子里。她那快乐的本性充分的流露了出来,浑身像有散发不尽的喜悦,整日像个小鸟般依偎著方丝萦。连那好心肠的亚珠,都曾含著泪对方丝萦说:“这孩子是越长越好了,她早就需要一个像方老师这样的人来照顾她。”方丝萦安于她的工作,甚至沉湎在这工作的喜悦里,她暂时忘记了美国,忘记了亚力,是的,亚力,他曾写过那样一封严厉的信来责备她,把她骂得体无完肤,说她是个傻瓜,是个疯子,是没有感情和责任感的女人。让他去吧,让他骂吧,她了解亚力,三个月后,他会交上新的女友,他是不甘于寂寞的。柏霈文每星期到台北去两次,方丝萦知道,他是去台北的工厂,料理一些工厂里的业务,那工厂的经理是个五十几岁的老人,姓何,也常到柏宅来报告一些事情,或打电话来和柏霈文商量业务。方丝萦惊奇的发现,柏霈文虽然是个残废,但他处理起业务来却简洁干脆,果断而有魄力,每当方丝萦听到他在电话中交代何经理办事,她就会感慨的、叹息的想:“如果他不瞎呵!”如果他不瞎,他不瞎时会怎样?方丝萦也常对著这张脸孔出神了。那是张男性的脸孔,刚毅、坚决、沉著……假若能除去眉梢那股忧郁,嘴角那份苍凉和无奈,他是漂亮的!相当漂亮的!方丝萦常会呆呆的想,十年前的他,年轻而没有残疾,那是怎样的呢?日子平稳的滑过去了,平稳?真的平稳吗?
这是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方丝萦第一次离开柏亭亭,自己单独的去了一趟台北,买了好些东西。当她捧著那些大包小包回到柏宅,却意外的看到亭亭正坐在花园的台阶上,用手托著腮,满面愁容。“怎么坐在这里?亭亭?”方丝萦诧异的问。
“我等你。”那孩子可怜兮兮的说,嘴角抽搐著。“下次你去台北的时候,也带我去好吗?我会很乖,不会闹你。”
“啊!”方丝萦有些失笑。“亭亭,你变得倚赖性重起来了,要学著独立呵!来吧,高兴些,我现在不是回来了吗?我们上楼去,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那孩子犹豫了一下。“先别进去。”她轻声说。
“怎么?”她奇怪的问,接著,她就陡的吃了一惊,因为她发现亭亭的脸颊上,有一块酒杯口那么大小的瘀紫,她蹲下身子来,看著那伤痕说:“你在那儿碰了这么大一块?还是摔了一跤?”那孩子摇了摇头,垂下了眼睑。
“妈妈和爸爸吵了一架,吵得好凶。”她说。
“你妈妈今天没出去?”
“没有,现在还在客厅里生气。”
“为什么吵?”“为了钱,妈妈要一笔钱,爸爸不给。”
“哦,我懂了。”方丝萦了然的看著亭亭面颊上的伤痕。“你又遭了池鱼之灾了。她拧的吗?”
亭亭还来不及回答,玻璃门突然打开了,方丝萦抬起头来,一眼看到爱琳拦门而立,满面怒容。站在那儿,她修长的身子挺直,一对美丽的眼睛森冷如寒冰,定定的落在方丝萦的身上。方丝萦不由自主的站直了身子,迎视著爱琳的眼光,她一语不发,等著对方开口。
“你不用问她,”爱琳的声音冷而硬。“我可以告诉你,是我拧的,怎么样?”“你——你不该拧她!”方丝萦听到自己的声音,愤怒的、勇敢的、颤栗的、强硬的。“她没有招惹你,你不该拿孩子来出气!”“嗬!”爱琳的眼睛里冒出了火来。“你是谁?你以为你有资格来管我的家事?两千元一月买来的家教,你就以为是亭亭的保护神了吗?是的,我打了她,这关你什么事?法律上还没有说母亲不可以管教孩子的,我打她,因为她不学好,她撒谎,她鬼头鬼脑,她像她死鬼母亲的幽灵!是的,我打她!你能把我怎么样?”说著,她迅速的举起手来,在方丝萦还没弄清楚她的意思之前,她就劈手给了柏亭亭一耳光。亭亭一直瑟缩的站在旁边,根本没料想这时候还会挨打,因此,这一耳光竟结结实实的打在她的脸上,声音好清脆好响亮,她站立不住,跄踉著几乎跌倒。方丝萦发出一声惊喊,她的手一松,手里的纸包纸盒散了一地,她扑过去,一把扶住了亭亭。拦在亭亭的身子前面,她是真的激动了,狂怒了。而且又惊又痛。她喘息著,瞪视著爱琳,激动得浑身发抖,一面嚷著说:“你不可以打她!你不可以!你……”她说不出话来,愤怒使她的喉头堵塞,呼吸紧迫。
“我不可以?”爱琳的眉毛挑得好高,她看来是杀气腾腾的。“你给我滚开!我今天非打死这个小鬼不可!看她还扮演小可怜不扮演!”她又扑了过来,方丝萦迅速的把亭亭推在她的背后,她挺立在前面,在这一刻,她什么念头都没有,只想保护这孩子,那怕以命相拚。爱琳冲了过来,几度伸手,都因为方丝萦的拦阻,她无法拉到那孩子,于是,她装疯卖傻的在方丝萦身上扑打了好几下,方丝萦忍受著,依然固执的保护著亭亭。爱琳开始尖声的咒骂起来:
“你管什么闲事?谁请你来做保镖的啊?你这个老处女!你这个心理变态的老巫婆!你给我滚得远远的!这杂种孩子又不是你养的!你如果真要管闲事,我们可以走著瞧!我会让你吃不了兜著走!”突然间,门口响起了柏霈文的一声暴喝:
“爱琳!你又在发疯了!”
“好,又来了一个!”爱琳喘息的说:“看样子你们势力强大!好一个联盟党!一个瞎子!一个老处女!一个小杂种!好强大的势力!我惹不起你们,但是,大家看著办吧!走著瞧吧!”说完,她抛开了他们,大踏步的冲进车房里去,没有用老尤,她自己立刻发动了车子,风驰电掣的把车子开走了。
这儿,方丝萦那样的受了刺激,她觉得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甚至没有看看亭亭的伤痕,就自管自的从柏霈文身边冲过去,一直跑上楼,冲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她倒在床上,取下眼镜,就失声的痛哭了起来。
她只哭了一会儿,就听到有人在轻叩著房门,她置之不理,可是,门柄转动著,房门被推开了,有人跑到她的床边来。接著,她感到亭亭啜泣著用手来推她,一面低声的、婉转的喊著:“老师,你不要哭吧!老师!”
方丝萦抬起头来,透过一层泪雾,她看到那孩子的半边面颊,已经又红又肿,她用手轻轻的抚摩著亭亭脸上的伤痕,接著,就一把把亭亭拥进了怀里,更加泣不可仰。她一面哭著,一面痛楚的喊:“亭亭!噢,你这个苦命的小东西!”
亭亭被方丝萦这样一喊,不禁也悲从中来,用手环抱著方丝萦的腰,把头深深的埋在方丝萦的怀里,她“哇”的一声,也放声大哭了起来。就在她们抱头痛哭之际,柏霈文轻轻的走了进来,站在那儿,他伫立了好一会儿,然后,他才深深的叹了口气。
“我抱歉,方小姐。”他痛苦的说。
方丝萦拭干了泪,好一会儿,她才停止了抽噎。推开亭亭,她细心的用手帕在那孩子的面颊上擦著。她已经能够控制自己了,擤擤鼻子,深呼吸了一下,她勉强的对亭亭挤出一个笑容来。说:“别哭了,好孩子,都是我招惹你的。现在,去洗把脸,到楼下把我的纸包拿来,好吗?”“好。”亭亭顺从的说,又抱住方丝萦的脖子,在她的面颊上吻了一下。然后她跑下楼去了。
这儿,方丝萦沉默了半晌,柏霈文也默然不语,好久,还是方丝萦先打破了沉默。“这样的婚姻,为什么要维持著?”她问,轻声地。
“她要离婚,”他说:“但是要我把整个工厂给她,做为离婚的条件,我怎能答应?”
“你怎会娶她?”他默然,她感到他的呼吸沉重。
“我是瞎子!”他冲口而出,一语双关的。
她觉得内心一阵绞痛。站起身来,她想到浴室去洗洗脸,柏霈文恳求的喊了声:“别走!”她站住,愣愣的看著柏霈文。
“告诉我,”他的声音急促而迫切,带著痛楚,带著希求。“你怎么会走入我这个家庭?”
“你聘我来的。”方丝萦说,声音好勉强,好无力。
“是的,是我聘你来的,”他喃喃的说:“但是,你从哪儿来的?那十五月的下午,你从哪儿来的?另一个世界吗?”
“对了,另一个世界。”她说,背脊上有著凉意,她打了个寒战。“在海的那一边,地球的另一面。”庭院深深13/59
柏霈文还要说什么,但是,柏亭亭捧著那些大包小包的东西,喘著气走了进来,方丝萦走过去,接过了那些包裹,把它放在床上。柏霈文不再说话了,但他也没有离去,坐在书桌前的椅子里,他带著满脸深思的神情,仔细的,敏锐的,倾听著周围的一切。“亭亭,过来。”方丝萦喊著,让她站在床旁边。然后,她一个个的打开那些包裹,她每打开一个,亭亭就发出一声惊呼,每打开一个,亭亭的眼睛就瞪得更大一些,等她全部打开了,亭亭已不大喘得过气来,她的脸胀红了,嘴唇颤抖著,张口结舌的说:“老——老师,你买这些,做——做什么?”
“全是给你的,亭亭!”方丝萦说,把东西堆在柏亭亭的面前。“老——老师!”那孩子低低的呼喊了一声,不敢信任的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