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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律师倏然转身面对着她,双手按在她肩上,微微使力说:“第一,天已经黑了,时间也不早了,这时候去打扰人家,不是太妥当的事。第二,开了一天车,我委实累了,我想你也累了,我们都需要好好的休息,养足精神。第三——”他停顿了一下,卡门萧反射地抬头。两人面面相对,靠得很近,近得使她闻到他身上的气息。
第三,他想先跟她单独在一起。
她没有脸红。
“好吧!我就听你的。”卡门萧点头说:“早一天晚一天也没有什么差别,对我来说都一样。反正,只要不露宿街头就好了。我本来还以为今晚得睡地下道或公园,结果出现了你——”她反身跑向软柔的大床,斜身一躺,伸开双手拍床被。
“我第一次睡这么软的床,的确舒服多了。”
“你觉得舒服,那就好。”律师倚着门,微带笑意地看着她。“我就在隔壁房间,你有什么事就喊我一声。要梳洗的话,浴室在走道的右侧。”他等了一会,确定卡门萧听到他的话,才带上门离开。
卡门萧静静躺了一会,突然跳起来,赤足跑到窗户边,拉开窗帘,整个幽暗灿烂的世界都在她的底下。
她默默注视着夜下光景璀璨的世界,而后缓缓转身回视房间里的一切。目光所及,尽是华丽高贵。
这就是有钱人的世界?这个世界,和她那个贫寒穷陋的世界多不一样啊!
她慢慢踱开步子,绕了整个房间一圈,嘴角微微勾起,泛出难以捉摸的笑容。她应该俯首感谢上帝的,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给她一个天使。如果事情进行顺利的话,她就可以摆脱她穷迫的过去,进入这个华丽快乐的世界。
她拉上窗帘,关掉灯,静立在黑暗中。即使在黑暗处,她依然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四周柔和包围着的慵懒感,整个房间沉浸着一股温暖的情调。
她从没有经验过这种慵懒感,这跟她惯常的生活是不协调的;就连房间内舒适干燥的温暖感觉,也是她感到陌生的。
温暖柔软的大床……她瞪着它,慢慢躺了上去。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她没有怀疑她所经历的;虽然房间如此温暖舒适,她也觉得很疲累,但她的思考并没有麻痹。
不过,她不愿意多想;那是明天的事,明天再去烦恼。而天晓得,还会不会有明天。
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好像静止,空气的流动变得缓慢下来,真空似的寂静。卡门萧颓然地张开眼睛,她一直辗转反侧,处在半寐半醒的模糊中,没有真正的入睡,只有昏沉的感觉。
她干脆拥被坐起来,漫视着黑暗,睡意更消。
“算了!”她放弃入梦的打算,起身走出房间。
客厅里没光,玻璃墙的窗帘全都拉上。她摸索着走到厅间,好一会才适应黑暗。
“怎么了?睡不着?”黑暗中蓦然响起低沉的声音。
律师坐在沙发上,手里端了一杯酒,跟前的桌上则摆着一瓶白兰地。他倒了一杯递给她,自己又倒了一杯。如此像答又未答地回了她的问题。
卡门萧背抵着沙发,放松身体坐着,头一偏,笑了起来。她有天生的自然鬈,未经整理而显得有些凌乱;散乱的发丝野气地随意遮掩,撩乱出几分邪媚与神秘。
“笑什么?”律师问道。伸出手拨开她额前的发丝,手指沿着发鬓落在她脸庞,停了一会儿才移开。
“没什么。”卡门萧啜了一口白兰地,将脚踝缩到沙发上。重又问道:“一直没睡吗?你不是很累了,想好好地休息?”
“你呢?为什么睡不着?”律师不答,反问她辗转难眠的原因。明亮的眼神仿佛能将人透视,足以让人无所遁形。
“我只是起来喝杯水。”卡门萧轻声挡了回去。这算是理由,她不会傻到把心绪坦白出来。
她把白兰地一口喝光。酒气芳香,又甜又苦的滋味那么容易将人麻醉。这是她第一次喝酒,第一次尝到这种令人麻醉的滋味。
律师又替她倒了一杯酒,她摇头,两手抱住膝盖,下巴抵着手臂,说:“律师先生,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那个什么唐夫人的,为什么要找我?我相信你一定知道,她究竟跟我有什么关系?”
律师不说话,沉默地喝着酒。夜暗里,卡门萧无法看清他的表情,揣测不出任何讯息。
等不到回答,她也不心急,沉住气,耐心地等到着。端起桌上那杯白兰地,一口一口地啜着。
“你不会喝酒,就别这样猛喝,会醉的。”律师突然侧身靠近她,取走她的酒杯;就着她喝过的地方,将杯内剩余的酒一仰而尽。
这突然的举动,让卡门萧吓了一跳。她喝过的酒杯,沾了她唾液的酒液,他怎么……
“这件事我也不是很清楚。”律师的话,随即吸引去她的注意。“唐夫人只告诉我,她有个关系疏远的亲戚,拜托她照顾她的孙女。她给了我一张照片和地址,委托我找到照片中的人,将她带回唐家,如此布局。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亲戚,她是指阿婆吗?”
“大概吧!不然还有谁?如果不是她拜托唐夫人,唐夫人怎么可能会有你们的消息?!”
“这么说,阿婆是那个什么唐夫人的远房亲戚喽?!她生病了好久,担心她若有什么不测,剩下我一个人,所以拜托唐夫人照顾我——”卡门萧喃喃自语,试图解构事情的来龙去脉。“可是,不对啊!阿婆怎么会有这么有钱的亲戚?!一定弄错了!”
“不会错的。”律师摇头说:“这不是小事,唐夫人不可能不明不白收容一个没有关系的人;而且,虽说是亲戚,她也不会轻易地答应对方这种请求。所以,你阿婆和唐夫人之间,一定有某些特殊的关系。听说唐夫人父母早逝,年轻时也吃了一些苦,可能你阿婆曾经救过她或照顾过她什么吧,对唐夫人有些恩惠,她才会答应你阿婆的请求照顾你。毕竟你是阿婆唯一的孙女……”
卡门萧微微动了一下,心虚地避开律师投来的眼光。脱口说道:“不,她弄错了,我不是——”
她猛然住口,把话吞回去。
不——她不能说,不能让他们知道她不是阿婆的孙女——她微微又动了一下。无声一笑,挡住律师询问的眼神。
就让他们以为她是阿婆的孙女好了,她不需要太多话。以后就算他们发现她不是阿婆的孙女,也不能对她怎么样;因为那是他们自己没弄清楚,主动来找她的,可不是她自己找上门要求收容的,他们不能诬赖她冒充。
反正过一天是一天,有好机会她就不能放手让它溜走。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律师先生。”她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站起来说:“我该去睡了,你也早点歇息吧——”
“等等!”律师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臂,由下望着她;隔着夜色的纱幕,吐息着几丝凝重诡谲的气氛。
卡门萧凝视着他,并不害怕。刀子心里知道这黑纱中有些微妙的情绪在滋生,并且逐渐凝固,包围着她;这是她与生俱有的本能,她知道这暗夜中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吧?”律师的声音更低沉了。“我是倪日升,‘唐门’企业的法律顾问。‘扬升’法律事务所的合伙律师。此外,我还有另一个身份——我是‘立日’倪家的继——”他蓦然住口,只是一迳地盯着卡门萧。她让他读不懂;从她脸上那种既若沧桑又显得没有邪气的两相悖离的表情,他搜索不出任何骚乱的痕迹。
“好,我知道了,律师先生。晚安。”卡门萧似笑非笑。
她的警戒心像野猫,但对倪日升,她没有防备的必要。相反地,那反而是她的筹码,让她攀住他。
她安静地等他松手。
倪日升却加重抓住她手臂的力量,微微将她往前带,似乎想将她拉进怀抱。但他终究没有这样做,不发一语地放开了手。
卡门萧没有立即走开,反而靠近他,拿起他喝过的酒,就着他喝过的地方把剩余的酒喝掉。然后倾身靠向他,朱唇微贴着他的脸庞,轻声在他耳边说道:“晚安,律师先生。希望你有个好梦。”
倪日升慢慢转过脸来,眼神被浓暗的黑纱所包围。卡门萧对着他的眼微微一笑,悄无声息地滑开,嘴角漾着一抹狡猾的勾纹。
律师,听起来挺不错的,收入应该也很丰富,日子大概可以过得很舒服——如果唐家那边情况不顺的话,至少还有个倪日升……她丢下一个饵,就等着鱼上钩。
第二天,她醒来的时候,倪日升已经穿戴整齐在客厅中等着她。
她草草梳洗完毕,换了一件紫色的短洋装,式样简单大方,不下名家的设计,是阿婆省吃俭用买来送她的生日礼物,是她唯一一件最好的衣服。她一直没有机会穿,因为在她们日常的生活不需要穿那么好的衣裳,她不想弄脏它,遭蹋阿婆辛苦赚的血汗钱。
只有一次,阿婆的病已经很重了,希望她穿上此洋装让她瞧一瞧。紫色洋装衬映出她眸底海洋的蓝意,散发着无以名状的魅力。阿婆一直看着她,欣慰地点头,说她像一颗清湛的蓝钻石,发出不可思议的光辉,令人不可抗拒,也无法忽视。
想来阿婆早就对她做了安排,而事先未雨绸缪。她不让她到唐家后,显得太寒伧,所以不顾生活的拮据,省吃俭用买了这件紫色洋装给她——想到此,卡门萧不禁有些黯然。
阿婆是她内心深处唯一软弱的角落,不过她不会让人碰触。阿婆死了,她已经天涯孤独,太过慈悲软弱会无法生存。当一个可怜虫,并不是什么好事;在弱肉强食的世界里,那种无能的可怜虫注定要被淘汰灭种。
她对着镜子挺了挺胸,抓起背袋快步走出房间。
听见脚步声,倪日升从沙发上站起来,转身迎向她;他眼神激出某种光采,流露出赞赏的表情。
“早!”他的神情告诉她,他被她吸引了。
“早!”卡门萧嘴角微噙着笑。阿婆的未雨绸缪也许是对的,这件衣服让她看起来不会显得太寒酸,而且能衬托出她神秘的气质,吸引人的目光注意。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很美?”倪日升不掩饰他对她的欣赏,打量着她。
“没有。”卡门萧正色地回答,收起嘴角的笑意,略略打量他。
倪日升换了一套西装,内着银灰色的衬衫,搭配一条深灰色的领带,剪裁和设计极富现代感。光从衣着,就表现出他知性的魅力与感性的吸引力。
这样的穿着,让他原先附着的一种幕僚和权势型菁英的干练精明的气质消殆无遗,倒像一个电影明星似的,浮出相对的魅力。
卡门萧稍退一步,学他的口吻问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她发觉|奇…_…书^_^网|他是个很讲究的人,吃的、穿的、住的、用的,都讲求品味,要求质感,甚至过于精致。
倪日升也学她收敛起微笑,正色回道:“有,而且很多。”
这本在她的意料中;卡门萧笑了笑,不说话了。
不说话是她的手段;这个时候,废话不需要太多。
“我已经准备妥当,如果你也准备好了,我们就可以走了。”倪日升也不再多话。卡门萧的反应始终让他摸不清;他不做没把握的事。
“我没有什么需要准备的。走吧!”卡门萧提起背袋晃了晃,那是她所有的行李。
倪日升接过她的背袋,替她提着。他打开门,极自然地揽着她的腰进电梯,坐进车子的时候,轻轻拥她、扶着她坐进车内,又为她拂开鬈乱的发丝,淡淡又深深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