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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如是死死捏紧了手上的刀,努力压制着翻腾的心绪。可是,不管心底怎么为他开脱,被欺骗的感觉还是挥之不去。
眼泪一下就浸湿了双眸,许久之后,她终于艰难地开口:“他……都知道?”
艾瑟儿看着她褪尽血色的脸,迟疑了片刻,还是说了实话:“我不确定在上一个世界,老板知不知道,但是苏轻尘,应该是没有现实记忆的。”
至少,苏轻尘不是存心骗她。
温如是木然地点头:“谢谢。”谢谢艾瑟儿没有将她瞒骗到底。
她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至他去后,一直克制着的伤心、难过,尽数涌上了心头,近日来宣泄不出的怨和恨,也仿佛终于有了个方向。
她想笑,却笑不出来。在他的眼底,她是不是就像个傻瓜?执拗无知地追逐着他的脚步,屡败屡战,屡战屡败,甘之如饴,乐此不疲。
只要他对她轻轻露出一个笑容,她就能高兴一整天。
像个傻子一样。
温如是缓缓直起身,五指疲累得握不住掌中的匕首……接下来,她该做些什么?温如是麻木地想,也许她该好好休息一下。这么多天,夜不能寐,晚晚抱着他的骨灰盅,睁眼熬到天亮才能勉强入眠……她该去睡一觉。
温如是转身,步履虚浮,与仍然被强制按跪在地上的艾瑟儿擦身而过。衣袂拂过她带血的肩头,温如是轻声开口。
“……放她走。”
如果那是他想要的,后卿、苏轻尘,还有江离,如果这个冠军是他真心想要的东西……让给他们又何妨。
温如是缓缓缩进被窝,将脸贴在清冷的被褥上,将自己蜷缩成一个残缺的半圆。
曾经,她也很想得到那件能够无视一切负面影响的翾琊天衣。她也曾经雄心壮志,想要夺取那顶至高无上的桂冠。
可是现在,再坚定的心力,都禁不起他的致命一击……她不想争了。
温如是慢慢阖上了双目,枕边玉盅上的兰花幽青,典雅如故。
她该释然的。他能活着,总比灵魂尽散的好。过了这个世界,她也不会再难过,不会记得自己曾经如何撕心裂肺,如何执迷不悟地深深爱过他。
就这样,两不相欠,很好。
……
半年后,大将军顺利登上帝位,改年号为“宪致”。
登基七日后立嫡长女——艾瑟儿为太女,并赐前朝七皇子为太女侧君。同年,温如是无疾而终,与正君骨灰一同葬入先帝皇陵。
艾瑟儿说服了母亲将前皇处死的决定,改而将温湘宁与新婚丈夫软禁在凌霄阁,下令两人于此终老,此生不得踏出宫殿半步。
两年后,苏轻尘的父君病逝,苏尚书告老还乡。同行的还有原五皇女的侍卫,鸣凤、袭玥、青书也在其中。
彼时天青水蓝,河船顺流而下,青书的小女儿缠着鸣凤要抱抱。袭玥坐在船头望着两岸花柳垂入水面,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当年五皇女第一次带着苏正君游湖。
寒潇湖最出名的就是桃花,那时开得正好,点点花瓣倒影映在水中,犹如蘸水而开。清风拂过,碧波荡漾,湖面泛起片片粼粼波光,仿似揉碎了一湖花瓣。
苏正君的眸光柔和,偏头对着主子浅笑:“如此美景,只来一次就够了。”谁知一语成谶。
袭玥仰头,禁不住泪湿了眼眶……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篇苏轻尘的番外,就要开始新的故事了!戈子在这里先预祝大家中秋节快乐!!!
感谢西西和兮兮的地雷,本王的手榴弹支持!~谢谢大家,挨只猛么个~╭(╯3╰)╮
☆、第173章 苏轻尘番外
城郊几百里外有座雾栖山;山上有间与山同名的百年老庙。雾栖庙香火鼎盛;据说,多年以前曾经出过一位得道高僧,每逢初一、十五便会开坛讲经。
苏轻尘摔断腿的那一年,苏父曾经为儿子上山祈愿。那时的苏尚书还不是尚书。爱子心切的苏父掏出所有私房,添了三百两的香油钱;才求得圣僧破例为子批命。
生辰八字送进去两刻钟,出来的时候知客僧手里拿着两方锦囊;却没有明言;只道公子十九岁之时;倘若尚无婚配可开白色锦囊;若是有;则开紫色。
苏父不敢马虎;回去后就将锦囊密密收好交给儿子,嘱咐十年之后方能打开。小轻尘很孝顺,即使不信,也将其妥善放置。
一晃许多年过去,当温如是的情书一封封送进尚书府,苏轻尘笑看着那憨态可掬的一幅幅“漫画”,忽然就想起了压在箱底多年的白、紫两色锦囊。
她写在画侧的话,直白执拗得让人心动。
气恼之余,他居然也渐渐生出了种不能言说的淡淡欢喜。可是,指婚的诏书很快就传到了尚书府。她终是那个蛮横跋扈的皇女,即便是喜爱,也不愿多花几刻时间在他身上。
对这样一个女子动心,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
他不能决定自己的姻缘,但求能守住本心。烧掉温如是所有信件的那一晚,苏轻尘当着父君的面打开了随嫁的箱奁。囊中泛黄的纸上只写着两句词。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情深不寿……如果根本就没有情深呢?会不会就不用早逝?
车轮滚滚,喜庆的唢呐掩盖了父亲的哭泣声,离皇女府越近,苏轻尘就越是不安。
也许,顾之若的出现反而是件好事。
他若被掳走可以自尽以全忠孝,若是没有,温如是那般傲慢的女人,也不会要一个与他人牵连至深的男子。
送嫁的侍卫一个个倒了下去,苏轻尘抱着必死的决心,手持匕首,立在辇架之上,沉静安然。蓦然就听到,有人在高声叫着他的名字。
——就像是骄阳穿透黑夜,她脚踏马背,跃身而起的身影猛然撞入了他的视线。以一种不容忽视的姿态霸道地占据了他的眼眸。
她心疼地擦拭他掌心的血迹,将他紧紧护在身后,唯独不提一句取消婚礼的话。
苏轻尘低头看着她懊恼的神色,当她抬头时,眼里却闪烁着动人的灼灼光华。
她的笑容灿烂胜过漫天的霞光:“亲爱的,上马!咱们成亲去。”苏轻尘能够听到自己慌乱的心跳,犹如鼓点急骤。
她说,“误了吉时就不吉利了,你可别指望着,我会因为这种事情将婚期后延。”
这种事情……与人订有婚约的事实在她口里,竟然不过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总是不按规矩出牌,温如是的眼里似乎从来就没有那些人人都该谨遵恪守的繁文缛节。
她的马跑得风快,仿佛逗着他抱紧她的腰比抓住顾之若还重要。
他的胸膛紧贴着她的背,风中飞扬的发丝传来缕缕馨香,混着手心柔韧的触感,苏轻尘面色烧红,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不知所措。
很久很久以后,当苏轻尘裹着厚厚的披风,独自一人住在温泉山庄的时候,曾经反复回想。
假如那一天,他没有回头,没有回应她的微笑,没有将心陷落在这个女人身上。或许,他就不会坚持拿走了那只玉盒,心甘情愿,用他的命去换她的。
艾瑟儿试探地问他,如果恰好就中了那半数的失败概率,救不了温如是,而他也没有因为反噬丧命,他愿不愿意与其他人共度一生?苏轻尘没有回答。
他想,他是不愿意的。只是这样隐秘的心事,没有必要告诉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苏轻尘无法想象,站在他身边,牵着他手的那个人,是某某某,或者是某某某,而不是她——温如是。
虽然,她的脾气一点都不好,三心二意又小心眼,动不动就乱吃醋,一发起火来就要喊打喊杀的,简单粗暴得不可救药……她什么都不知道,只会用着自以为对他好的方式,傻傻地将他一次次推开。他还是不能明知她可能会在皇女府里孤孤单单地死去,自己却袖手旁观,什么都不做。
一滴血配上一滴解药,每一道菜里,只需放一点,再好的味觉都吃不出异样。那是苏轻尘唯一可以长期给她下药,而又不引起怀疑的方法。
苏轻尘学得很用心。
他从来就没有下过厨,温如是又是个那么挑剔的人。苏轻尘尝试了一遍又一遍,青书被逼着试菜,脸都皱成了包子,苦着脸对他说:“公子,已经够了,吃不死人的,五皇女不会在乎差一点味道的。”
他只是摇头微笑着继续重来。
她不在乎,他在乎。
他可以为她去死,却不能忍受在他逝后,温如是轻易地将他遗忘……他那么爱她,比她想象中的爱得更深更久,她怎么可以忘了他呢?若是如此,他也会难过。
苏轻尘严格按照菜谱烹制,想着自己做得越好、越完美,温如是就越放不下他。
看,他也是自私的,就像上辈子的后卿一样。等到他离开京城,他还可以每日给她写一封情真意切的信,让温如是记得更深。
苏轻尘原本是这么打算的。
可是,当大雪阻断了来路,热气缭绕的温泉氤氲出淡淡的硫磺味,明明强健的身体无法挽回地转向衰败,他铺开信笺,提起笔却只写下了一些无关痛痒的日常琐事……
——庄子上的梅花又开了几枝,想着她喜欢特别的小玩意儿,他专门去摘了些,用坛子装了埋在花树下,准备来年她来的时候给她做点梅花糕尝尝。
——鸣凤与青书私下定情被人撞见,青书面皮薄,当场就给了鸣凤一耳光,意图遮掩过去,谁知鸣凤当下火了,一把就将青书绣了几晚的香囊给撕了扔他脸上。青书从昨晚哭到现在,声音都哭哑了。
——泡了几日温泉,父亲的寒症好了许多,近日里咳嗽都减少了。他将父亲安排在山上一座独立的庄园里,分了数十个侍卫过去,命令他们过了明年春天再下山……
苏轻尘顿了顿,没有写,这么安排的原因是怕自己真的去了之后,让父亲知晓承受不住打击。他想,温如是这么聪明,会懂的。
苏轻尘写了很多,却一封都没有派人送,倒是温如是的信来得很勤。每当看到送信的人眼巴巴地看着他,苏轻尘都忍不住莞尔。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那人可怜兮兮的目光像极了温如是哀怨的模样。
他却只是微笑着,一言不发。
这些信应该留待以后,在温如是明白一切的时候开启,或许能够带给她些微的慰藉。
如果你真的爱上一个人,不会舍得留她一人伤心。如果忘了他能让她更好地活下去,他不想让她知道,他是怀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记录下这仅余不多的每一分,每一刻。
她们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待得任务完成后就会离去。
假如有来生,他不会再有缘遇到她。
这样也好。也不必有一个人,为了还债,苦苦在世间寻找一个叫做“苏轻尘”的男人,就像爱后卿一样爱着他的转世。
九岁那年求得的锦囊,白色的是——茕茕孑立,一生孤独。
到底是一生孤独可怕,还是少年早逝可惜?或许都不是,他已得偿所愿。如果他们之间注定要这么结束,那就到他生命终结的时候各自忘怀。
她的人生还长,不该为他驻留不前。
苏轻尘淡淡地笑着阖上双眸。晨间的微风拂过山野,银装素裹的林间有饿极早起的小兽,悉悉索索地爬行在青黑的灌木丛中。
当冬日暖阳的第一缕光晖洒落山头,他渐渐停止了呼吸。
……
苏轻尘曾经以为,人死了之后,会有牛头马面来领路,再不济也该有道通往地府的光,引着逝者的灵魂归于他该去的地方。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滞留在人间无人问津。
他无语地看着自己的尸骨入棺,