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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柏老太太轻轻易易的推翻了整个的计划,她用不疾不徐的声音,婉转而柔和的说:
“为什么呢?含烟去工厂工作,别人会说我们柏家太小儿科了。而且,含烟在家可以给我作伴,女人天生是属于家庭的,创事业是男人的事儿,是不是?含烟,我看你还是留在家里陪我吧!”含烟看著柏老太太,在这一瞬间,她了解了一项事实,柏老太太不会放过她,永远不会放过她!她像孙悟空翻不出如来佛的掌心似的,她也翻不出柏老太太的掌心。随著含烟的目光,柏老太太露出那样慈祥的微笑来,这微笑是给霈文看的,她知道。果然,霈文以高兴的声调,转向含烟说:
“怎样?含烟?我看你也还是留在家里陪妈好,你说呢?”
含烟垂下了头,好软弱好软弱的说:
“好吧,就依你们吧!我留在家里。”
她看到柏老太太胜利的目光,她看到霈文欣慰的目光,她也看到高立德那同情而了解的目光。她把头埋在饭碗上面,一直到吃完饭,她没有再说过话。
就这样,日子缓慢而滞重的滑了过去,含烟的憔悴日甚一日,这使柏霈文担忧,他请了医生给含烟诊视,却查不出什么病源来,她只是迅速的消瘦和苍白下去。晚上,每当霈文怀抱著她那纤细的身子,感到那瘦骨支离,不盈一把,他就会含著泪,拥著她说:“你怎么了?含烟?你到底是怎么了?”
含烟会娇怯的倚偎著他,喃喃的说:
“我很好,真的,我很好。只要你爱我,我就很好。”
“可是,我的爱却不能让你健康起来啊!”霈文烦恼的说,他不知道自己的小妻子是怎么回事。
于是,柏老太太开始背著含烟对霈文说话了:
“她是个不属于家庭的女人,霈文。我想,她以前的生活一定是很活跃的。她有心事,她一天到晚都愁眉苦脸的。她过不惯正常的生活,我想。”
“不会这样!”霈文烦躁的说:“她只是身体太弱了,她一向就不很健康。”春天来了,又过去了,暮春时节,细雨纷飞。含烟变得非常沉默了,她时常整日倚著栏杆,对著那纷纷乱乱的雨丝出神。也常常捧著一束玫瑰花暗暗垂泪。这天黄昏,霈文回家之后,就看到她像个小木偶似的独坐窗前,膝上放著一张涂抹著字迹的纸,他诧异的走过去,拿起那张纸条,他看到的是含烟所录的一阕词:“庭院深深深几许?庭院深深37/59
杨柳堆烟,帘□无重数,
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
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他看完了,再望向含烟,他看到含烟正以一对哀哀欲诉的眸子瞧著他,在这一瞬间,他有些了解含烟了,庭院深深深几许?这含烟山庄成为了一个精致的金丝笼啊!他握住了她的手,在她面前的地毯上坐下来,把头放在她的膝上,他轻轻的说:“我们去旅行一次,好吗?”
她震动了一下。“真的?”她问。“真的,我可以让赵经理暂代工厂的业务。我们去环岛旅行一次,到南部去,到阿里山去,到日月潭去,让我们好好的玩一个星期。好吗?”她用手揽住他的头,手指摩挲著他的面颊,她的眼睛深情脉脉的注视著他,闪耀著梦似的光芒。她低低的、做梦般的说:“啊!我想去!”“明天我就去安排一切,我们下星期出发,怎样?”
她醉心的点点头,脸庞罩在一层温柔的光彩中。
但是,第二天,柏老太太把含烟叫进了她的房中,她锐利的盯著她,森冷的说:“你竟教唆著他丢下正经工作,陪你出去玩啊?你在家里待不住了,是吗?现在结婚才多久,已经是这样了,以后怎么办呢?你这种女人,我早就知道了,你永远无法做一个贤妻良母!但是,你既嫁到柏家来,你就该学习做一个正经女人,学习柏家主妇的规矩!”
于是,晚上,这个小女人对霈文婉转轻柔的说:
“我不想去旅行了,霈文,我们取消那个计划吧!”
“怎么呢?”霈文不解的问。“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含烟转开了头,不让他看到她眼中的泪光。“只是,我不想去了。”
霈文蹙起了眉头,不解的看著她的背影,他觉得,他是越来越不了解她了。她像终日隐在一层薄雾里,使他探索不到她的心灵,看不清她的世界,她距离他变得好遥远好遥远了。于是,他愤愤的说:“好吧!随你便!只是,我费了一整天的时间去计划,去安排,都算是白做了!”含烟咬紧了牙,泪珠在眼眶里打著转,喉咙中哽著好大的一个硬块,她继续用背对著他,默默的不发一语。这种沉默和冷淡更触动了霈文的怒气。他不再理她,自顾自的换上睡衣,钻入棉被,整晚一句话也不说。含烟坐在床沿上,她就这样呆呆的坐著,一任泪水无声无息的在面颊上奔流。她看到了她和霈文之间的距离,她也看到她和霈文之间的裂痕。她隐隐感到,终有一天,这婚姻会完全粉碎。这撕裂了她的心,刺痛了她的感情。她不敢哭泣,怕惊醒了霈文,整夜,她就这样呆坐在床沿上流泪。
黎明的时候,霈文一觉睡醒,才发现身边是空的,他惊跳起来,喊著说:“怎么?含烟,你一夜没睡吗?”
他扳过她的身子,这才看到她满面的泪痕,他吃惊了,握著她的手臂,他惶然的叫:
“含烟!”她望著他,新的泪珠又涌了出来,然后,她扑到他的脚前,用手臂紧抱著他,她哭泣著喊:
“哦,霈文,你不要跟我生气,不要跟我生气吧!我一无所有,只有你!如果你再跟我生气,我就什么都没有了!那我会死掉,我一定会死掉!如果你有一天不要我,我会从松竹桥上跳下去!”“噢,含烟!”他嚷著,战栗的揽紧了她,急促的说:“我不该跟你生气,含烟,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别伤心了,含烟!我再不跟你生气了!再不了!我发誓不会了!”他拥住她,于是,他们在吻与泪中和解,重新设下无数的爱的誓言。为了弥补这次的小裂痕,霈文竟在数天后,送了含烟一个雕刻著玫瑰花的木盒,里面盛满了一盒的珠宝。不过,含烟几乎从不戴它们,因为怕柏老太太看到之后又添话题。她只特别喜欢一个玫瑰花合成的金鸡心项链,她在那小鸡心中放了一张和霈文的合照,经常把这项链挂在颈间。
这次的误会虽然很快就过去了,但是,含烟和霈文之间距离却是真的在一天比一天加重了。
含烟是更忧郁,更沉默了。这之间,唯一一个比较了解的人是高立德,他曾目睹柏老太太对含烟的严厉,他也曾耳闻柏老太太对她的训斥,当含烟被叫到老太太屋里,大加责难之后,她冲出来,却一眼看到高立德正站在走廊里,满脸沉重的望著她。她用手蒙住了脸,痛苦的咬住了嘴唇,高立德走了过来,在她耳边轻声的说:“到楼下去!我要和你谈一谈!”
她顺从的下了楼,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高立德站在她的面前,他低沉的说:“你为什么不把一切真实的情况告诉霈文?你要忍受到那一天为止?”她迅速的抬起头来,紧紧的注视著高立德,她说:
“我不能。”“为什么不能?”“我不能破坏他们母子的感情!我不能让霈文烦恼,我不能拆散这个家庭,我更不能制造出一种局面,是让霈文在我和他母亲之间选一个!”“那么,你就让她来破坏你和霈文吗?你就容忍她不断的折磨吗?”“或者,这是我命该如此。”含烟轻轻的说。
高立德嗤之以鼻。“什么叫命?”他冷笑著说:“含烟,你太善良了,你太柔弱了,我冷眼旁观了这么久的日子,我实在为你抱不平。你没有什么不如人的地方,含烟,你不必自卑,你不必忍受那些侮辱,坚强一点,你可以义正辞严的和她辩白呀!”
“那么,后果会怎样呢?”含烟忧愁的望著他。“争吵得家里鸡犬不宁,让霈文左右为难吗?不!我嫁给霈文,是希望带给他快乐,是终身的奉献,因为我爱他,爱情中是必定有牺牲和奉献的,为他受一些苦,受一些折磨,又有何怨呢?”
“别说得洒脱,”高立德愤愤不平的说:“你照照镜子,你已经苍白憔悴得没有人样了,你以为这样下去,会永久太平无事吗?不要太天真!”他仆身向她,热心的说:“你既然不愿意告诉霈文,让我去对他说吧,我可以把我所看到的,和我所听到的去告诉他,这只是我的话,不算是你说的!”
含烟大大的吃了一惊,她迅速的、急切的抓住了他的手腕,一口气的说:“不,不,不!你绝不能!我请求你!你千万不能对霈文吐露一个字!他一直以为我和他母亲处得很好!我费尽心机来掩饰这件事,你千万不能给我说穿!我不要霈文痛苦!你懂吗?你了解吗?他是非常崇拜而孝顺他母亲的,他又那样爱我,这事会使他痛苦到极点,而且……而且……”泪蒙住了她的视线:“不能使他母亲喜欢我,总是我的过失!”
高立德瞪视著她,怎样一个女性!柏霈文,柏霈文,如果你不能好好爱惜和保护这个女孩,你将是天字第一号的傻瓜!他想著,嘴里却什么话都没有说。
“你答应我不告诉他,好吗?”含烟继续恳求的说,她那瘦小的手仍然攀扶在他的手腕上。
“唉!”他低叹了一声,注视著她,轻声的说:“我只能答应你,不是吗?”“谢谢你!”她幽幽的说,低下头去。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楼梯上的响声,两人同时抬起头来,柏老太太正满面寒霜的站在楼梯上,冷冷的看著他们。含烟迅速的把手从高立德的手腕上收了回来,她僵在沙发中,脸色变得像雪一样白了。庭院深深38/59
20
日子慢慢的流逝。秋茶采过没有多久,冬天就来临了,这年的冬天,雨季来得特别早,还没进入阴历十一月,檐边树梢,就终日淅沥不停了。冬天不是采茶的季节,高立德停留在家的时间比以前更多了,相反的,柏霈文仍然奔波于事业,扩厂又扩厂,他收买了工厂旁边的地,又在大兴土木工程,建一个新的机器房。因为建筑图是他自己绘的,他务希达到他的标准,不可更改图样,所以,他又亲自督促监工,忙得不亦乐乎,忙得不知日月时间,天地万物了。在他血管中,那抹男性的、创业的雄心在燃烧著,在推动著他,他成为一个火力十足的大发动机。拥著含烟,他曾说:
“你带给我幸运和安定,含烟,你是我的幸运,我的力量,我爱你。”含烟会甜甜的微笑著,她陶醉在这份感情中。努力吧!霈文!去做吧!霈文!发展你的前途吧!霈文!别让你的小妻子羁绊了你,你是个男人哪!
但是,同时,柏老太太没有放松含烟,她开始每日把含烟叫到她的屋子里来,她要她停留在自己的面前,做针线,打毛衣,或念书给她听。她坦白的对含烟说:“你最好待在我面前,我得保护我儿子的名誉!”
“老太太!”她苍白著脸喊。
“别说!”老太太阻止了她。“我了解你!我完全了解你是怎样一种人物!”她不辩白了。而且,随著时间的消逝,她有种疲倦的感觉,随她去吧!她顺从柏老太太,不争执,不辩白,当霈文不在家的时候,她只是一个机器,一个幽灵。她任凭柏老太太责骂和训斥,她麻木了。
她的麻木却更刺激了柏老太太,她说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